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风听了主子这番话，心里暗自着急。
    他迟疑了片刻，旋即更为大胆地开口道：“秦小姐的脾气，您心中应该是最有数的，如果她真的做了这种事，因为心虚后怕向您求情也属正常。可正是因为她未曾做过，是被人冤枉所以心生怨怼，故而不愿意开口向您求助，秦小姐只是倔强，并非对您怀有恶意。”
    程风说这些话其实也是战战兢兢的。
    不说吧，不安。
    说得太多，可能会适得其反。
    这其中的分寸其实何其微妙。
    程风虽然忐忑。
    但他心里其实知道的。
    裴爷就是口硬心软。
    最初刚出事的时候，按照议会的意思，是准备取证之后直接带走秦婳。
    也是裴爷暗中拦下，希望自己能够亲自跟秦婳沟通，先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至少让他心里明白秦婳到底做过什么。
    至少那次谈话的结果……似乎十分糟糕。
    可能是秦婳的态度不好，也可能是两人沟通不善。
    总归并没能探出一个合适的结果来。
    秦婳就被带走了足足两天。
    裴晋阳这会儿，也就是抹不开面子。
    程风却觉得，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面子的问题。
    秦婳的安危更为重要。
    他虽也无法断定那些人会不会使用某些逼供的手段。
    但总是觉得有风险的。
    程风对于自己的判断其实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以他对秦婳的判断，认为秦婳即便有些方面会比较极端，但是非观还是清晰的。
    秦婳顶多是做对秦家有利的事，有些时候或许会走捷径。
    但是事关一级机密，秦婳要么不懂，如果她懂得事情的严重性，不该肆意妄为。
    哪怕交换得来的利益是多么丰厚。
    秦婳也不像是短视狭隘之人。
    但是这些，仅仅是他自己的推断而已，不敢说百分百精准。
    也许秦婳还有许多面是他不够了解的。
    可就算事实真相是最糟糕的结果——军方机密的确是从秦婳这边泄露出去的。
    那么难道就把秦婳推出去送死，不帮她洗脱罪名了么。
    这显然不合适。
    程风的理解是，秦婳一旦被定罪，等同于裴晋阳的风光政绩上平白多了一个污点。
    而且是一个不小的污点。
    如果被有心人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是有可能怀疑裴晋阳深层动机的。
    所以从维护裴晋阳威信的层面来考量。
    即便这事儿真是秦婳干的，也不能让她承认是她干的。
    更不能让军事法庭来断言真是她干的。
    这个逻辑，裴爷不会不明白。
    他只是一时别扭。
    程风见他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
    便又笑了笑，换了一种相对轻松的口吻道：“裴爷，秦婳再怎么着……也是掌珠小姐的生母，掌珠的生母若是成为重案犯人，这实在是……不利于她的成长。裴家这一代的长女，怎么也不能有一个坐过牢的母亲吧？”
    裴晋阳再度扫了他一眼，“所以你的意思是？”
    程风赔着笑脸，“主子啊，秦小姐虽然脾气倔，喜爱跟您闹别扭，但是这闹归闹，也是有分寸的，她不懂事闹了过头，这是她的不是。可您得有个分寸才行啊，总不能让事情过了头……再也没有回转余地吧。”
    裴晋阳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上去也是喜怒不明。
    不过总算是松了口。
    “你先去探一探情况吧，审也审了这么久，该有个结果了。”
    …………
    程风应了声，立刻就去通电话了。
    不过他走去的时候状态还算是轻松，回来之后脸色就显得沉重了许多。
    “主子，那边的意思是……还没有审出结果，暂时不肯放人。”
    裴晋阳闻言，脸色也略显阴沉。
    “你没问他们怎么审的么？”
    程风道：“我问了，不过对方嘴很严，意思是不方便透露太多。而且我总觉得，听起来口气怪怪的，秦小姐不会出事吧……”
    裴晋阳也不知是想到什么，立刻起了身，整张脸的脸色都透出焦灼。
    他起身在书房内踱了几步，然后回头，盯着程风道：“不至于吧，秦婳牙尖嘴利的，那些人应该没胆子做什么过分的事。”
    程风道：“我起先也是这么觉得，他们就算再怎么急功近利，也得顾及您的颜面，太过分应该是不至于。但是时间拖得越久，我这心里头就越不安，如果只是普通盘问，这过了两天两夜了，再怎么盘问也该有个初步结论。但是我听对方的意思，好像还在审……”
    裴晋阳板着脸，沉默了半晌。
    他随后披上外套，“备车。”
    程风又惊又喜：“现在去接秦小姐回来么？”
    裴晋阳一言不发，却已经大步流星出了门口。
    程风自然忙不迭追上去，一边拿起手机通知司机备车。
    也不知是他们半夜时分下楼，动静有些大。
    还是有心人本来就时时刻刻盯着书房这边的动向。
    裴晋阳才刚到楼下。
    闻雅就披着衣服睡得迷迷糊糊的样子缓缓走了出来。
    她轻声唤他：“晋阳，这大半夜的，你们要去哪儿？”
    裴晋阳板着脸，一言未发。
