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很生秦婳的气。
她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跟他沟通。
哪怕她真的做了,只要她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他,求一求他,他一定会心软,他怎么可能舍得把她推出去受委屈。
即便是原则上的问题……
可他在秦婳面前,向来是没有任何原则的,不是么。
为什么当初秦婳要那么倔,而且她的用心,实在令他不安。
裴晋阳并不知道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甚至不敢肯定秦婳是否接触了一些复杂的人。
她或许是被人利用。
也或许是……主观意愿。
如果秦婳认定他跟秦御的死有关。
那么以陷害他的方式来报复他,秦婳未必干不出来。
之所以会闹成这样,酿成如此结局,归根结底是因为,他和秦婳之间的信任已经垮了。
秦婳信不过他。
他也不敢再轻信秦婳。
……
眼下裴晋阳非常担心秦婳的身体。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冷静。
要有足够的冷静他才能面对醒来的秦婳。
秦婳挨的那几下电棍——
都像是生生打在他的心窝上。
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连他都舍不得动秦婳一下……
她再怎么反倔,再怎么任性再怎么大胆。
他舍不得动她。
哪怕是口角争吵,他都是先认输的那个。
他宝贝得要命的人……怎么能被别人欺负成那样。
裴晋阳的情绪是一时半刻都缓不过来了。
他又恨自己,又气秦婳。
…………
秦婳昏迷中,做了一个梦。
她身上有些疼,小腹更疼。
但是大脑却忽然变得清晰似的。
梦里,有人抚摸她的脸。
秦婳原本可能是浅眠的。
但是对方一直摸着她,力道让她觉得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便在这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下,睁开眼。
在一片黑暗中,看着他。
男人抚摸着她的脸,声音温柔中透着怜惜。
“婳婳,还疼么?”
秦婳瞪大眼睛,显得十分错愕。
她似乎是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然而除了小腹隐隐坠胀的痛之外。
并没有太强烈的痛感。
她便摇了摇头,“不算很疼。”
男人好似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捏了捏她的脸,像是责备似的:“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不是一向逞能,说你能保护好照顾好自己的么,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如果乖一点,事情是不会闹成这样的。”
秦婳这会儿其实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但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感觉算是怎么回事。
她就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熟悉。
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很熟悉。
就连身上的气味,好像也是她时常闻过的气味似的。
但是这张脸……
朦朦胧胧。
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太暗了。
她看不清。
即便能看见大概的轮廓。
但还是觉得很含糊,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
…………
可能是因为在梦里吧。
秦婳的大脑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她半晌才应声:“我挺乖的,我也没干什么。我弄成这样……应该是倒霉吧。或者说……是有坏人在针对我。我虽然机智,但是也没办法次次都完美躲过坏人的算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男人问道:“是谁算计你,闻雅?”
秦婳似乎有些诧异:“你也认识闻雅吗?那你应该知道,她是个特别阴毒的女人,而且表面上最擅长演戏。不了解她的人,都以为她不过是朵白莲花罢了。其实她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白莲花,她是带着毒性的,恶毒到了极点。”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这次吃了亏,今后可要小心些了。”
秦婳道:“我当然会小心了,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还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若是有机会,我非得弄死她不可。”
秦婳在梦里的状态好像有些幼稚,有点小孩子气,说话也傻乎乎的,但是态度倒是正常,比较符合她的真实心态。
如果能有机会,她可不是非得弄死闻雅才满意么。
男人沉默了几秒,又道:“我知道你想弄死她,但是眼下,你未必有这个能力,是不是应该保护好自己为重。必要的时候,你明明可以依赖于裴晋阳,为什么非要跟他对着干,这又是何必。”
秦婳愈发觉得诧异,整个人也都很茫然。
她眨了眨眼,茫然地质问:“你究竟是谁啊,你怎么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
男人似乎是笑了笑,但是没有回答。
秦婳转念一想,这特么是个梦啊。
她是在做梦呢。
这梦里的陌生男人,八成是她想象出来的。
想象出来的人,哪有姓名。
他自然也回答不了她的疑问了。
这样一想,秦婳表示释然。
然后有些赌气地道:“裴晋阳就是个混蛋,我为什么要依靠他?明明就不是我干的破事儿,非要赖在我头上,我看他就是当权久了,脑子都秀逗了。什么一级机密啊,跟我有毛的关系,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在乎哥哥……”
男人似乎一愣,而后沉默了很久。
秦婳不解,伸手碰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啦?”
