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面容严肃，但还是点了头：“如今我所知道的，裴爷自然也知道了。”
    秦婳的脸色明显更加阴沉。
    程风见状，立刻继续解释道：“这些事情，裴爷心里有数，只是暂时……没有证据，而就算是有了证据，也不能立刻就动闻雅。她身后的人是什么身份，这一点你也很清楚。说实话，这世道艰难，没有谁是真正能够随心所欲的。就连裴爷处在这个位置上，一样也要瞻前顾后，除非有一日他真的走到不需要任何人扶持的地步。以我对裴爷的了解，我相信是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要等，秦小姐，你这么年轻，总是能等得起的。”
    程风的态度其实没错，而且他对秦婳完全没有恶意。
    唯一的不同立场，也不过因为他多站在裴晋阳的角度，希望秦婳能够尽可能体谅自家主子的难处。
    秦婳和程风并无过节，但瞧着他这种态度，就已经十足反感了。
    她冷着脸，一言不发。
    程风也知道多说无益。
    他便缓和了态度，恭敬地道：“那么秦小姐还是好生休息，我先去做其他事了，有需要的话，你随时叫我。晚些……裴爷应该也会过来陪你的。”
    …………
    程风离开。
    秦婳心情很阴郁，她便起身去洗澡，希望洗个澡能够缓解下这一身的郁闷怨气。
    洗过澡之后，又吃了点东西。
    磨蹭一下，时间也过得很快。
    秦婳恍恍惚惚的，发现自己手边连手机都没有。
    不过也不奇怪，她三天前被带走的时候，手里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带。
    后来就因为昏迷直接进了医院，手边没有手机也正常。
    她本想叫护士通知下程风，看看能不能托人帮她把手机送来。
    不然的话，她现在完全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不仅不能像往常那样处理工作，甚至连秦氏眼下什么环境都搞不清。
    但是或许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秦婳吃了一点东西后，就困得要命。
    甚至是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地步。
    她便只能暂且作罢，想着还是先补补觉，再考虑工作的事。
    然而秦婳昏睡醒来后，已经是傍晚，入了黄昏，病房内没有开灯，天色自然昏暗下来。
    秦婳刚睁开眼，透着黄昏的光线，很快就对上了裴晋阳的视线。
    她一下子心情便低落下来，连话也不想说，当即翻了个身，就准备背对着他装睡。
    然而这一次，裴晋阳却轻捏住她的肩膀，硬生生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强迫她面对自己。
    秦婳眉头紧锁，一脸的不耐烦。
    男人开口的语气还算是平和，“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么，我知道你生气，但这样赌气下去，也没有办法，还有问题尚待解决，你冷静下来和我谈谈，好么。”
    秦婳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什么问题，还要谈什么？还是军事机密泄露的问题是吧，是不是查了这么多天，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嫌疑，所以连背锅都找不到第二个人。因为别人没有嫌疑，所以无论我怎么辩解，你们都不会相信。测谎仪也给我上过了，连电击都没逃过，若是那东西的威力再强一点，或者我的心脏更脆弱一些，我只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裴晋阳闻言，便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
    “你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好么。你明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一开始我是想亲自问你，希望你能够多跟我透露一些实情。但是你不仅不肯说，还一直赌气。我也是没办法，才希望靠议会的人也许能够套出你口中的实话，这样虽然委屈你，但至少还能解决问题。可是我没料到你这么嘴硬。是，这一点是我的失误，我或许早该料到你一直是这么倔强的，绝对不会轻易妥协。你被欺负，甚至是受了伤，我比你更难受，秦婳，我比任何人都心疼你，甚至比你自己更在乎你的健康……”
    男人语气沉稳，但他的肺腑之言也不过是被秦婳一声刺骨的冷笑生生打断。
    秦婳连眼底都透着寒意。
    整个人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半点没有从前在身边娇憨温软的痕迹。
    她森森地讽刺道：“沟通就沟通吧，你不是来跟我沟通的么。能不能拜托裴先生好好说话，别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煽情话了，我一点都不会感动，只会觉得反胃罢了。”
    裴晋阳眸光一滞。
    秦婳的态度狠绝，几乎冷漠到了极点。
    半点也没有把他当做自己亲近之人的姿态。
    裴晋阳的心也是越来越凉。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着实是相互的。
    一次又一次的疏离，背叛，欺骗，争执。
    终究是会冷淡的。
    即便他依旧喜爱秦婳，甚至愿意最大程度去纵容她。
    可秦婳的态度若此泾渭分明。
    她没把他当做枕边人。
    甚至没把他当做亲近的人。
    哪怕她不久之前还有过撒娇讨好的瞬间。
