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虽然刚睡醒，却还是很快猜出是什么情况。
    他八成……是听桃初说了吧。
    桃初跟着医生一起进来。
    秦婳那时没心情理会她。
    但她猜到桃初大概是一早到门口听见她和裴晋阳争吵了。
    秦婳轻声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
    陈遇南俯身调节床头的灯光。
    光线瞬间明亮。
    而秦婳脸上略微发肿的痕迹也是显而易见了。
    陈遇南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力道中透着小心翼翼的谨慎。
    这种感觉……多少令秦婳心里觉得尴尬。
    虽然她把陈遇南当做自己人。
    可是有些事……毕竟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感情纠葛。
    即便是朋友，也很难插手，更无法客观来评判。
    如果是以往。
    秦婳被裴晋阳打，哪怕他是失手，秦婳也会气得半死。
    不是表面上哭一哭的程度，而是心里真的会记恨，会难以置信。
    但是眼下，她其实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挨打的一瞬间肯定会畏惧，也会受惊吓。
    但冷静下来，她其实能够理智到透过现象去看看本质。
    本质上，裴晋阳一开始完全没有要对她暴力相向的意思。
    他只想好好和她谈，力求能得到一个妥善处理的结果。
    但是他们一次又一次谈崩。
    最后她一气之下觉得不如坦白说明真实的情况。
    同时或许还可以趁机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没想到裴晋阳会恼羞成怒。
    因为她完全是为了秦御而做这么多事，完全不是因为别的原因。
    就因为这一点，裴晋阳大怒。
    再加上她言辞上的确激烈，每个字都在羞辱他，的确也是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试图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加诸于他身上。
    裴晋阳虽然是男人，但情绪的承受力也是有底线的。
    实在受不了刺激，暴发也是常理。
    至于这些道理……
    其实也不是说秦婳从前不懂。
    她也懂。
    撇开立场的问题，再撇开裴晋阳曾经对她的利用。
    这个男人对待女人，大体上还是正常的。
    他对自己……大多数时候也算是包容宠爱。
    之所以会到了动手的地步，着实是盛怒之下。
    秦婳从未为了类似的事情伤心，多半是因为接受不了。
    如果是闻雅打她，或者桃初打她，以至于是路边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她都只会愤怒，不会难过。
    因为是自己的男人，所以才会接受不了，会很委屈。
    但是这种情绪，秦婳已经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没把裴晋阳当做自己的男人了吧。
    本就是立场不同的两个人，彼此的情绪又都在盛怒中，她也是故意用激烈的言辞冒犯他刺激他。
    落得这样的收场，也算是她活该。
    秦婳后来心里没多大波动，甚至没去多想。
    可是如今看着陈遇南的反应……她反而有些不适。
    她试图尽快改变这个让自己心生尴尬的局面。
    于是便望着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你别完全相信桃初的话啦，她这个人……说话很夸张的，加上她是裴晋阳的人，自然巴不得看我跟裴晋阳吵得不可开交，其实情况没那么严重，只是普通争执而已。”
    陈遇南却立刻阴沉下脸色。
    秦婳甚至觉得他的脸色因为自己的解释而更沉重了……
    秦婳不由得慌乱，小声道：“真的没什么啦，我都不在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陈遇南抿着唇，半晌才用很压抑的声线道：“挨了男人的打，也是小事吗。普通的争执……他就可以动手打你，秦婳，你本性就是这样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么？”
    秦婳被他说得越来越头疼。
    “这……我当然不是，但是问题也要分情况不是么，我跟裴晋阳虽然不和，也有很多矛盾。但他也不是恶意动手的，其实当时……是因为我也很过分，我说了一些故意刺激他的话，我甚至骂他是个注定会孤独终老的人渣。虽然……我觉得我说的也算是事实啦，但人都是听不得鲜血淋漓的真话，不是吗？”
    秦婳的本意其实是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所以她还故意带着一点半开玩笑的口吻来说。
    但陈遇南的脸色是真的很沉重。
    他再度抚摸秦婳的脸，眼睛里的颜色……让秦婳看起来有些陌生。
    秦婳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其实是生气的。
    但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到某种程度吧。
    所以他不想表现得太明显。
    虽然压抑，但秦婳还是能看得出来。
    陈遇南缄默了半晌，才开口：“秦婳，你这样的解释，让我听着很刺耳。一个动手打你的男人，你还在帮他说话？”
    秦婳一时语塞。
    “我……我也不是帮他说话，只是我觉得没必要计较这件事，反正，我跟他的关系已经这样了，计较这些也没意义。”
