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六年,陈默觉得自己过的,其实挺懵懵懂懂的,他只记得上班前,爸爸妈妈叮嘱他,让他干好自己的活,对得起自己拿的那份工资,爸爸说,家里能力有限,只能帮你到这里,以后干好干坏,就要靠你自己了。可是上班以后,陈默却总还是想着,写他喜欢写的东西,想着,自己背着背包,拿着本旅行指南,穿行在一个陌生而迷人的城市的样子。上班对于他,好像只是一个为了生活必须去做的事情而已,别的,他真的没想过太多。上班几年,他看见了一些,听见了一些,也知道了一些,好像弄明白了上班的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可是有时候,他好像又什么都没学到,不知道如何让领导注意到自己,和同事的相处,也只能算是一般,有时他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面前,似乎有了一面,永远也无法打破的,隐形的,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墙,把他与这个现实的世界隔离开来。他无法走过去,让自己学会像别的同事那样说话,办事,与人相处。而同样让他气馁的是,他也不知道,如何让别人穿过这堵透明的墙,真实地走进来。于是,在办公室里,他变得越来越像自己的名字,变得沉默寡言,只有回到家和陆秋怡在一起,还有和大学宿舍的这帮人聚会时,陈默才觉得,他才能又变回了那个原先的自己。
其实不单单是杜薇和自己,陈默想,他们宿舍的这几个人,上班这几年,不是也有着各自的酸甜苦辣吗?
他看着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刘磊,正指着邵峰笑骂着什么。刘磊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都还和原先一样,甚至连微笑时那充满阳光的笑容,以及那自信上扬的嘴角,都没有任何的改变。毕业之后,他好像换了不下五家单位,先是去了中国农业银行,因为银行有规定,只要是新人,都要站两年柜台。他在这家银行干了一年零两个月,看了一年零两个月假币长什么样,一天一天过去,每天看着银行柜台里的玻璃上,影影绰绰的人影,他觉得已经看到了再过三十年,再过四十年的,再过五十年的自己,站在柜台后面的忙忙碌碌的样子,于是他辞了职,找到了一家证券公司,本来他是想去看看能不能搞点内幕消息,自己做点小股票,结果由于证券这个行业不但竞争激烈,而且公司内部的人际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十分复杂,不知道你今天得罪了谁,明天就有人给你穿小鞋,实在不适合他这个北京大爷的小脾气,在那里呆了才不到一年就拔腿走人了。又经过几次跳槽,后来他去了一家公司做销售,那家公司据说是卖节能设备,机器都贵的要命,都是动辄几百万的家伙,业务也都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在有一次他们宿舍聚会上,刘磊说,难得这个公司的头对他很是器重,他想在这个公司历练一下,跟着个对自己不错的“大哥”,他觉着自己能积攒一下人脉,也能学不少东西。以后再看能不能有个机会,自己出来做点什么。
在刘磊辗转于北京各个行业的这几年,看着邵峰,陈默等人纷纷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他终于也和自己在学校就长期霸占的小师妹,修成了正果。结婚前,刘磊和陈默他们喝了一顿大酒,酒桌上,问起他当时怎么想到结婚这件事的,他酒杯一端,说道:“哥们我是到了什么时候,就干什么时候的事。”别看刘磊是陈默他们宿舍中年龄最小的,这句话,却是说得江湖气十足,显得颇是经过历练,不再是那个毛头小伙子了。
而陈默对面的邵峰,由于在毕业时终于得到了一个和他学习态度相符的全班排名,全班四十五人,他排在第四十五名,换句话说,就是全班最后一名,也就完全丧失了依靠学校找到工作的信心。关于这个排名,还发生了一件让陈默他们一直到现在都津津乐道的趣事。那就是在老詹公布排名的那天,邵峰知道自己的名次靠后,但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排名,会力压班里另一个不爱上课的后进同学,最起码,肯定不会是最后一名,为此他还和刘磊打了赌,当时赌的什么已经忘记了。结果等排名结果公布之后,陈默他们宿舍全体,除了目瞪口呆,恍若大晴天遭了雷劈的老邵,都把头低得死死地,拼命往下扎,使劲忍住因为发笑而拼命抖动的肩膀,而张然和顾野两人互相堵住对方的嘴,以免笑得过于大声而影响课堂,
而这时最可贵的,是老邵从这个沉重的打击中慢慢恢复以后,能马上以他一贯的无知才能无畏的态度,扫了大家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不过是个排名啊,有什么的。”然后他自己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个,这个排名有点低了。”听到这里,坐在老邵旁边的刘磊,实在忍不住了,埋着头就是一阵非人类的狂笑。
老邵没管刘磊,一边自己嘀咕着,一边似乎还在冥思苦想地琢磨着什么,下课以后,老邵还特地找到那个他认为会力压的后进同学,很是认真地问他道:“你说,我就琢磨不明白了,为什么,为什么班里最后一名不是你呢?”
