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占喜受宠若惊地接过名片:“不客气不客气,池江先生喜欢就好。”
    董助理又说:“其实,池江先生的妻子这几年也生活在钱塘,是一位资深的烫花艺术爱好者,但因为语言不通,所以一直没能在本地找到同好。池江先生就想请问下您,这盆作品是哪位老师制作的,他后期可能会请这位老师再定做一些烫花作品,也可能会让他的妻子和这位老师交流一下,不知道您这边方不方便告知对方的联系方式。”
    “方便的,我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占喜第一反应是把小鱼的微信推给董助理,又一想,小鱼那聊天水平真是很赶客,别说对方是日本人,就算是中国人,也很难沟通顺畅。
    再说了,小鱼只是小伙计,他是有老板的。
    于是,占喜就把方旭在q站的主页告诉给董助理,让他给方旭发私信即可。
    董助理拿纸笔抄下“小鱼鱼手作烫花”的店名,向占喜道谢后,和林岩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林岩临走前,回头看了占喜一眼,低声说:“你穿这身很好看。”
    占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灰色的西装西裤,面试前在淘宝买的,三百多块钱,秦菲说穿着像房产中介。占喜努努嘴,觉得林岩是不是该重新配个眼镜。
    占喜坐回工位,立刻给小鱼发微信。
    【鸡蛋布丁】:小鱼小鱼,我可能帮你拉到客户啦!
    【好大一头鱼】:?
    【鸡蛋布丁】:就是那盆好运来的新主人,日本人,说很喜欢你的作品哦!他可能还想再做别的作品,我把你老板的联系方式给他了,这算不算打开国际市场啦?[呲牙]
    【好大一头鱼】:[捂脸][捂脸]烫花在日本是很多人喜欢,本来比国内更加欢迎。
    占喜刚想纠正他,应该是“受欢迎”,字还没打完,小鱼又发来了。
    【好大一头鱼】:我现在不方便,在地铁,很多人。
    【鸡蛋布丁】:哦哦哦,你出门啦?去哪儿啊?
    占喜现在逮着机会就去套小鱼的话,想摸清他的私人信息,小鱼从来没怀疑,每次都很老实地回答。
    【好大一头鱼】:爸爸妈妈家。
    占喜上齿咬了咬下嘴唇——
    【鸡蛋布丁】:你大概几点回自己家呀?今晚还聊天吗?
    【好大一头鱼】:聊,78点钟了。
    【鸡蛋布丁】:好好好,那你坐地铁吧,我不打扰你了。
    放下手机,占喜托起下巴,小鱼说他晚上7、8点回家,这是个好机会啊!她是不是可以行动一下啦?来个……守网待鱼!
    晚上6点50分,天早就黑透了,占喜吃过饭,裹着那身厚厚的灰色羽绒服,围着围巾,独自一人坐在小区入口处不远的长椅上。
    长椅边没有路灯,很暗,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区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占喜本想穿得漂亮些,可外头实在太冷了,而且,她总有一种感觉,和小鱼见面,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行,不需要特意打扮。
    她都不敢玩手机,就怕错过小鱼,坐得端端正正,眼睛始终盯着大门。
    这几天气温只有2、3度,夜里更冷,风还大,吹得身边的几棵大树哗哗作响。占喜坐了十分钟后,原本暖暖的手就冻得不行了,两只手藏进衣兜里,跺着脚瑟瑟发抖,脸蛋儿也被风吹得冰凉一片。
    又等了十分钟,她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还流出了清水鼻涕,她拿纸巾擤掉,心里突然感到委屈。
    她这是在做什么呀?傻子一样的。
    但如果不这么做,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偶遇小鱼。
    占喜只在搬家那天碰见过小鱼,后来再也没在小区里见过,十来天了,这人神出鬼没的,又死活不答应见面,占喜不想放弃这个好机会。
    ——
    这天是阎雅娟五十五岁的生日。
    五十五也算个整数日子,骆晓梅、高元和骆静语都回来了,一家人聚在一起陪老妈庆生。
    晚饭是骆晓梅做的,热热闹闹一桌子菜,和寻常人家没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大的不同。不同之处在于——这一家五口在一起时没人说话,只能看见一只只翻飞着的手。
    吃完饭,高元陪老丈人下象棋,骆静语主动去厨房洗碗。阎雅娟跟进来,拍拍他手臂,骆静语只能扭头看向老妈,知道她又要进行餐桌上说了一半、被老爸打断的催婚大计。
    阎雅娟手语打得飞快,脸上表情显示出她的心焦:【小哲都谈过四、五个女朋友了,你怎么都不急的呢?你姐姐、姐夫给你介绍女孩,为什么不去聊聊?那些女孩条件都不错,相貌也漂亮,你就当多认识一个朋友嘛!二十六岁的人了,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呀?你把要求告诉我,我去给你问。】
    骆静语把头扭回去了,眼睛盯着水池,阎雅娟拽一把他手臂,他没动,她干脆伸出双手捧着儿子的脸颊,迫使他转过头来。
    她瞪着骆静语,骆静语也看着她,阎雅娟发现这样子没法打手语,两手一松刚要“说话”,骆静语立马又把脸冲向水池。
    阎雅娟气坏了,儿子从小就这样,愿意听的时候看着你,不愿意听了就把头别开,你再是跳脚他自岿然不动。反正听不见,头一扭眼一闭,管你说的什么他眼不见为净。
    最后还是骆晓梅进来解围,哄着劝着把老妈带出厨房,她再进来时,骆静语已经洗完碗,正拿着抹布一个个擦净碗盘。
    骆晓梅三十岁,留着及肩发,容颜清秀,身上有语文老师特有的温婉气质。
    她拍一下弟弟的手臂,骆静语转头看她时,神情懒洋洋的,显然不想再聊之前的话题。
    骆晓梅无奈地打起手语:【我会劝劝妈,让她不要那么操心你的婚事,但你也不要这么气她,她有偏头痛,你就乖一点嘛。】
    骆静语抿着唇点头,骆晓梅又比划道:【小鱼,我问你,你是不是不打算找对象了?】
