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理后事
“前头的书肆留给书霖,所获之利,除去他应得的,其余便交到学堂,有那家贫者,也可资助一二。”
“最南边的一进整修一下,作成栋的新房,中间的一进,送给齐禄,若是他们给钱,你也替我收着,一并并到商队的银钱里头。若是不论钱的事,也不许你要。”
小刘点点头,“楚大哥,你……”
“我先在寺里住一阵子,等过些日子再回来。”
“若是有人来找你?”
“跟书霖说一声,让他们去寺里找我。”
楚源交待完了,回到他跟楚花的卧室收拾东西。
他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程氏,一个是楚花。
程氏的浑浑噩噩,丝毫不比楚花少,一生几乎都在任人摆布,后来楚源渐渐的攒了军功,饷银不再被贪,她的日子这才好过了。
程氏虽然已经故去,可她真算不上是个好的母亲,楚源的坚强都是在他人的谩骂、责备跟蔑视中学会的。
母子二人三十多年未见,楚源发现自己已经想象不出母亲的容颜,岁月一遍遍的冲洗,程氏的痕迹在他心上已经很浅。若果真世上有投胎一说,他希望母亲早日投胎,不要再重复这一世的悲戚。
楚源却不希望楚花投胎,他坐在床上,伸手将楚花的枕头抱在怀里。
楚花虽然呆,对于他来说,却是不同的。
他没法忘记,只能不断的想着。就如同现在,仿佛闭上眼再睁开就能能看见她,仿佛她就在他身边,他能感觉到她是存在的一般。
他没法不想着她,吃饭的时候想楚花爱吃的酱肉,喝水的时候想楚花要多喝水免得肉太咸齁着,就连那“手炉”,仿佛都有楚花的味道。
楚源一手抱着枕头,另一只手将床边的“手炉”抄在手里。
这些日子也没人来问他要,他本来想着问宋子成一句的,忙乱中也忘记了。
现在却有了时间好好打量。
这个手炉,没有盖,它更像一只单纯的鼎。
楚源看了一圈,发现自己也搞不懂它的材质,非金非银非同非铁,敲之声音却极其青翠。
楚源用手敲了一下,又拿着银筷敲了一下,觉得声音很好听,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般,却又着实的想不起来(上了年纪都这毛病)。
说不清心中的感觉,他却突然笑了一下,对着这个手炉说道,“不管是谁落下的,我是不会主动还回去了。”
若是有人在此,一定认为楚源魔障了,他这是移情,将对楚花的感情转移到一只手炉上头,这哪里是重口?这分明是跨次元。
楚源笑过之后,立即敛了笑容,他不想刚才那样,可就是无法控制。
这种奇怪的感觉令他摸不着头脑,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发疯了,因为这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离疯不远了——他刚刚竟然还能笑的出来!不是疯,又该怎么解释?
楚源觉得自己即将疯癫的时候,程文祥一行人正在路上。
楚国最北边的逐州八百里告急,北边蛮族得到西夷资助大举进犯。
楚源在京城,算不得大人物,然而在逐州,却是像保护神一般的存在。
逐州知府也比不了他。可惜,他的声望再高,身世看在那些能上达朝廷的人眼中,也便成了不可说,有谁会拼着得罪楚国第一大世家而对一个边疆将领大加夸赞呢?就算不为自己着想,族人呢?
楚源在逐州销声匿迹,逐州百姓却没忘记这位将领。
这几年因为边界平稳,逐州府在边界上又新开了近二十万亩良田,时值秋粮入库之际,北蛮进犯,正好抢了粮食,他们也可恶,抢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
逐州府哀嚎遍野。
州府里头屯兵只有五万,且因为秋收,知府放了大部分人回家收粮食,北蛮来势汹汹,抢了粮食,放了火,一阵烧杀,然后跑到临近逐州的安州去如法炮制了一番。
两州本来守望相助,现在则各自自顾不暇,逐州安州危如累卵。
消息传递到朝堂之上,大部分朝臣心中都想到了楚源,却无一人敢提。
从道义上看,一个国家跟一个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然而,当一个人的作用至关重要,也并不是不能关乎一个国家的存亡。
不要说是一个人,在西方,就有过一颗马蹄钉亡了一个国家的民谣,说它是民谣,而不是传说,那是因为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太子因为从前有过从军经历,所以手顺利的伸进了兵部,兵部尚书是太子的人。
逐州安州失利,兵部尚书责无旁贷,太子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好歹的保住了兵部尚书头上的乌纱帽,皇帝发了一顿脾气,责令朝臣立即选出大将军,并制定作战计划,务必要给予北蛮痛击。
楚国这些年朝纲败坏,政务糜烂,官员贪腐,皇帝年老,就像狮群里头的狮子王衰老一样,镇压不住下头反抗的声音了。
“早些年军备就废弛不堪,否则我等怎么会苦苦在边疆挣扎了那么多年?!饷银层层盘剥,到处都是吃空饷的,嘿,你别说,要是换做我,我也要吃空饷,没法儿,发到手里的太少了,还不兴人家多要几个啊?!”