男人开口道:“你哥哥都走了那么久了,你应该好好生活,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裴晋阳虽有不足,但至少有权有势,能护得住你,你如果想对付闻雅,也得仰仗他。”
秦婳被他说得有些难过,不由得鼻酸。
她吸了吸鼻子,难过地道:“哥哥走了再久,他也是我的哥哥。我永远都忘不了他,我一想起他就难过……裴晋阳算什么,在我眼里,他不如我哥哥的十分之一。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若是哥哥活着,他不会看着我这样受欺负的……如果哥哥活着,他知道我现在的日子这样委屈,一定会很难过的。”
“是,他很难过。但你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比裴晋阳好不了多少。而且他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再保护你,你只能靠自己,或者抓紧你觉得靠得住的人,比如裴晋阳……或者陈遇南也可以,只要你喜欢,你喜欢哪个,就抓紧哪个,别再轻易松开了,别让你哥哥为你担心。”
秦婳心里其实很难过,但是听了他这话,也有些哭笑不得。
“你都知道他死了,死了还担心个屁啊,死掉的人怎么可能为我担心呢。”
秦婳这话一出,对方却很沉默,许久都没有再吭声。
秦婳心里忽然冒出一种强烈的念头。
她谨慎地盯着男人,“你到底是谁?”
男人不吭声。
她就伸手去摸男人的脸。
尽可能瞪大眼睛,试图努力在黑暗中看清他的面孔。
但最终还是没有什么结果。
她看不清。
看到的部分,也觉得陌生。
“好了,”男人忽然攥住她的手,“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管不了的事情就别管了,也别惦记着给秦御报仇,秦御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你为他这么拼命,记住我的话,好么。”
秦婳眼底仿佛有泪。
她怔怔地盯着他。
“你是……你是秦御,你是哥哥,是么?”
“我不是,秦御早已经死了。”
“你就是,只有哥哥会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就是哥哥。”
秦婳越想看清对方。
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什么都看不见。
男人似乎也离她越来越远。
秦婳心里特别的疼。
她知道大概是这个梦要醒来了。
因为快要醒了。
所以他才越走越远。
男人声线低沉,语重心长:“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忘了秦御吧,婳婳,听话,好吗。”
秦婳哭了。
她怔怔地张口,叫他哥哥。
男人正欲离开的脚步似乎是停顿的。
秦婳心里升起了某些希冀的念头。
她直勾勾地望着那个黑影。
虽然是如此朦胧。
并不能看清什么,更不可能以此确认某种猜测。
可她的直觉就是那么的强烈。
哪怕是再不可能的事,对她来说预感也如此真实。
秦婳哭着叫他。
“秦御,我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她哭得有些呛住,不由得咳嗽了两声。
“别走好不好,别离开我。我不在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管你是谁都好,你永远是我的哥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生活,我可以什么都不介意,没有婚礼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都不要紧,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那些,我只希望可以跟你一起生活,别再抛下我了,求求你。”
秦婳眼前的雾气仿佛越来越重了。
她知道这个梦快要醒了。
也知道她渴望的一切,其实都是注定不可能成真的。
但她同时也想了。
既然是梦。
既然这一切都是她虚妄的幻想。
那么能不能让她抱一下哥哥。
哪怕只是一秒。
一个瞬间也好。
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肯控制。
在现实世界中无法求得的圆满。
难道连在梦境中成真,都是奢望吗。
…………
那团黑影终究还是消失了。
彻底地消失了。
但是男人留给她的话却仍旧回荡在耳边。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她重申,要好好过日子。
忘了秦御。
不要惦记着替秦御报仇。
照顾好自己。
过好自己的日子。
秦婳醒来的时候。
满头冷汗。
她知道那是一个梦。
至于做梦的原因。
或许是秦御在天上见到她昨日受此折辱。
于心不忍。
所以托梦给她。
希望能够阻止她继续探查真相,乃至替他复仇。
是因为哥哥见不得她受伤害受委屈,所以才会如此吧。
这种理解,虽然有些悬乎,但秦婳也愿意相信。
另一种……更科学的解释。
自然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心理暗示。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是她过度思念秦御,再加上近日来发生的事。
所以才会在意念之外出现某种类似于劝退自己的心理暗示。
秦婳很沮丧,而且难过的情绪很难发泄出来。
她只觉得梦里的一切……仿佛都变相地更加暗示哥哥的死,必定和裴晋阳有关。
秦婳的怨恨越来越深。
再加上自己受了两天两夜的委屈折磨。
被电击,被棍棒相向。
