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南轻叹了一声，“你先别提秦御的死，你仿佛是用秦御这件事来模糊重点。你现在就暂且当秦御的死跟裴晋阳毫无关系，他确实无心要置秦御于死地。那么你的态度呢，撇开了你冤死的爱人，你对裴晋阳的感情，是还爱着么？”
    秦婳的脸色瞬间便起了明显的变化。
    她脸色忽明忽暗，半晌才用很沉的口吻道：“我也并非第一天认识陈先生，自然知道陈先生实则是个情商很高的人，有些问题，真不必问得如此直白，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陈遇南反倒是笑了笑，“没什么不好回答的，你越是觉得开不了口无法作答，越是证明你心里的矛盾很深，也是因为有感情，才会这么沉重。”
    秦婳的脸色实在是挂不住，她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你别说了好不好，我不想听这些。”
    陈遇南道：“你嫌烦，我可以不说，但是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秦婳，你总要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有可能分清楚立场，否则矛盾永远无法化解，就算你眼下还能拖延，又能拖多久？你自己应该算得出来，你最多还能拖多长时间？”
    大概是因为陈遇南过于直白，字字诛心。
    秦婳也越来越觉得沉重沮丧。
    她恍恍惚惚地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可拖延的，我知道……我迟早有一天要站在裴晋阳的对立面，就算有旧情又如何，哪怕是他当下这一刻仍旧对我抱有旧情，却根本不可能为了我跟闻雅反目，他们才是夫妻啊……我顶多只能算是一个给他生过孩子的女人。何况闻雅现在也怀孕了……裴晋阳很快会有另一个孩子。”
    念及此处，秦婳的心里更不好受了。
    她本就觉得自己亏欠了掌珠，而且也没办法真正敞开心扉去爱这个女儿。
    她和裴晋阳是注定不能做一对正常的夫妻，掌珠也不能享受寻常的母爱。
    她是注定要亏欠自己的女儿了。
    可是眼下……
    闻雅有了身孕。
    只要顺利，再过几个月就会诞下孩子。
    到了那个时候，大概不仅仅是裴晋阳，包括裴氏公馆上下所有的人，都会把更多的关怀照顾给闻雅生下的嫡子。
    掌珠又能算得了什么。
    秦婳一时心里难过的很。
    等到了那一日……她大概依旧会忍不住要跟裴晋阳争掌珠的抚养权吧。
    只是不知道等他有了另一个孩子之后，会不会愿意放手。
    还是会依旧将掌珠当做威胁她的把柄。
    借着掌珠……让她留下。
    秦婳心里很乱。
    …………
    陈遇南不轻不重的道：“其实你比谁都聪明，也通晓事理，明白裴晋阳在他所处的位置上，必定有他自己的难处，有些时候他即便想要帮你，却也还得顾及闻家的感受，闻家就像是他整个仕途基业的奠基石，若是奠基石有裂痕甚至破碎，直接影响的是他的仕途。”
    秦婳下意识地点头，“我明白……这些我当然明白，所以我早就不想再对他报什么希望，我知道凡事都要靠自己……终究是要靠自己的，只有靠自己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她忽然抬高了下颌，扯开唇角笑了笑。
    “我觉得我大概是想通了，我也觉得你的建议可以考虑，眼下虽然不是最好的时机，可生意上的事，有时候也必须得碰碰运气，不可能将所有的一切放置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即便是所有的一切都算计好了，却还是会有发生意外的时候，总会有的……”
    秦婳觉得自己的态度很认真，而且也是慎重考虑过的结果。
    她一定程度上还是相信陈遇南的判断。
    既然他提出现在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
    那么也不妨尝试。
    反正她基本已经是走投无路的状态，仅仅凭借她自己的力量，以及眼下能够拿出来的流动资金，根本就没有办法挽救股价。
    股价只要一直跌下去，股东们迟早还是要逼她。
    秦婳其实明白自己眼下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是跟陈遇南合作，把所有的计划都提上日程。
    要么就是再去试一下裴晋阳的态度。
    哪怕他并不是非要明着站在她这一边，只要他能够说服闻雅，稳住闻雅，短时间内……至少她还能再撑几个月，只要闻雅不撺掇其他股东，秦婳还是有信心能够稳住局面。
    可是去求裴晋阳……真的合适么。
    秦婳本能觉得不能继续将自己置于被动的位置。
    也实在不想再做任何勉强自己的事情。
    可是如果求裴晋阳有用，似乎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只是眼下，她并没有多高的胜算罢了。
    本来开这种口，就是足够为难的。
    如果再加上没有把握，就连开口都已经算是难上加难了。
    有些事情既然是立场的问题，就不大可能轻易改变。
    如果是可以轻松选择的事，秦婳相信裴晋阳不会吝啬帮忙。
    他选择了要和闻雅携手终生，自然是要和妻子站在一起的。
    无论他们两人是否相爱，立场一致就终是战友。
    …………
    陈遇南的态度倒是显得轻描淡写，也或许根本没把她的话作数。
    他不紧不慢地反问：“哦？你是做好决定要与我公开联手了么，那么从你将我引入秦氏董事局的第一日起，你就只能选定站在我身边，与我成双入对，要承受许多人的非议，更要承受裴晋阳有可能给你施加的压力，你做好要跟他反目的准备了么？”
    秦婳这会儿其实精神有些恍惚。
    她没办法在很短时间内做特别强硬的决定。
    尤其是在关乎裴晋阳的问题上。
    但她总觉得在陈遇南的语气里，带着某种挑衅和试探的意味。
    好似是明摆着嘲讽她。
    你做不到吧？
    你怎么可能忍心跟裴晋阳反目？
    反目之后，你要如何再与他见面？