    程风却无畏地开了口，“太太，我陪同先生去看看秦小姐审讯的情况，时间过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论了。”
    闻雅便蹙着眉，整个人都显得比较虚弱。
    “晋阳，这件事，我们之前不是谈过的么。如果秦婳是无辜的，我们自然要护着她，可眼下看起来，她无辜的概率很低，这件事八成和她脱不了干系。你本来就被牵涉其中，把她送出去交给专案组的人审问，这是公正严明，你若是再中途干涉把她接回来……那么不是明摆着在袒护她么，这种声音一旦传出去，或者传入总统阁下耳中，对你的影响是很糟的……”
    裴晋阳还未出声，程风却道：“太太，话也不能这么说。秦婳和先生的关系，虽则并没有摆在明面上，可对圈内乃至整个外界而言，也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秦小姐当真被定罪，这对裴爷一点好处都没有。您就算是不在乎秦婳的死活，也得顾及裴爷的声誉吧。”
    闻雅的脸色因为他这番话而变得很差。
    “程风，你这话未免有些过分吧，我当然紧张晋阳的声誉，这世上怕是没有谁会比我更紧张晋阳了。就算是要暗中干涉，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去要人，如果被人传些难听的话出来……只怕说晋阳袒护一个a国的叛徒，这多难听？对下届的换届选举，会造成多么不利的影响，这些难道都不用考虑么。”
    程风赔着小脸，倒是不急也不躁，“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消消气吧。”
    最终也还是裴晋阳开了口。
    他脸色还算是镇定，语气也很温和，他抬手，轻拍了拍闻雅的肩头，算是安抚。
    “没事，你不必太过焦心，我只是去看看情况，未必今晚就要将她带出来。秦婳毕竟是我身边的人，审没审出结果，审出什么结果，我本身就脱不了关系，关注一下也属情理之中，他们不敢多嘴。”
    …………
    闻雅自然是拦不住裴晋阳的。
    而且也只能是规劝，不能一味阻止。
    裴晋阳和程风离开后。
    闻雅有些恼火，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
    岚姐见她不悦，便上前好言相劝，“太太，到了这种时候，您的目的其实也都达到了，没必要跟先生置气的……先生已经把秦婳送出去，其实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一些小事面前，他可以袒护秦婳，但是一旦涉及身家利益甚至立场的大事，他是不敢含糊的。秦婳再怎么得宠，终究也不过是个玩物罢了。”
    岚姐说的话比较中听，闻雅也只是板着脸，并未发怒。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而习惯性地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我不是跟晋阳置气，我也懒得跟他置气。我是烦这个程风，程风是怎么回事？秦婳给他什么好处了，这么喜欢帮着秦婳说话。照理来说他是晋阳的心腹，跟了晋阳这么多年，不该轻易被收买才是。”
    岚姐便也道：“以程风的地位而言，着实不是能够轻易被收买的，若说收买人心……您对他也一直不错，他的态度却总是生硬冷淡，他对谁都是类似的样子，跟桃初的关系似乎也不算多好。唯独秦婳……程风跟秦婳的私交似乎不错，他寻常的时候一声不吭的。却在一些关键时机，跳出来护着秦婳。”
    闻雅冷着脸，嗤笑了一声，“男人么，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程风年纪不小了，也还没结婚。一个女人收买他，自然不是能够用小恩小惠就让他满足的。保不齐是给他尝了某些甜头，秦婳最擅长的不也就是这些事么。”
    岚姐明白她的意思，就意味深长地哂笑，附和道：“八成是这样了，秦婳也就只有伺候男人的本事，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听说程风十几岁起就跟着裴先生，尽心尽力的，也没什么时间玩女人，禁欲久了……难免把持不住。秦婳虽然情商不及乔湘，可那股子騒狐狸的味儿，可是遗传来的。”
    闻雅冷笑了一声，没再开口。
    等她歇了一阵，岚姐搀扶着她起身，“太太，时间不早了，您还是继续睡吧，别被秦婳影响了心情。”
    闻雅向电梯的方向走着，忽而叹了口气：“不管晋阳今晚会不会接她出来，她这次在那里头……也算是吃尽苦头了。我真是希望那些人下手狠一点，别太把握分寸了，若是能够直接弄垮她这条小命……这多好啊，太为我省事儿了。”
    岚姐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要了她的命，着实不大可能。咱们虽然交代过了，可那人毕竟也是议会里头的，还指望着日后扶摇直上，分寸还是要把握的。不过她不是亲自动手的人，她只负责提议，听说亲自对秦婳动刑的，是几个男人，男人五大三粗的，下手多半也没个分寸，您若是有意，就再疏通一下，让秦婳多受点罪，没了半条小命应该问题不大。”
    闻雅睨了他一眼，旋即笑了笑，“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我是应该再去提点一下，可千万别让我见着秦婳站着走出来。”
    …………
    审讯已经持续到凌晨时分。
    秦婳被电击了两次。
