当如意公主疾奔而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父皇下旨废后,母后领旨谢恩的那一幕。
如意公主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推开身边的宫人提着裙裾跑了过去。
安意柳跌坐在皇后身旁,抬起头一脸悲痛的看着皇帝。
“父皇,还望您三思啊!”
皇帝目光冰冷,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是你母后自己要求的!既然她自觉失职无德,那朕便成全她!”
皇后早已心如死灰,一脸漠然,未曾反驳半句,安意柳却一脸急切,激动地说道:“父皇,母后这些年来管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之事虽也算作母后疏忽,可终究是人力所不能及,母后也不能未卜先知啊!”
“你不用再为她求情,朕意已决!”
随后,谢皇后看见如意公主苦苦哀求她的父皇,然而曾经那个最疼爱她的父皇,此刻冷硬心肠,未曾有半分的动容。
闹剧持续到后半夜,所有人都已离开,帝王的身影也已经远去,只有这母女二人还跪在地上。
一阵冷风吹过,谢皇后似乎是才回过神来,不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在身旁宫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了身。
她看向在她身前不远处依旧跌坐在地上的女儿,如意公主的背影显得有几分单薄,然而她脊背挺直,在清冷的月色下莫名有种肃杀的氛围。
安意柳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随后那人弯下腰握住她的双肩,轻声说道:“如意,快起来吧。”
“母后为什么要自请废后?”安意柳没有动,一直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连头也未转,不曾看向她。
谢绮妗微微一愣,随后苦涩的说道:“那是因为……母后累了啊。你父皇不想母后坐在那个位置上,所以只要母后还呆在那个位置上一天,他就会千方百计的挑母后的错处,直到将我拉下去……可是我已经过够了那种千防万防枕边人的日子,母后累了,不想再争了。”
安意柳的手忽然一下子握住了谢皇后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她终于回过头来,然而谢皇后撞入的却是一双不带感情的眼眸。
“那母后可曾想过我吗?您是退了,接下来,我又该怎么办?”
谢皇后脸色有些不自然,苍白地扯了扯唇。
“你还是安氏皇族唯一的公主,你未来会锦衣玉食,觅得如意夫婿。”
“我要锦衣玉食,要如意夫婿有何用?”安意柳眼眸深邃,缓缓勾起一抹惊人的讽笑,让谢皇后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而安意柳冷冷的质问:“母后,你知不知道,你亲手剥夺了我嫡出的身份!”
“你……难道你?你还在想那个事吗!”谢皇后瞬间苍白了脸色。
安意柳冷笑。
“不然呢?我在逗母后玩儿?逗母后开心吗?既然母后自己将女儿的通路封死了,那么接下来就不要怪女儿做事情不留情面了!”
她说完之后,终于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只是依旧冷着脸色,看也没看谢皇后一眼,便拂袖愤然离去。
谢皇后看着安意柳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默默流泪。
“难道她就不曾……心疼一下我这个做母后的吗?”
“怪不得这么多孩子你父皇就疼爱你,你跟他太像,都一样的冷血无情……”
谢皇后呜咽的声音渐渐变小,消失在月色之下。
宫城被炸毁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住,第二天整个云梦城的百姓便都知道了这件事,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少百姓都躲在家中斋戒,向上天祈福。
同时传来的还有皇后被废的消息,说是因为皇后失职,才造成了爆炸发生。百姓们虽然觉得处罚过重,但是天子的家事也不是他们能够置喙的。
但是群臣却因此吵了起来。
其中自然有支持皇帝一切决定的,也有坚决反对的,还有默不发声的。
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皇上却分毫不曾退让,铁了心的一定要废后,就在君臣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领头坚决反对的谢丞相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摘下了自己头顶的官帽。
皇上也惊愕于他的这个举动,还不等说什么,就看见谢丞相跪在了他面前,将手中官帽托举向前,沉声说道:“老臣教女无方,皇后失职,罪在老臣,所以臣乞骸骨,还望陛下成全!”
“啊?这……”
不只是皇帝,所有人都因为谢丞相的这个举动而惊到了,不论刚刚站在哪一派,如今都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帝顿时震怒。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
谢丞相伏地跪拜。
“陛下,臣万死不敢,臣所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臣自知教女无方,且在丞相位多年毫无建树,愧对陛下,望陛下成全!”
“陛下,这万万不可啊!”
顿时有一些臣子跪倒在地,连连为谢丞相求情。
谢丞相看见这样的情况,忽然沉了脸色,将手中官帽放在地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冷声说道:“老臣自知不配为丞相,诸位若是阻拦,那老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谢丞相就已经向一旁的柱子撞去,左右侍卫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抱住他,总算挣扎着将谢丞相救了下来。
“丞相大人,您这是何苦啊?陛下又没有要怪罪您的意思,您何苦这样要死要活的?”旁边一个老卖的臣子见不得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不由激动的说道。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着底下闹成一团,再想起自己被炸毁的宫殿,不由心里越来越烦。
“都给朕闭嘴!”
