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天的夜晚以后,陈默每次去找陆秋怡,他都不再传呼,而是在宿舍楼下大喊着她的名字,如同宣告着,一种可以大声喊叫她名字的权利。他看着五楼的窗户打开,看着她笑着伸出头来,冲着他快乐的挥手,然后他会等着陆秋怡从楼里出来。那是一种幸福的等待,这等待有时很长,长得像,陈默那时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青春,这等待有时也很短,短得刚好可以让人在回忆时,只记住那段记忆中最快乐的部分。
对于陈默每天早出晚归,不时傻笑,晚上连诗都不写了的异常举动,宿舍的兄弟们是不会轻易放过的。终于在一天晚上,陈默回宿舍后,在围追堵截之下,被迫向宿舍里的同志们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胖子姚光辉以一副“早就在我预料之中”的口吻说道:“我就说丫不老实吧,当时问他还特认真地说就是一一般朋友,谁信啊?被我说中了吧?”
张然呲着兔八哥一样的两只大板牙,坏笑着拍着陈默的肩膀道:“请客吧,我们庆祝一下老陈的第二个春天!”
刘磊在上铺狞笑着威胁着道:“要是不请,我就把你丫这三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告诉那个陆什么怡!”
陈默哭笑不得地说道:“人家叫陆秋怡,你们有点文化好不好?这素质,别说是跟我一宿舍的,再说,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了?”
邵峰气定神闲的在旁边,悠悠地说道:“没有事,我们还不能编出点事吗?”
大家轰然叫好,陈默霎时傻眼,连忙求饶:“你们还是我哥们吗?啊,不就是请顿饭吗?你们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
顾野在另一边恶狠狠地说道:“我说这孙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跟咱们保密了这么久,这顿饭你跑不了了!你必须请我们吃顿大餐!”
孙东东一听吃饭来了精神:“要是吃大餐,马上走啊,趁现在还没关校门,得赶紧的啊。”
陈默没好气地说道:“我说老康,一提吃的你就亢奋,你踏实睡你的,你又不失眠啦?神经衰弱治好啦?”
孙东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不知道,这吃顿好的,比什么安眠药都强。”
十分钟后,陈默他们出现在学校小南门往东,第一个十字路口的卤煮摊上。
大家喝着冰啤酒,热火朝天地呼噜呼噜地吃着大碗卤煮。陈默吃着吃着一回头,发觉好像少了个人,问旁边的张然道:“是不是有谁没来啊?怎么感觉少个人?”
张然一抹嘴说道:“是林克,他没来。”
刘磊喝了口啤酒说道:“咱们说话时他在啊,没人叫他吗?”
陈默笑骂道:“还用叫啊,都一宿舍的,老姚老康也没叫啊,不是窜出来的比谁都快。”
老康还没说话,老姚嘴里还嚼着半块烧饼,就含糊不清地反击道:“我们来是给你面子。”
张然想了一下说道:“林克这小子最近有些怪怪的,说话少了,人好像也有点变了。”
“他不会也是有情况了吧?”邵峰问道。
顾野把筷子一推,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大口啤酒,接着说道:“不太像,他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儿,有情况早说了,不会这么久。”
而让陈默没有想到的是,林克的心事,他第二天就知道了。
陈默是在回宿舍取东西的路上,碰到林克的。当时林克正坐在图书馆前面的花坛边上,低着头抽烟,陈默经过的时候,林克叫住了他。
陈默一回头看见他,笑着道:“在这干什么呢?”
林克看着陈默,却是一脸的严肃:“陈默,我想和你说个事情。”
陈默有些诧异:“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秘?”
“就是。。。就是你和琥珀,你和琥珀已经没什么了吧?”
陈默诧异地看着林克,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那,那我要是,想和琥珀在一起,会不会,”短短几个字,林克说得很吃力,这真不是平时那个生猛自信,甚至还有点自大狂的林克,林克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终于一口气把话说了出来,“我就是想说,我喜欢琥珀,我想,最好先让你知道。”说完这句话,他好像卸下了身上的重负,整个人,也好像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陈默看着林克,没有说话,林克的话,确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一下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最后,还是陈默先开的口。
“琥珀挺好的,”陈默说的很慢,“你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就去告诉她吧,不用特地告诉我。”
“而且,我现在,你也知道,有自己的女朋友了,我和琥珀,已经没有什么了。”
林克看着陈默,点点头,说道:“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就转过头,往回宿舍的方向走去,他的步子走得又急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陈默又站了一会儿,然后使劲地摇摇头,慢慢走回到图书馆,回到自己位子上,陆秋怡抬头看见他回来,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默一愣,问道:“什么?”
陆秋怡不解地小声道:“你不是回去取书的吗?你说书要还了?书呢?”