    再见的时候还能有勇气抬头么。
    无论如何，你毕竟是他女儿的亲生母亲。
    这样的关系，要如何决裂？
    秦婳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陈遇南真的有在讽刺她的意味。
    她骨子里就是不服输的，何况是这种事。
    秦婳自己其实也明白自己的弱点。
    在一开始，她与陈遇南暗中达成结盟的关系，完全是心甘情愿的，甚至是盼着和他公开联手的日子可以早日到来。
    她盼着自己可以早日离开裴晋阳。
    但是随着她和裴晋阳的相处……
    她不是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
    哪怕是偶有争吵，大多数的时候……她和裴晋阳还是和睦恩爱的。
    这种熟悉感是很难被其他任何感情替代的。
    正是因为彼此都有旧情，才会念念不忘吧。
    也是随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秦婳越来越觉得惶恐，她甚至在潜意识里盼望着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过得慢一些。
    倒也并不是盼望着某种结局。
    她根本从未幻想过自己能与裴晋阳有什么结果。
    顶多只是希望能够与他好聚好散罢了。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
    却根本就实现不了。
    秦婳尽可能让自己的状态显得足够坦然。
    她面不改色地道：“我的确考虑清楚的，虽然我本意并不想和女儿的父亲决裂反目，但如果是注定非要走这条路不可，我也无所畏惧。”
    陈遇南薄唇微抿，似笑非笑。
    秦婳觉得他的眼神中又太多的暧昧不明，意味深长。
    让她心里已经有些不舒服。
    陈遇南继而站起身来，竟是迈着长腿走到她这一侧来。
    他轻轻拉了下秦婳的胳膊。
    秦婳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她抬高了下颌，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陈遇南……你这是……”
    陈遇南笑得轻描淡写，“你不是说做好准备了么，我倒是觉得，有必要试上一试。”
    秦婳根本还没反应过来他口中所谓的“试上一试”究竟是什么意思。
    嘴唇却已经被骤然封住了。
    这是一个对秦婳而言……完全陌生的吻。
    陈遇南的口腔很清新，近距离的气味也很好闻。
    秦婳不知道是他男士香水的气味，亦或仅仅是洗发露的香味。
    她怔怔的。
    茫然错愕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秦婳心里是慌的。
    心率也在持续不断地加快。
    但是她不想露怯。
    毕竟这个男人明摆着是要试探她，或许还有试探之后要嘲笑她几句的可能。
    秦婳逞强惯了，她巴不得证明自己所说的一切是真的经过慎重理智考虑的结果。
    可是心里的慌乱是很难控制的……
    秦婳逼着自己闭上眼睛。
    尽可能去享受这个吻。
    毕竟，只是一个吻而已，并不会造成什么直接恶劣的后果。
    更何况……她本身就是对陈遇南有好感的。
    秦婳在短短的一分钟内，用尽了各种理由来说服自己。
    然而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显得僵硬，根本无法投入状态。
    这大概是一个特别生涩的吻。
    她的吻技本来就比较一般。
    这会儿又更是让陈遇南见识了她值得被人嘲笑的技术吧。
    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竟然会这么青涩。
    连秦婳自己都觉得可耻。
    …………
    好在是终于结束了。
    陈遇南似笑非笑地盯着秦婳。
    她脸颊胀红，甚至还没有意识地紧紧闭着眼睛。
    就像是一个被人强吻的少女。
    十足无助惊慌。
    他眯着眼，语气里并没有嘲弄，只是有些玩味罢了。
    “跟秦小姐接吻的感觉……让我怀疑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
    秦婳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立即睁了眼。
    可睁开眼之后，大脑也还处在短路中。
    她似乎一时觉得他的话很费解。
    眨了眨眼，怔怔地问，“难道是因为跟我接吻……会有很年轻的感觉么？”
    陈遇南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来。
    伸手揉了揉秦婳的后脑。
    “是啊，可不是很年轻么，你让我有重回十七岁的感觉，好像在教室后面跟初恋的女孩子第一次接吻似的。”
    秦婳的脸本来就红，这下子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更是胀红得无地自容。
    她垂下眉眼，有些不高兴地嘟囔着，“是你非要吻我的，嫌我技术不好就直说呗，干嘛要讽刺人家……”
    陈遇南笑着说：“我不是讽刺你，这也不是什么技术的问题，是心态。秦婳，你根本没有办法接受我，无论是身还是心，你都并没有从跟裴晋阳在一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你把自己整个人留在他身边，跟我接吻就像是丢了魂似的，整个人都木木的，秦婳，你真的觉得这就是你所谓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秦婳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
    她低声道：“或许并不是心态的问题呢，你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正常的状态是怎样的，也许这就是我正常的状态啊……哪有丢了魂那么夸张。”
