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生日】
    谭滢在十四岁那年收到了一份平生以来收到过的最贵重的生日礼物。
    她在童年时期只收过来自哥哥的生日礼物。
    那个时候他们陷在无望的贫穷里,哥哥去大街上捡塑料瓶子卖给废品回收站,攒下来的钱去买一瓶可乐和一枚发卡。
    他们用捡来的打火机当作蜡烛,哥哥给她唱生日歌。谭滢许了愿望后吹熄打火机,喝第一口可乐,剩下的兄妹俩再小口小口地分着喝。
    再大一点的时候,谭滢看着橱窗里的生日蛋糕移不开眼睛,白色的奶油和红色的草莓,还有黑色的巧克力,那些都是一看就很好吃,但是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谭海为了给她买蛋糕,偷拿了奶奶放在柜子里的钱。
    他们点了蜡烛,做了所有代表着生日仪式感的事情,将六寸的小蛋糕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他们手牵手回家,刚进门,迎面而来的就是父亲的铜扣皮带和奶奶的鸡毛掸子。
    在谭滢的五岁生日那天,八岁的谭海遭受了出生以来最严重的一场毒打。
    从那以后,谭滢再也不过生日。
    谭海在床上躺了两个月,甚至不需要向学校请假——因为他们都没有上户口。
    之后全国人口普查,谭海和谭滢才得以在那一年读上了书。谭海在当年就读了一年级,谭滢年龄不够,读了学前班。
    在学校里的时候,谭滢从来都不收别人的礼物。小孩子的生日礼物都是伴随着交换性质的,而谭滢并没有钱。
    谭滢看着眼前的双层蛋糕。
    是好利来的牌子,雪白鲜奶油上有粉色打褶子的花边,边上围了一圈巧克力的装饰品,表面上堆着草莓和水果。
    蛋糕上插着两个数字蜡烛,一个是十一,一个是十四。
    满十一岁的是王小宝,他过的是新历生日。
    满十四岁的是谭滢,她的农历生日刚好和王小宝的生日撞在一起。
    王总订了一个大饭店的包间,让自己的儿子和谭滢请各自的同学过来玩。
    对于家境优渥的小孩子来说,举办生日party其实是很普通常见的事情。
    包厢被布置成生日聚会的场景,墙上贴着happybirthday字样的充气袋,天花板上飘着五颜六色的氢气球。
    王小宝邀请了七八个同学,他们在一起玩闹,看见谭滢这样的漂亮大姐姐,一个二个都问了好多问题,黏人得很。
    谭滢并没有邀请同学。
    这场生日会的主角并不是她,所以她只需要扮演着一个温柔可亲的姐姐角色就好。
    灯光熄灭,蜡烛亮起。
    生日快乐歌响起来的时候,谭滢和王小宝并排站在一起,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要许什么愿望呢。
    谭滢睁开眼睛,看着王小宝烛光下的侧脸。
    饱满的、天真的面容。
    一张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脸。
    王小宝,你知不知道你的父亲对我做了什么?你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句“我会保护你”之外,还有过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吗?
    在生日旋律和烛火之下,谭滢心中的恶意像是藤蔓一样滋长,最终许下了一个阴暗的、散发泥腥气的沼泽一样的愿望。
    叁年来,谭滢最后悔的便是妄图当一只抢占鹊巢的斑鸠。
    她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她想靠着自己那一点点自以为是的聪明,通过王总和王小宝这条路,进入到中产阶级的视野里。
    她那时,确实是被自己微弱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却殊不知,自己却成为那只主动走进蛛丝网里的猎物。
    她成功了吗?她确实是成功了。
    谭滢以资助生的身份进了叁木私立学校,成绩优异,家世可怜,性格温柔,又有着一张无辜而美貌的脸。
    她在学校有了拥趸,不乏暗恋者与追求者。
    耳濡目染之下,谭滢清楚地知道了家庭背景在这样一所学校里的重要性。
    她见识了香车宝马,见识了堆金积玉,就愈加无法正视那个不堪一击的原生家庭。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人性是很难掌控的东西,但如果你用金银去诱惑她,用富贵去侵蚀她,那么很容易就能捕获一只听话的猎物。
    最开始察觉到这一点的是十二岁那年。
    因为父亲和奶奶突然问她,如果王总想收她当干女儿,她愿不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的。
    那个明明有钱,但是穿着打扮像个下岗职工,明明家里有保养得崭新的奔驰,却只肯开旧大众的古怪酒槽鼻男人。
    还曾经想要买她来满足自己的恋童癖好。
    如果谭滢有脑子,就不会选择当他的干女儿。
    可是她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以她装出惊喜的样子,立即就答应了。
    父亲和奶奶又得到了一份投资,立即将原本的小饭店重新装修,请了两个更好的厨师,把苍蝇馆子开成了一家有特色的餐厅。
    在王总带谭滢出席了很多次中产、甚至上流阶层的宴会以后,谭滢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王总缺一个女儿。
    一个美丽漂亮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儿。
    这几年,他生意做得越大,所以就越需要一个女儿来托底。
    更遑论,他唯一的儿子还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
    如果他有一个女儿,他可以把女儿作为一种资源,来交换更多的资源,也可以为儿子的将来铺更好的路。
    他已经不会再用带着性意味的男性凝视来看谭滢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花瓶。
    如果说在筒子楼里的生活,只是一脚踩进了泥潭,还有挣脱的可能性。
    那么她如今,就是半截身体陷入泥沼中的人。
    要么奋力挣扎爬到对岸,获得财富和自由。
    要么沉沦在被控制和支配的沼泽里,与谭海永远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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