    陈遇南始终盯着她被打过的半边脸颊，指腹反复摩挲着。
    他声线很低，也压抑许多可能更激烈百倍的情绪：“我早就劝你趁早跟他断干净，你跟我的关系已经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你还指望他善待你？现在结果你也看见了……秦婳，我真的不想指责你，因为我很同情你，我本不该指责你……但是你现在这样，让我又恨又气。”
    秦婳本来真没觉得多委屈。
    可也不知是怎么了……
    被陈遇南这样一说。
    她也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
    被打了竟然也不怎么生气。
    秦婳还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也被打过……
    当时她还怀着孕，在瑞士度假的时候，裴晋阳凶狠的样子。
    让她觉得……他可能会直接打死她。
    秦婳忽然红了眼眶。
    细声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了啊，我能怎么办，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起初跟他的时候……我没想过会跟了一个利用我伤害我有时候还会动手的男人……你知道么，当初裴晋阳追我的时候，他跟你一样，表现出心疼我，心疼我在秦御身边受委屈。因为秦御那时候也经常打我，他打我甚至都打习惯了……当初的裴晋阳，比你还更温柔，我怎么能料到后来发生的事。”
    秦婳越说越觉得委屈，干脆哭出声来。
    陈遇南也很错愕。
    他从未见过秦婳这样一面。
    秦婳虽然和他交心，但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是势均力敌的状态。
    秦婳像是一个年轻而强大的女人，也很有魅力，甚至对与男人沟通都很有技巧。
    此时此刻的她……却像个受尽委屈的女孩，在他面前无助地宣泄。
    陈遇南的反应略迟钝了片刻。
    他双臂环住秦婳的肩头，将她轻搂进自己怀里。
    低声道：“是我说话不妥，这些的确是裴晋阳的责任，是他的问题，我不该怪你，你已经受了太多委屈，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在忍受委屈。”
    秦婳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她一点也不想哭。
    而且不想在陈遇南面前哭。
    整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哭的地方。
    与其哭泣发泄，她心里的本能更倾向于解决问题。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连自己的眼泪都控制不住。
    在陈遇南面前哭成一团，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她心里愈发暴躁。
    陈遇南也很无措。
    他抬手，想要给秦婳擦眼泪，又怕惹她烦，想拍一拍她的背提她顺顺气，却又怕弄疼她。
    这一着急……就真真是应了手足无措这个词了。
    他虽然也交往过年轻许多的女孩，但那些女孩儿……说白了，都是久经情场，经验丰富的。
    几乎没遇到过秦婳这样真有一股子孩子气的，即便有，大概也没有能入他眼的。
    他曾经交往过的那些年轻女人，除了身段更柔软，卸了妆比年长的女人更耐看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
    唯独秦婳。
    他有时候真的会觉得秦婳像是自己的晚辈。
    陈遇南唯一接触比较多的晚辈，也就是亲儿子陈慕了。
    但陈慕是个男孩子。
    他根本不用怎么管，就连陈慕，小时候……也是丢给佣人和家庭教师去带，他很少亲自去哄。
    等陈慕年纪稍大一些，就很独立，也很聪慧，自己打游戏都会很开心，要么就是跟其他同类的孩子呼朋唤友。
    根本不存在哭哭啼啼哄不好的情况。
    若是陈慕真想秦婳这么难缠，他估计也没法做个温柔的父亲了。
    陈遇南手足无措，只能是硬着头皮哄她：“好了，乖乖，不哭……不是不委屈么，这么还哭得这么厉害。”
    秦婳不仅没停下，甚至还抡起拳头捶了他两下。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本来好好的，是你非要说这些，把我说哭了，弄得我很委屈，你还不让我哭，你是不是太过分了……陈遇南你坏透了！”
    秦婳这声音……分明是抱怨，可似乎又透着娇嗔。
    陈遇南的心情不由得还挺复杂的。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秦婳捶过来的小拳头。
    软软的，真像个小孩子的手。
    他的情绪不知何故反倒稳定下来。
    力道更为坚定地将秦婳轻摁在自己怀里。
    温声道：“那我不拦着你了，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挺好。”
    秦婳便真的伏在他胸口猛烈地啜泣。
    不过很快就哭得累了。
    她抽噎了几下，哭声渐渐淡了下去。
    陈遇南轻拍她的背，“哭得够痛快了么？若是痛快了，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女孩子生来不是让男人打的，真正心里装着你的人，只会小心翼翼地待你。陈慕长到这么大，我从未打过他一下，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幼没了母亲我对他有怜悯，而是因为我心里清楚他是我的儿子，甚至有可能是我这一生唯一的孩子，我必须善待他，跟他好好相处，亲父子之间都是要好好相处才能融洽，若是我对他简单粗暴，他也不会敬重我，更办不到与我和谐相处。”