    第一次程度较轻，只是造成惊恐的感觉。
    第二次的电压就更大了，秦婳一阵全身麻痹，许久都开不了口。
    这个测谎仪也不知道是不是完全精准。
    秦婳并没有说谎，只是含糊其辞就会被电击。
    两次下来她也怕了，被电击最明显的感觉其实不是疼。
    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人在被电的情况下会本能地惊恐害怕。
    之所以在测谎仪上加这种功能，大概也是为了使审问更具威胁性压迫感。
    秦婳的确是有些怕了。
    而且她不大清楚被电击只有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一点是她担忧的。
    所以也就愈发小心谨慎地开口，不敢有太多迟疑。
    审讯已经持续两个小时。
    不仅仅秦婳极度疲惫虚弱。
    专案组的人一个个也都累得半死。
    差不多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
    秦婳还是没招出什么有效的信息。
    而且在上了测谎仪之后，专案组组长的态度也有些偏移。
    他原以为秦婳是擅长说谎，所以对答如流，伪装程度很高，态度很恶劣。
    但是上了测谎仪后，秦婳至少在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是诚实作答的。
    他不仅也有了其他的考量。
    因为大家都累了，组长就宣布暂且休息。
    等天亮之后再继续。
    审讯室是上锁的。
    本来不用专门看管。
    因为连窗户都没有，秦婳逃走的概率为零。
    但那个女人却找了个借口，说去盯一下秦婳，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小动作。
    在其他人都离开后，又只身一人进了审讯室。
    秦婳这会儿非常虚弱，昏昏欲睡的。
    但瞧见这个女人的脸，她立刻便警惕起来。
    秦婳逼着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便冲着对方扯了扯唇角，冷笑。
    那女人在秦婳面前半蹲下身，甚至手里拿着电棍，抵住秦婳的下颌。
    秦婳把脸扭开，有气无力地道：“审讯不是结束了么，你还想干什么？”
    女人笑了笑，“你还真以为就这么结束了么，给你上测谎仪只不过是刚开始，我跟组长也共事了好些年，他是出了名没耐心的。负责你这桩案子，本来就够糟心的，如果再审不出个结果，我们每个人都面临被降职，组长承担的责任最为重大。所以今天没结果，明天还会继续，秦婳，你若是识趣，还是趁早多说些实话，否则明天……可就不仅仅是被轻轻电击两下这么简单了。”
    秦婳这会儿其实已经很难受，情绪也很脆弱。
    这个女人口中的点击，其实根本是不轻轻点击两下。
    虽然点击的时长和电压确实不是非常剧烈的那种。
    但是给她造成的恐惧感，那种被人捆住受刑，而且根本无法逃脱，随时可能被电晕的感觉，非常难熬。
    秦婳是留下了心理阴影的。
    她咬了咬唇，冷冰冰地道：“是么，你们的组长，虽然有点暴躁，但是他看起来不是没智商的人，私自对我动刑是个什么下场，他心里不会没数。”
    女人却忽然伸手扯住秦婳的头发，“你还真以为我们怕你啊？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婊子，谁给你这么大的胆量，还不就是裴晋阳么。可是自打你进来，裴晋阳根本没有一点动静，也没人来打探你的情况，基本上是没人理会你的死活。组长也是看人下菜碟的，裴晋阳都不理会你的死活，我们还怕什么？”
    秦婳之前就怀疑过这个人。
    但是没有证据，所以只是猜测。
    眼下瞧着她的态度，秦婳心里基本上已经笃定自己的想法了。
    她冷笑了一声，“这个专案组里有八个人，你是最针对我的一个，也是最想怂恿你们组长对我动私刑的。照理来说，我跟你并不认识，既无私交，自然也无私怨。所以你折磨我，是因为收了好处……没猜错的话，是裴太太吧。除了裴太太，旁人也没有买通议会成员的渠道。”
    女人大概完全没料到会被秦婳当面拆穿。
    顿时脸色铁青，心道还好她溜进来之前悄悄关掉了监控和录音装置，否则会给自己惹大麻烦。
    她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你这是污蔑！胡说！我怎么可能受人收买。我不过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为了利益出卖军情的贱人……”
    秦婳面无表情，“我劝你最好收手。替闻雅办事，办成了，未必能得到多少好处，若是事情败露，她绝对你推你出去送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女人被威胁，顿时更加恼怒。
    她想也没想就摁下了电棍的开关，重重地敲击在秦婳身上。
    秦婳骤然被电，整个身体呈痉挛状。
    她痛苦地尖叫起来。
    女人更加恼怒：“闭嘴，贱人，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秦婳小腹剧痛，忽然感觉体内一股热流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