陈默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脑袋,说道:“我给忘了,看我这个脑子,什么记性。”
陆秋怡笑着揶揄他道:“得,你这个经常两点才睡的脑子完了,该提早报销了,已经失忆了。”
陈默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如果刚才我失忆了,可能,未必是件坏事。”
林克和琥珀公开在一起,是在他和陈默谈话不久以后一次大四的班会上。
到了大四,陈默和他们班的同学,已经开始要考虑毕业分配找工作的事情了,根据往年的经验,学校各系都会要求全系开一个主题班会,强调安心学习的重要性,特别要求全体同学参加,不许缺席。
当时陈默和刘磊他们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一边插科打诨地聊着天,一边看着陆续进来的会计系各路神仙,正在这时,眼尖的刘磊忽然盯住门口,脸色一变,推了一下陈默的肩膀,说道:“嘿,林克和谁进来了?”
大家随着刘磊的视线往门口看去,只见林克穿戴得十分精神,昂着头,牵着琥珀的手走了进来。
陈默宿舍的几个人,都被眼前看到的事弄得有些糊涂,他们看看牵着手进来的林克和琥珀,再看看旁边的陈默,过了一会儿,张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老陈,汇报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陈默意识到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到自己身上,他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阶梯教室远处的黑板,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事,林克问过我,他说他喜欢琥珀。”
没人说话。
陈默一直看着阶梯教室的黑板,看着远处王学东一张一合的嘴,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就好像身边的朋友,说了一个让你觉得特别不好笑的笑话,你毫无笑意,却又必须在所有人面前,努力地保持微笑。
对于林克和琥珀走到一起的事,班里同学完全没有想到,故事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在宿舍里说起这件事时,也显得十分谨慎,生怕自己会说错了话。而且到了大四这个阶段,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都没有什么心思上课。班里已经是人心涣散,而大家心里对自己的未来,却完全是一片茫然。很多同学已经开始通过各种门路,到处找地方实习,丰富自己将来的简历。不仅陈默他们班,整个会计系,都像得了传染病一样:听到上课就没兴趣,听到有用人单位来学校宣讲,就两眼放光。找工作,找一个好工作,已经成为z大大四毕业生,每天一睁眼,就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陈默和陆秋怡,也不例外。
陆秋怡是金融系的,学的是国际金融专业,她们班据说是z大分配最好的,去的单位一直都是大公司和各大银行,很是稳定。但由于今年就业形势急转直下,即使是她们专业的,找工作也遇到了困难,分配趋势明显不如往年,于是他们班的人纷纷努力奔走,奔赴各个招聘现场,兴奋与沮丧之情溢于言表,搞得学校里更是人心惶惶,气氛十分紧张,陈默的会计系,因为在即将毕业的学生中人数最多,竞争自然也最是激烈。一个据说是做巧克力的知名外企,来学校招聘会计专业,开会的教室一扩再扩,把大教室都撑得满满当当的。陈默和他们宿舍的人,坐在后边几排,看着教室外还在不断蜂拥而进的外系同学,还有讲台前不断试图用自己结结巴巴的英语,给招聘人员留下深刻印象的本系学生,宿舍里每个人都隐隐觉得,自己大有可为的将来,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天,被真正的现实彻底砸个稀巴烂,就连陈默和陆秋怡两人晚饭时的对话,也由“咱们这个周末去看哪个电影?”的欣喜期待,变成了“明天你想去哪个招聘会吗?”的忧心忡忡。
陆秋怡一边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搅着饭盒里的西红柿炒鸡蛋,一边地懒懒地说道:“这几天忙着面试,别说看电影,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了。”
刚说完,她瞟了一眼对面依然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的陈默,不满地盯了他一眼,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道:“你倒是吃得挺带劲啊,你工作有眉目啦?”
陈默做了个鬼脸,笑着道:“就是面试,也是要吃饱了才能去面啊,我们老詹挨个给我们介绍单位呢,他这四年对我们不错,挺罩着我们的,做事情也公平,找个工作还是可以的。再说,”他端起碗喝了口汤,“我又不是干会计的料,这工作我就没打算干一辈子,我的理想是周游世界,当个作家,拿个诺贝尔文学奖什么的。”说完“嘿嘿”一笑。
陆秋怡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这儿瞎贫。就算你们班主任公平,你看看分下来的都是些什么单位啊,好的一个也没有,真正好的还不都是要自己去找。”说完,她看了一眼陈默,然后兴奋地低声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陈默看着她脸上忽然乐开花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坏笑了起来:“什么好消息?梁朝伟要来学校看你了?”
陆秋怡气得脸色绯红,拿起手里的勺子,又气又笑地敲在陈默的饭盒上:“什么呀,你就没正经吧,他来我就跟他走,气死你。”
陈默连忙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错了,你怎么能跟他走,你跟谁走我都不答应。行了吧,说,什么好消息。”
“我昨天去了花旗,通过了二面。我们国金就三个人过了,其余的都没通过。”陆秋怡左手翘着三根手指,一脸的得意。
“真的?厉害啊你。”陈默一脸诧异地说道。
“可是,就是不知道往后的面试是什么?听说他们可严格了,要经过五面呢。”陆秋怡说道。脸上的表情,转眼间又有点心事重重。
陈默摇摇头,说道:“别想那么多了,即使你过不了下面的面试,能过二面,你不是已经证明你了吗?我对你有信心。”
说完,他站起来,笑着说道:“走,我请你去吃冰激凌,预祝你三面成功。”
陆秋怡抬起头看着陈默,开心地笑着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