    也不过都是为了利益交换。
    眼下她攀上了陈遇南，而且是打从心底里更倾向于相信陈遇南会帮她。
    所以更是冷漠生硬了。
    裴晋阳的情绪沉闷又压抑。
    但他还是忍了。
    他动作很轻地摸了摸秦婳的发顶，“好，不说那些你眼里的废话。你现在告诉我，关于内阁机密的事情……你能不能对我坦白多一些，就算你是被人利用的，至少告诉我你接触过什么人，也不要袒护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任何一个在你看来可信的人，都有可能是长期在你面前伪装自己，为的是利用你。无论是陈遇南也好，还是肖森，或者其他任何人也罢，你给他们提供过什么帮助，都坦白说出来，好不好？”
    裴晋阳的语气算得上是很温柔，而且带着一种哄小朋友的耐心。
    可秦婳还是恼了。
    她眯了眯眼，声线中透着不加掩饰的戾气：“我已经跟你说了无数次，那些人负责盘问我的人，在两天两夜的时间内也盘问了我无数次，我回答的就是事实，我什么都没做。我也没把任何不该给人的东西给别人看。直白一些说，裴晋阳……是你毁掉了我对整个世界的信任，我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掏心掏肺了。这些都是你曾经教我的，是你用鲜血淋漓的代价给我上了一堂课。我并没有给陈遇南任何东西，跟肖森交流过的，也只与查实哥哥的死有关。”
    秦婳的声音越来越冷，人也显得愈发沮丧：“或许在你眼里我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但事实上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根本没有人利用我，除了你，没有人会毫无底线地利用我，请你，千万不要以小人之腹夺君子之心。”
    裴晋阳阴着脸，半晌没有出声。
    秦婳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也无从判断他是否相信。
    但是她真的已经把自己能解释的全都说了。
    裴晋阳或许是因为她的态度太差，甚至是拐着玩儿骂他是个人渣，他的脸色也可以说是相当难看了。
    但秦婳反而是觉得。
    已经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再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得坦荡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盯着裴晋阳的眼睛，忽然哂笑了一下。
    “其实你真的只怀疑我，没有怀疑过其他人么。我是花钱收买了李嫦，但我最初只不过是让她配合我，别让监控拍到我进你书房就行了。是她主动告诉我这公馆内除了书房还有密室暗格，也是她想方设法帮我解决困难。起初我觉得她求财，这世道求财太正常了，何况我给她的价钱，是她努力做事几年都赚不来的，再者，她又求我儿子升学的事，这事的确需要靠关系，我甚至帮她找了教育部的人。但是后来她翻脸翻得够快，甚至将所有的责任推在我身上，而且还表示她知道我是为了窃取内阁机密才收买她。”
    “裴晋阳，李嫦今年也有四十多岁了吧，以她的阅历，再加上在公馆做事一年多的经验，她不至于不明白窃取内阁机密是多重的罪名。如果她事先知情，真的还敢帮我么？”
    “她是个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真的为了钱不怕死？事实上她除了儿子升学的困难之外，家里没有太大难处。她的丈夫也在机关当差，工作非常稳定，再过十来年到了退休年纪，这一辈子轻轻松松也就这么过了，她何必要把自己的命搭上？”
    秦婳扯了扯唇角，冷笑着。
    “除非，有人许诺了她更高的利益，高到我根本给不了她的程度，而且保证不会让她丧命。有这么大的势力，而且能够接近李嫦，甚至了解公馆上上下下的人，还会有谁呢。”
    秦婳越说越觉得心寒，“你远比我聪明，是能够在叱咤政坛的人，不至于蠢到连自己府里这点破事儿都搞不明白的地步。其实你也有猜疑，只是你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妻子，因为你觉得闻雅与你是利益共同体，她这样做，除了能害我以外，也会伤害到你，甚至拖你下水，影响你后年的竞选。你认为闻雅不会这样做，而我，却更有可能背叛你。”
    裴晋阳的脸色越来越沉。
    看起来像是被压了一座大山，几乎透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给出了回应。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陷害的，而闻雅才是幕后黑手。你的分析也算符合逻辑，那么你觉得她有什么必要出卖内阁机密，她想拖我下水，还是希望她自己的丈夫坐不稳内阁一把手的位置？”
    秦婳气得大笑出声，“你跟闻雅还真是一对标准的狗男女。只是你高估了闻雅的良心，也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闻雅能够买通专案组的人来电我打我，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只要能弄死我，稍微影响你一些，她有什么损失。更何况，就算你有一天真的垮台了，她还有个亲爹呢！你真以为她傻啊，一个不爱她的丈夫，能有自己的亲爹靠谱么！”
    秦婳亲眼见着裴晋阳的脸色一寸一寸从黑沉演变得近乎苍白。
    他好像在隐忍愤怒。
    也或许是压抑痛苦。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秦婳都知道自己是狠狠戳中他的痛处了。
    他确实怀疑自己。
    而她自己也的确对裴晋阳没安什么好心。
    如果不是为了秦氏，她死都不会回到他身边。