    陈遇南冷笑了一声，轻哼着道：“是么，正常状态，这么说，你是已经做好准备要跟我在一起了？”
    秦婳心里虽然忐忑，但是也觉得不至于要到畏惧的程度。
    她没有立刻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男人便笑着忽然捏住她的手腕，轻拽了一下，“那么，你现在就能跟我上-床？”
    秦婳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手腕用力挣扎着，皱紧了眉头道：“你疯了吧，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陈遇南的脸色显得有些莫测，“是地点的问题么，秦婳，我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人一定要面对自己的内心，至少要能判断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你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如果连你自己都喜欢欺骗自己，就更别指望旁人对你以诚相待了。”
    秦婳眉眼低垂，挣扎手腕的力气弱了很多：“我只是……我只是眼下没心思想这些，秦氏这么乱，危机根本没有解决，你让我怎么有心情想男欢女爱的事情……”
    陈遇南松了手。
    彼此静默数秒。
    气氛变得冷却了许多。
    秦婳其实也知道陈遇南只是说说而已。
    他并不是会乱来的那种人。
    何况以他们彼此现下的关系，也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乱来的程度。
    合作共事远比情爱欲望重要的多。
    他不是一个不理智的人。
    他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秦婳，我把你当朋友，有时候也把你当成晚辈，我不想逼你，也不会逼你。但是你只有尽快面对自己的内心，才有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人是为自己而活，最应该对得起的是自己。”
    男人说完，大概是准备离开。
    秦婳意识到他似乎要走。
    在他转身的瞬间，就已经抢先半秒伸手抓住她。
    秦婳的手指柔软纤细。
    手腕有些发软，力道也有些颤。
    但是她透着一股执拗的力量。
    是旁人没有的东西。
    她攥紧了陈遇南的胳膊，一字一句，沉重而认真地说：“陈遇南，你别走……别，别丢下我，别放弃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我只需要再多一点的时间，我很快就会做好准备。”
    陈遇南的脚步没能迈出去。
    他侧目望着秦婳，眼中透着悲悯。
    秦婳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还有些矛盾，我也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正是因为我明白自己的软肋和弱点。所以我尽可能把公事和私事分开来对待。你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对于目前的秦氏而言，根本没有更好的时机了，趁乱解决主要矛盾，才是最明智的做法。我已经决定和你站在一起，哪怕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哪怕我心里是有一点点害怕，但我们是盟友，你会扶持我，会帮我，不是吗？”
    男人的眼神，愈渐深邃。
    …………
    秦婳终究是没有将陈遇南放走。
    她平静下来。
    和陈遇南一同进入工作状态。
    她电话催促肖森回来，同时也请来几个秦御留给她的心腹，所有关键的角色都同坐在总裁办公室内的小型会议室里，正式谈话。
    在大约持续了长达六十分钟的临时会议后，终于做出最终决断。
    秦婳的秘书通知董事会，稍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
    其实平日里很多股东并不会把过多时间亲自耗在公司里。
    只不过是因为这两日事情频发，他们都内心不安，所以大多数的股东此刻也在公司办公。
    听说秦婳要召开紧急会议，不由得都心神不宁，但同时也隐隐期待秦婳时不时有什么解决方案，因为比较重要，所以需要跟全体董事会成员一致商议。
    秘书去通知了一圈，回头来告知秦婳，目前有三位股东不在公司内，有两名已经电话通知，他们表示会尽快赶来。
    另一个……则是大股东闻雅人也并不在场。
    肖森本就怕闻雅会耍手段，于是有些急迫。
    他催促秘书道：“尽快去通知，要她务必尽快赶来。”
    秦婳迟疑了几秒，却忽然叫住秘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旋即便对秘书道：“不要着急，晚点吧，等会议召开前十分钟，再通知闻雅，千万不要着急……马上要开会了，你作为我的秘书，要准备的事情那么多，一时耽搁也是有的，只要在最后关头确保通知到位，就可以了。”
    秘书自然听得懂秦婳的意思。
    在座的所有人，也都很明白秦婳的意思。
    这一次，无论闻雅是否在场，也无论她会不会搞事。
    秦婳的主意是动摇不了的。
    肖森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眼睁睁看着秦婳为了夺回秦氏的主导权，与陈遇南正式联手。
    肖森心里是不安的。
    而且总觉得有些别扭。
    但是他也知道，或许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对于陈遇南，他也仍抱有提防怀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