    “秦婳，你该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一个能够做你男人的人，最基本的，至少应该呵护你，不是么。”
    秦婳抽了抽鼻子。
    她也确实是发泄够了。
    她这一阵子以来着实受了不少的委屈。
    再加上今天被裴晋阳扇了一巴掌，哪怕不是那么疼，心里也是装着怨气的。
    原本没有人关怀她，她便也觉得无所谓。
    被陈遇南一呵护，一心疼，她自己反倒先溃不成军。
    秦婳无意识地噘着嘴。
    大概是因为哭过的缘故，嘴唇红嘟嘟的。
    她皱着鼻子，小声嘟囔：“我知道了……道理我都明白，我是想着，反正我跟裴晋阳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将来……大概也不会再有过多的接触，该说的话我都跟他说得很明白了，既然如此，也没必要计较这些小事。他亏欠我太多了，但若是细论彼此的恩怨，我也有亏欠他的地方，我现在不想管这些，我只想顾好秦氏，查明真凶。”
    陈遇南眯着眼，捏了捏她的下巴，拇指抚过她红嘟嘟的唇。
    “你跟他怎么说的？”
    秦婳有些含糊：“不就是说那些么……该结束了，劝他能放过我之类的呗。”
    陈遇南忽然板着脸，异常严肃的口吻道：“混了这么久，你就只会恳求他放过你么。秦婳，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有我。只要你决心跟他断了，他便是不肯放人，又能如何，难道能找人把你抓回来关着？”
    秦婳心里想，裴晋阳其实还真可以这么做，但是以眼下的处境，她觉得裴晋阳未必真有这种心力吧。
    她是觉得，裴晋阳距离放手，不会太远了，他只是不甘心，所以还有些迟疑。
    秦婳没有吭声。
    陈遇南依旧很严肃：“之前倒也罢了，我也由着你，不想逼着你做你不愿意做的决定。现在时机成熟，我也已经入主秦氏，今后秦氏无论有如何问题，我都可以跟你一起面对。你不再需要依附裴晋阳。加上现在你身体查出问题，继续住在裴氏公馆，我决不允许，你考虑一下，选个时间，搬过来跟我住，我会请最专业的医生，中医也好西医也罢，只要能治好你，不惜一切代价。”
    秦婳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意外。
    陈遇南深夜前来，秦婳认为他只是因为从桃初口中得知她身体的情况，所以按耐不住，想过来见一面，这本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他突然……这样严肃又强硬，倒是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秦婳张了张口，“这……你怎么突然做这样的决定，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而且……而且还有陈慕，你考虑好怎么跟陈慕解释了吗。”
    陈遇南没有丝毫迟疑：“陈慕不是问题，你跟陈慕只是曾经交往过那么短的一段时间，而且那时候你失忆，可以说你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搞不清楚，在那种情境下的交往，是一种错乱，不构成真正的男女关系。陈慕只是眼下别扭，等时间久了，他会接受现实。再说我们的关系，我一早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你住在裴氏公馆会被人下药毒害，否则我早就应该把你接出来。”
    秦婳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蹙了下眉，脸色严肃，“怎么，你不想跟我住？是不想同居，还是不舍得裴晋阳？”
    秦婳立刻否认：“我当然不是舍不得他，我有什么可留恋的。我是没心理准备罢了……”
    陈遇南盯着她的小腹，“你被人下药下了三个月，才二十二岁就闭经长达三个多月，你不觉得背脊生凉么，你不怕下一次就直接没命了么？”
    秦婳怔怔地点头：“我怕，想起来是很后怕。不过，好在眼下只是不能生育，应该没别的问题。”
    陈遇南忽然黑了脸，“合着在你看来，不能生育是小问题？”
    秦婳一时语塞，“……至少不要命不是么。”
    男人脸色发青，“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承诺跟我当一回事，是不是我越宠着你，你反倒轻视我，还是说你骨子里喜欢男人强迫你，你才愿意就范，嗯？”
    秦婳有些心虚，其实也挺怕他会发怒的。
    但是好像……心里更确定这个男人不会忍心伤害她分毫。
    她便噘着嘴，小声道：“你别凶我好不好……难道你要我，是想让我给你生孩子的么。”
    陈遇南语气略收敛：“能生自然是好事，实在生不了，可以代孕。”
    秦婳脸一红，“谁知道你都想那么远了……你别凶我，你可是我叔叔辈的人，陈叔叔，你要一直温柔地疼我，我才会喜欢你的……”
    她冲着陈遇南眨了眨眼，乖巧地撩拨着。
    其实秦婳本来就擅长对付男人，只是少用技巧罢了。
    既然陈遇南不高兴了，她随便用点技巧讨好他，也是轻而易举的。
    男人果然是立刻就上了钩。
    他俯身吮住秦婳的唇。
    粗着嗓子道：“陈叔叔可以温柔地疼你，你想试试么？”
    秦婳红着脸，细声道：“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行呢……我这次突然出血，用了药之后，跟例假差不多，虽然淅淅沥沥的，但是……肯定也不行。”
    分明是撩拨了男人，再用一句话彻底把男人的路堵死。
    陈遇南眯了眯眼，着实拿这个妖精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