    可是他身边的其他女人呢。
    更是可笑了。
    闻雅与他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背着他做些有悖于他意愿，甚至是与他利益冲撞的事情，都并无不可能。
    就连桃初……
    曾经对他最是忠心不二的桃初。
    也早就背着他跟其他男人打得火热了。
    秦婳一想到这个。
    心里就恨不得大笑。
    而且是恶毒的大笑。
    真是开心。
    这大概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秦婳自认不是什么好女人，也没对他怀着什么忠诚的心。
    但她至少还真没出卖什么机密去陷害他。
    可是其他女人……
    就说不准了呢。
    裴晋阳阴着脸。
    沉闷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他一字一句地道：“好，就算闻雅不安好心，那么你进我书房总该拿了些东西，还有密室和暗格，你不可能一无所获。”
    秦婳已经解释了太多遍。
    这三天前后加起来，她估计回答了有百遍不止。
    她在专案组那些人面前，有些话还真是不大方便说。
    但是在裴晋阳面前，她也愈发觉得没必要遮遮挡挡了。
    她冷笑了一声。
    “实话我说了太多次，你们都不愿意信。我就说最后一次好了。真是最后一次了，我说完后，拜托你别他妈颠来倒去问我一毛一样的问题了！”
    秦婳道：“几天前，我收到了一封匿名加密邮件，解密之后不过十五分钟就自动销毁了。邮件里面提到了许多关乎你的不法交易，我虽然不懂内阁的事，但也知道那些东西一旦曝出去，你会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当然，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真实的，而且我还没怎么看清就被销毁了，所以我手上没有证据，你也不用担心这个。更有趣的是，那邮件里面提到，秦御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发现了你的秘密，他掌握了能够踢你下台的罪证，所以才会被你灭口。这里头的内容，是我这几月来都没有查到的，我甚至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所以我一度也相信你的确没有动机要害死秦御。”
    “但是现在方向变了，我自然要查。我整天住在裴氏公馆，近水楼台，当然应该先查一下你的书房和密室。不过我倒霉，还真是没查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至于机密不机密的，我根本不懂。”
    在秦婳说出这些的短短半分钟内。
    裴晋阳的脸色愈发乌云密布……
    她却冷笑了一声，“好啦，能说的不能说的，我全都坦白了。裴先生若是还怀疑我出卖国家出卖内阁，那就再把我送进去严刑拷问好了，反正又不是没经历过，我心里也有数了。”
    裴晋阳竟是整个人都有些抖。
    他眼底微微泛着猩红。
    双手都在颤。
    “又是秦御，你这几个月来反反复复折腾的事情……都跟秦御脱不了关系。就算你是被人设圈套陷害，也要怪你自己愚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秦御的死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什么狗屁邮件你也会相信，你蠢不蠢，嗯？！”
    裴晋阳大概是气疯了。
    他也着实是信了秦婳。
    之前秦婳没坦白邮件的事。
    他总觉得秦婳不可能毫无目的进书房。
    更不可能一无所获。
    眼下她突然坦白。
    原来还是因为秦御。
    归根结底，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秦御，只容得下秦御。
    他气得快疯了，忍不住伸手戳着她的额头，“你就是犯贱，秦御死了多久了，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怎么疼你，你忘了他是怎么折磨你强迫你的？就因为他短命早死，你心里就只记得他的好了，今天是匿名邮件，如果明天有人告诉你是总统杀了秦御，你是不是还想冲进总统府里把总统毙了？！”
    秦婳红了眼睛，忽然哭出声来：“是啊，我就愿意为了秦御赴汤蹈火。你管得着么你！我跟秦御有过什么矛盾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的。何况，哥哥再不好，他也是真心实意待我。你呢，你对我只有利用，你这种人，天生就不配被人爱，也从来没有人真心爱过你。所以你根本不会明白为什么我那么爱他，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他，无论他死了多久。”
    “裴晋阳，你就是个注定孤独终老的人渣！”
    “啪——！！”
    空气中火药味忽然四散。
    一记巴掌的闷响搅乱了所有的争吵。
    这一声闷响，也打得秦婳目光呆滞，眼里只有错愕。
    裴晋阳气红了眼，掌心也是麻的。
    秦婳终于住了声，没再骂他半句。
    她嘴唇发白，轻轻抖了两下。
    然后不受自控地滚了几大颗泪珠出来——
    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十秒。
    男人终于回神一般，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秦婳的脸颊白生生的，本来就没有血色。
    此刻又多了一个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