“艹,老子也不干了,楚大哥多好的人,硬是被他们逼着祸害的一点功绩都没有,应该得到的没有得到,却得到了一顶绿帽子!”
“若是不想再去打仗,咱们要加快速度了!”刘成林看向程文祥。
程文祥跟刘成林在军中多年,别看他们在朝堂上跟小透明似得,若是到了逐州,认识他们的也不少呢。
现在楚源不在,朝堂上肯定要征用老将,似程文祥跟刘成林这样的,若是被追回去,躲是躲不过的。
程文祥一听刘成林的话便瞬间明白了,边疆告急,京中肯定有人来追他们。
“你说,谁会来追我们?”
“你有这闲心?!”半路上知道北蛮进犯,刘成林的心情并不好,但是仍旧说道,“老爷子肯定会使人来,就是不知道来人是让我们走,还是让我们回去。”
程文祥也猜不透他爹的心。人老成精,他爹就是一只经年的老妖精,明明有能力将他从大牢里头捞出来,却凭白的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头,好吧,没怎么吃苦,但是牢房里头不见天日,他呆着呆着差点呆习惯了就不妙了。
“除了我爹,大概没人会来找我们了。”
刘成林摇了摇头,“那不一定,太子虽然掌管兵部,但兵部接连失利,二皇子若是能推举出英才取得胜利,到时候兵部尚书说不定就要换人了。”
程文祥拍了拍马头,牵着它到了水边喝水,不在意的说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二皇子会派人来找我们?”
刘成林不说话了。
程文祥诧异,“不是吧?”
跟程文祥这样的二傻子不能说一半藏一半,“你是二皇子的亲舅舅,你说他来不来找你?不来找你他手里也没其他能用的人手。”
程文祥撩起衣袍蹲在地上也捧起一捧水喝,对刘成林的话感触不大,“就我这样?上阵杀敌,凭我一己之力,能杀十个杀百个,难不成还能杀上上千上万人?我是武夫,不是武将,若无抗敌良策,没有将军,我去了边关那又如何?”
这次他们出来,将京中不得志的十来个军中弟兄也都带了出来,美其名曰找楚源,其实是辞职下海。
程潇跟齐禄成栋几个一路上负责诉说庄田镇的悠闲美好,现在得知北蛮犯境,个个的心情都不复之前。
虽然程文祥有时候犯二,但刘成林却常将决断的主动权给他,这并非是因为程文祥有个好爹,而是刘成林将自己摆在了军师的位置上。
军师不会替主帅拿主意,那是越俎代庖。
成栋等人也看着程文祥道,“听你的。”
程文祥压力山大,但还是说道,“既然已经辞官,陛下也准了,那就不要让人追上的好,反正咱们也是往北去,先找大哥,然后再见机行事好了。”
刘成林点头,看了看天色,“那就赶紧上路吧,咱们路上不能再歇着了。不管怎样,能早一日找到大哥也是好的。”大伙儿跟着大哥的日子虽然辛苦些,可也比跟着程文祥强。
纵观历史,乱世多是从国之内里开始的,或有外力作用,但大部分的原因要归于内,如果朝政不稳,吏治不清明,官吏贪腐严重,时日到了,总要产生乱象,先有乱象,后有乱世。
典籍里头记载,魏文王曾求教于扁鹊问关于扁鹊兄弟的医术如何。扁鹊回到,大哥治病,在病情发作之前,病人自己都还不知道病了,大哥就能下药铲除病根;二哥治病,在病初起,症状尚不明显,病人也不痛苦,二哥就能将人治好,而他自己,则是往往在病重之时,所以名闻天下。
国家就像人的躯体一样。
太平盛世难以出英雄,也显不出人的才能来,乱世的时候,就像人病重,药材的作用被重视起来,人们对英雄的渴望也无限的放大,大家都需要英雄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