这些都是她难以想象的。
但是,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
身为一个女人。
无论在社会上多么有权势,财力多么雄厚都好。
一旦被置于武力的威胁下。
女人完全是脆弱的角色,毫无抗争的余地。
哪怕她所说一字一句都是真实的,却没有人相信。
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受屈辱。
秦婳心里对那个不知姓名的女人有怨恨。
但知道她不过是被人收买。
真正想要折磨她羞辱她的,是闻雅。
如果她足够理智,应该把自己的恨意和怨怼都倾注在闻雅一个人身上。
但是她做不到。
因为还有更多的情绪堵在胸口里。
这两天两夜如噩梦般……
之所以会发生。
并不仅仅是闻雅一个人的功劳。
闻雅想害她,也要有人助纣为虐才是。
裴晋阳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人。
秦婳对于政局里的一切全然不了解。
她不知道议会里的人是什么样的,甚至也不知道裴晋阳每天的主要工作都在做什么。
她也没想到被带来审讯,除了例行公事的盘问之外,还有被严刑逼供的可能。
这些被藏在和谐与光明中的阴暗面。
秦婳未曾了解过。
她甚至想当然地以为,只要裴晋阳还在位,谁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怎会料到真正让她受委屈的……还是裴晋阳。
…………
秦婳在痛苦和疲惫中,混混沌沌地睡着。
屡次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
但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有强烈的光照试图穿透窗帘。
照射在病床的床脚。
秦婳醒来时,医生和护士也都在场。
见她醒了,医生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旋即道:“醒来就没什么事了,再输一瓶营养液就差不多了。其实秦小姐昏睡这么久,主要还是疲劳,当然,跟出血也有关系,大量出血也会严重消耗体力,最近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休息,确保每天睡眠不低于八小时,尽可能睡够十个小时会更有助于恢复。”
秦婳虽然已经醒来,但脸色仍旧非常苍白。
裴晋阳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却被秦婳扭头避开。
秦婳似乎是瞥了他一眼。
也或许根本没有正眼瞧他。
秦婳有情绪。
这一点很显然。
病房内的其他人也都感受到了,但是战战兢兢的,并不敢吭声,也只能是装作没看到罢了。
裴晋阳对此似乎也是泰然处之。
他没有伸手再碰秦婳。
而是低声询问:“肚子还疼么?”
秦婳睡了很久,整个身体都有些麻,这会儿也并没有明显的痛感。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出声。
一句话都不想同裴晋阳讲。
但是这病房里有很多人。
有至少三名医生,还有三个护士。
这么多人簇拥着。
如果她一声不吭,不肯回答。
只怕会一直耗下去。
她宁可早点解决问题,得以给自己腾出一个清净的环境。
于是她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裴晋阳又道:“除了肚子之外呢,其他地方,身体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秦婳的状态还是很虚弱的,但是具体的疼痛似乎没有。
她直接无视掉裴晋阳。
目光望向刚才那个开口说话的医生。
“医生,我昨天突然大出血是什么原因?”
秦婳的毛病,也不算是太严重的病情,只能说虽然需要治疗,但是不会致命。通常这种病况,是会跟病人自己交代清楚的,病人也有知情权。
但鉴于这位病人身份比较特殊……
医生还是足够谨慎地望向裴晋阳,大概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裴晋阳略微点了下头,表示首肯。
医生便坦然开口道:“秦小姐出血最核心的问题,是三个多月没有来月经,可能已经积攒了一些问题。秦小姐之前也为了这个病情去问诊过,应该知道一些生理常识。通常子宫内膜达到1,就会自然来月经,只要是育龄妇女,都会定期排卵,在您这个年纪突然闭经,肯定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造成的,但是眼下给您做的检查,都并没有查出什么特殊的病因,暂时可以排除大病的可能,但还需要进一步排查。”
秦婳听了之后,脸色稍显凝重。
医生却继续解释道:“当然,突然大量出血,除了本身身体的问题之外,也有可能是受到过度惊吓,这跟受到电击也有一定的关系。不过我们已经替秦小姐做了全身检查,暂时可以肯定昨天那种强度的电击不会对您的身体造成永久损伤,剩下就需要交给时间了。”
秦婳点了点头:“那我需要恢复多久?”
“现在您还在陆续出血,估计会持续一周左右吧,但是血量已经控制住,现在的情况您可以当做正常的例假。至于后续结果,可能还需要从您生活中所有细节都进行检查,比如日常服用的食物,或者药物,如果误食了某种中药成分的食物,也可能导致闭经。”
秦婳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总之病情不至于多么严重吧。
之前她也检查过,甚至担心过莫名不来例假会不会是长了肿瘤。
但是眼下检查结果已经排查这种可能,秦婳的心情倒不至于太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