皇上发怒了,大臣们都乖乖闭上了嘴巴,谢丞相又重新跪了下去,一脸倔强的样子。
皇上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你们父女二人就没有让朕消停的时候,既然丞相如此决绝,那朕也不再强留你了,即日起废除谢龚泉丞相之位,你便回去好好颐养天年吧!”
“陛下!”
“陛下三思啊!”
满朝文武跪了一地,谢龚泉脸上却最为淡定,伏地叩了一个响头。
“微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谢龚泉躬下身时发间的几缕白丝,皇上终于感到了几分于心不忍,他动了动唇,然而天子一言既出,绝不能追回,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维持了一副冷漠的天子尊荣。
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谢龚泉就是丞相,在他羽翼单薄之时,这位庸碌无为的丞相也曾是他手里一把快刀,与他君臣相辅相承,助他坐稳皇位。
然而他是天子,终于他的手中不再只有一把刀,有了长枪长剑,更有了万千铁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在他看来便碍眼了。也许是感觉到了天子逐渐冰冷的注视,这位丞相开始更加收敛自己的锋芒,便得越发圆滑世故,唯唯诺诺,让丞相之位终于无法再束缚皇权的手,名存实亡。
可是即使这样他依旧碍眼,左右无人寂寥之时天子也会忽然想要将这位丞相铲除,最终还是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这些年来他渐渐习惯了丞相的逆来顺受,这是第一次丞相带着群臣反对他的决定,最终竟以辞官收场,终究是他没有料到的。
可是这又如何呢?天子手里终究不是只有一把刀,哪把刀最快,最好用,哪把就是心头好。至于其他的,只能弃之如敝。
云梦城中的百姓没有想到皇后娘娘的瓜还没吃完,早朝刚下,谢丞相辞官的消息便传来了。
不少人跑到谢府门前偷偷打量,虽然感觉那一砖一瓦依旧与往日无异,但是却莫名的从尊贵的门庭看出了破败萧瑟感。
从此之后谢府不再是丞相府,一品官员变成了白身。
当年的谢丞相可谓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典范,至今依旧被许多人用来激励自己科举,只是没想到如今他又重回“田舍”,再为白身了。
得到这个消息最为难以接受的不是谢府,而是宫中的如意公主。
前脚倒了母后,后脚倒了外公,偏偏还不是被别人打倒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如意公主气得摔了一套茶具。
“明明说要助我!就是这么助我的吗?!没了丞相之位,你还拿什么助我?”
梁衡英站在外面等着如意公主发泄完,这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走了进来。
“什么事?说!”
安意柳现在心情很糟,即使是看见梁衡英,也没有给一个好脸色。
梁衡英却没有在意这些,依旧温声细语的说道:“殿下,您当心身子,不要气坏了自己。”
他话音才落,如意公主便忽然捏碎了自己手中的酒杯,梁衡英亲眼看着碎片从她手掌间滑落,还有鲜血流淌下来。
“殿下!”
他抬起头,只看见安意柳冰冷的侧脸。
“呵,你让我怎么不气?!”
“殿下……”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郭公公熟悉的声音。
“圣旨到——”
听见圣旨,如意公主竟然激灵了一下,额头上瞬间渗出来细密的汗珠。
“不会是父皇要迁怒于我了吧?”
“怎么会呢殿下?我们先去接旨吧。”梁衡英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如意公主还是点了点头,同他一起出去接旨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兹公主如意,品性端良,才干过人,特命其监国,钦此!”
“监……监国?!”
如意公主颤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郭公公,一时竟没有回过神来。
郭公公缓缓叹了一口气。
“是啊!宫门被炸毁,陛下自然是不能再住在皇宫中了,所以只能暂时迁居行宫,这段时间便由公主殿下监国,殿下可千万不要辜负陛下的一片信任啊!”
如意公主瞬间掩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领旨谢恩。
“儿臣接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意公主双手接过圣旨,这才在梁衡英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有些犹豫的说道:“父皇做这个决定,朝中大臣没有反对吗?”
郭公公说道:“自然是有人反对,可是天子的决定,臣子又怎能插手呢?所以殿下才要好好展示自己的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方不辜负陛下对您的一片信任啊!”
如意公主顿时郑重的点了点头。
“郭公公放心,本殿绝不会让父皇蒙羞。”
“那老奴就先告辞了,不打扰殿下了。”郭公公说完,施了一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郭公公慢走。”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如意公主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淡了下去。
“你说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梁衡英皱着眉头。
“莫不是陛下终于发现了殿下的才干?考虑让殿下继承大统了?”
“呵。”安意柳摇头轻轻一笑:“这绝不可能,在父皇的眼里,在天下绝大多数男人的眼里,一个痴傻儿,一个幼子,也比一个女人强。”
“那难道……陛下有什么阴谋吗?”
如意公主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他给了我机会,我便一定会将这个机会抓住,证明我自己!”
“而且……不论父皇的本意如何,这件事都是有利于我的,自从在中秋宫宴上向群臣展露我的野心,我便已经进入众人的视野中了,如今父皇如此暧昧的举动,难免引人无限遐想,说不定,就可以给本殿吸引一波投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