    她看着自己年轻的弟弟,他似在沉思,垂下的眼睫轻微颤动,良久,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骆晓梅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也知道常婷的事让你不好受。但是小鱼,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以前避免不了的东西,现在很多都可以避免。而且,姐姐说句不好听的,其实你也可以找一个和我们一样先天性耳聋的女孩,不生孩子,就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也行呀。】
    骆静语看完姐姐的手语,半点儿没考虑,很果断地摇头,表示拒绝。
    【为什么?】骆晓梅眼一瞪,见他又别开脸,往他手臂上拍一下:【问你呢,为什么?】
    骆静语答不上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认识任何陌生的女孩子,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
    骆晓梅看着弟弟倔强的样子,心里一动,拽了一把他的胳膊,骆静语只能转身面向她。
    骆晓梅问:【小鱼,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骆静语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说破关于感情方面的心事,经验太匮乏,根本掩饰不住,一层绯红迅速漫上双颊,把骆晓梅都看呆了。
    骆静语窘迫地擦干手,掏出手机看时间,已经7点了,想到自己和鸡蛋老师的约定,他对姐姐打手语:【我要走了,晚上还有事。】
    骆晓梅眼睛瞪得滚圆:【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骆静语想否认的,抬起手却否认不了,最后只得匆匆和父母道别,在姐姐、姐夫满含深意的注目礼中,落荒而逃。
    ——
    等过一个多小时,眼看着时间过了8点,占喜整个人都冻木了,上下牙齿咯咯作响,嘴里呵出一团一团的白气,可小鱼还没回来。
    就在占喜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提前回家了的时候,小区大门入口处,出现了一个高高的黑色身影。
    占喜:“!”
    那个年轻的黑衣男人沿着主路往最南边的那栋高层走,还是那副样子,拉下兜帽,戴着口罩,两只手揣在兜里,迈开长腿走得很快。
    等他走过去十来米,占喜起身,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不敢离他太近,怕被发现,可他走得好快啊!占喜没办法,只能用小跑的跟上去。运动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占喜心惊肉跳,生怕他会回头,幸好,他像是没有察觉,一直顾自往前走。
    他快要进到单元门时,一个刚丢完垃圾的大叔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占喜瞪大眼,立刻冲了上去,小喘气地跑进电梯间时,那两个人居然都已进了电梯,占喜大叫:“等等等等等等还有一个!”
    她几乎是扑到电梯轿厢里,两个男人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占喜立刻看向电梯按键面板,发现已经被按了两个楼层,十二楼和十五楼。
    占喜:“……”
    咬咬牙,她生平第一次,做了一件很欠揍的事,长按那两个亮着的按键,生生地把它们都按熄了。
    黑衣男人:“?”
    大叔:“?”
    两个男人都震惊了,完全不懂占喜的操作。占喜按下八楼,人往按键面板旁的轿厢壁上一靠,抬起头,几乎是用挑衅的眼神看向电梯里的两个人,主要目标自然是那个黑衣男人。
    大叔上下打量她,上前一步,重按十二楼,看黑衣男人站着不动,又帮他把十五楼按亮。
    占喜:“!”
    她瞪了大叔一眼,飞快地又把十五楼按熄了。
    大叔:“???”
    黑衣男人:“……”
    大叔嘟囔了一句,决定不再多管闲事,占喜昂着头,直直地盯着那个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眨巴了几下眼睛,看着按键面板上灭掉的十五楼,跨过一步,像是很无奈,右手从衣兜里伸出来,重新按下十五楼。
    等的就是现在!
    占喜的眼睛都快怼成斗鸡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右手看。她看得非常清楚,他的右手小拇指最下面那节指背上,就是有一颗红痣,半粒芝麻那么大。
    位置、颜色、大小,和“小鱼鱼手作烫花”主页视频里的那只手,一模一样!这两天,她研究了不知道多少遍呢!
    哈!笨蛋鱼,傻瓜鱼,呆头鱼,就是你没跑了!
    占喜心脏怦怦乱跳,没再对电梯按键捣乱,蹭啊蹭地挪到黑衣男人身边,站在他右后方一步远的位置,看着液晶屏上的楼层显示,电梯已经在往上,三楼、四楼……
    占喜伸长脖子,双手背在身后,怯怯开口:“那个……你是不是好大一头鱼啊?”
    黑衣男人没反应,直直地站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楼层显示。
    大叔缓缓扭头看向占喜,眼神微妙。
    五楼、六楼……
    占喜不懂他为何不回答,是因为戴着兜帽没听到吗?她扭捏了一下,提高音量问:“你是好大一头鱼吗?”
    黑衣男人依旧纹丝不动。
    大叔:“……”
    占喜的脚几乎要踮起来了:“是吧是吧?”
    大叔插嘴:“他是好大一个人!”
    占喜:“……”
    她回头看向大叔,表情委委屈屈的。
    要不是有这个大叔在,她也不会这么端着,早就大呼小叫了,他居然还要糗她。
    大叔皱着眉头痛心疾首,仿佛在看一个年纪轻轻、漂漂亮亮,却已经脑壳出了问题的神经病:“你是从哪儿看出他是一头鱼的?妹子,你不对劲啊!”
    占喜刚要张嘴,“叮——”,八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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