据在场的同学讲,那位后进同学对邵峰提出的问题,开始也是一脸的茫然与疑惑不解,接着就是面红耳赤的勃然大怒:“这事你问我啊,这名又不是我排的!”
据说连老詹当时听到这一问一答,自己都笑喷了。
邵峰后来去了税务总署的会计部门,这差事,好像是他们家里帮他安排的。后来因为他对会计知识的贫乏以及他懒散本性的原形毕露,让单位的人对他颇有微词,按顾野的话说:“你说,税局税所什么地方?他们都能说老邵懒散,那,那,那得成什么样啊。”会计这行当,免不了经常和税务交道,六年下来,大家当然是深有体会,纷纷对顾野的话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老邵在税务总署干了不到一年,终于回头是岸,开始了自我救赎之旅。第一件事,他先是辞了职,准备去英国留学,第二件事,就是向自己的女朋友sarah求婚。
邵峰和sarah两个人,从高考补习班时两个人就开始好了,邵峰对她绝对是是痴心一片,立下毒誓非她不娶,陈默他们亲眼所见,sarah说想要月亮,邵峰立马会问,是要个圆圆的还是来个月牙的。现在眼看要出国了,老邵觉得和sarah结婚这件事,已经成了他人生那一阶段的最大心愿。尽管他也知道,sarah是在得知他马上就要出国的时候,才对他回心转意的,但看他当时的状态,好像是只要和sarah结婚这件事情办了,他的人生就不再有遗憾了。于是,sarah在他出国前,成全了他的心愿。邵峰,成了陈默他们宿舍中最早结婚的,两个月以后,邵峰挥一挥手,去了多雾的伦敦,他又成了陈默他们当中,最早出国的一个,而sarah,也因为两人的夫妻关系,在半年之后,以陪读的身份和邵峰在伦敦相聚了。
三年以后,邵峰从英国归来,带回来两个让陈默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个是,他居然通过了他那所大学的mba毕业考试,再交一份毕业论文,他就成为了真正的英国mba了。另一个,是他拿到文凭后想回国,而sarah不想回来,所以他们俩要离婚,而他们俩离婚的条件之一,是邵峰答应给sarah三十万。所以邵峰见着宿舍同志们的第一句是:“我要回国,我要离婚,你们得给我凑钱。”
对此,顾野很是一针见血地替大家回答道:“你回国是好事啊,也算是拒绝高薪聘请,毅然归来,报效祖国了,咱都是哥们,坦白讲,你不这么干,在英国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了。可是离婚这事我就不明白了,你丫结婚我们给你凑结婚份子,你丫离婚我们还给你凑离婚份子?!离了你都能赚着钱,这mba真没白学啊,我看你是跟英国人彻底学坏了。”
大家频频点头:“学坏了,确实学坏了,还以为你给我们中国人长脸,连咱们班最后一名也能是英国的mba,没想到你把劲都使到我们这儿来了。”
邵峰听着大家的众声讨伐,只是一脸坏笑,慢悠悠地点着一根烟,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听了你们这话,我才感觉,回国真好。”
邵峰归国后,在一家名头极其响亮的投资管理公司做高管,懒散的性格依旧,不过,眼睛片后面的眼神,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锐利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