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雅面色阴沉,半晌都未发一言。
裴晋阳也不是看不出来她实则已经被压抑憋闷到了极限。
他目光还算是柔和,在一旁耐着性子说道:“你自己的身体要紧,就别跟她置气了。”
闻雅抬了下眼睑,目光里饱含情绪。
或许是怨怼,也或许是责难。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晋阳,你了解我的脾气,应该知道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小气计较的女人。秦婳住进公馆来这么长时间了,我心里把她当做自己人,生活上却一直把她当做客人来照看,我知道她生性喜静,不喜欢被人打扰,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所有佣人都不要轻易去打扰她,我自问对她已经足够客气。当然,我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闻雅的神情流露出几分落寞,“但是你也应当明白,我终究是你的妻子……我善待她,可秦婳现在的样子似乎是并不怎么尊重我的,尤其是……尤其似乎是从我怀孕开始,我本就一直担心她会有想法,看来秦婳是真的挺小气的,她自己已经有一个女儿,如果你也愿意让她亲自照顾掌珠,她对自己的孩子倒是并不怎么上心,却死死盯住我的孩子……好像生怕我生下一个儿子似的。”
裴晋阳的脸色显得很淡然,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类似于不耐烦的情绪,但即便是他这副淡然的样子,也让闻雅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裴晋阳在她面前的态度,似乎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无悲无喜,也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表露。
无论她是在抱怨什么事情,亦或是在分享什么喜悦。
他的回应都是淡淡的。
甚至包括她在刚刚查出怀孕的时候,将喜讯宣布给他,他也只是笑了笑,说了几句好听的话,眼里却并没有真正的动容。
闻雅不是没有自我开导过。
她想着或许裴晋阳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心里更多装着自己的大业,自然很难对婚姻中的小事多么上心。
而她选择这位丈夫,本身的心态不也是希望他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人么。
何况,他在外人面前也总是这样淡淡的姿态,习惯性地隐匿情绪,不露声色。
闻雅将他这种样子理解为常态和习惯使然。
可是刚才那一刻。
她眼睁睁看着裴晋阳在秦婳面前时……完全不同以往的状态。
他嘴上虽然责备了秦婳几句,可是语气却并不是真的严厉,而且也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
甚至每句话的末尾……都带着一丝哄劝之意。
面色和眼神乍看起来似乎与往常无异,可若是仔细观察。
是能看得出他眼睛里的温柔。
他只有在面对秦婳的时候……
才会流露出如此温柔的神色。
闻雅这一刻的心情实在是很复杂。
这本来是小事。
她的确不应该计较的。
可她也是真的没料到。
有些时候,情绪似乎是真的会发展到无法自控的地步。
即便明知道是无伤大雅,可她心里就是会忌恨,会怨怼。
甚至……会回想起母亲叮嘱她的那些话。
母亲屡次重复秦婳留不得,提醒她趁着自己怀孕的大好良机,是除掉秦婳最好的机会。
闻雅不是不在意秦婳的存在。
而是一直以来都认定自己的身份地位,知道自己站得越高,要忍耐的也就越多。
有些东西,是真的应该忍一忍。
尤其是明知道裴晋阳心里装着那个女人。
她实在不应该跟裴晋阳对着干。
一旦为了秦婳破坏他们夫妻间的和睦关系,那就实在是损失太重了。
…………
裴晋阳听着她喋喋不休的控诉。
依旧是很平淡的口吻,“秦婳并没有那么重的恶意,她之所以赌气,也不是因为你怀孕的缘故。”
闻雅因为秦婳的那些话,已经认定自己腹中的孩子被她眼红。
她不肯松口:“那么还能是为什么?之前我跟她的关系,也算是表面上和谐,从未有过什么冲突。为何自从我怀孕后,她就说话绵里藏针,阴阳怪气的。”
裴晋阳蹙着眉。
他干脆走到一旁坐下。
目光却依旧是毫无波澜的。
他甚至是轻笑了一下,“你不是应该很明白秦婳是为了而赌气么。她并不在乎你是否怀孕或者生子,谈及怀孕生子的问题……她顶多也就是有些记恨她刚生下掌珠那会儿,把我掌珠交给你。但这事也是我的责任,她要怨恨自然也是恨我,你不过是听命于我,跟你关系不大,秦婳虽然有些任性,但却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
闻雅张了张口,似乎仍是有话要说,但暂时没有说出来。
裴晋阳一字一句地道:“秦婳今天之所以态度这么过激,无非是因为秦氏出事。秦氏出事的确突然,而且对她来说,难以应付。再加上本来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你又在董事会上搞出更大的问题,她感觉到危机,自然生气。”
闻雅的脸色愈发显得不好。
裴晋阳见状。
倒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亲自给她倒了杯温水,然后放在她手边。
“喝点水吧,你今天身体不适,也不宜谈得太深,你先休息,改日我再跟你详谈。”
闻雅虽然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看似平和,实则心里却是愈发不安了。
裴晋阳这话说完,大概是下一句就要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类似的话……
闻雅念及此处,脸色更是一白。
她忽然郑重其事地望向裴晋阳。
认真地开口:“晋阳,既然你亲口对我提及关乎秦氏的事情,我自然不能逃避,我认为,事情还是说明白才好……当初,你把生意上的事情大多都交给我全权打理,应该也是出于对我的信任吧?”
裴晋阳道:“你我是夫妻,你自然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生意上的事情交给你没有什么问题,我也没有丝毫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你既然不喜欢秦婳对你态度不好,以后也就避免跟她冲突就是了,秦婳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认定你落井下石,自然说不出好听的话来。但是关乎你这一胎,倒是不必想太多,她不是针对你怀孕。”
闻雅视线还算镇定,她平视着裴晋阳。
“那么就算你的分析属实,暂且先撇开我怀孕之事。就说今日秦氏发生的问题,你应该明白,如今秦氏也算得上是我们名下的产业,秦氏这样接二连三的闹出风波,我不能不理,其实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把秦氏控制在自己人手里,我知道你心疼秦婳,见不得她受委屈,可这得有个限度吧。我认为公事私事得分得清楚些,秦婳只是一个女人,你喜欢她,就照顾好她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这就足够了。至于秦氏,秦婳根本没有能力打理好秦氏,今天是工人跳楼,明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虽然秦氏只是我们的产业之一,可秦氏的名声不小,但凡发生一点问题,都会被人紧紧盯着,我得对秦氏负责,否则也会影响自己的声誉。”
闻雅说了这么多。
裴晋阳陷入一阵沉默。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也显得有些凝重。
他沉默了半晌,而后不紧不慢的语气反问:“你所说的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闻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释然一般,正色道:“我的意思是秦婳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秦家始终会保留秦氏的股份,她即便不依附别人,也能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担心。”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非要让秦婳离开秦氏不可?”
闻雅的脸色显得有些沉,但语气始终没变化,“大概是这样,即便我不为难她,股东们也迟早会无法忍耐,现在只不过是在忍耐期,而且已经暴露出各种问题了。”
裴晋阳仍是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这一点倒是令闻雅暗中欣慰了许多。
她只怕裴晋阳会因为自己直言不讳,动气或者不满。
但是他看起来……似乎还是很淡然。
他大概并不在意秦婳是否留在秦氏内掌权吧?
毕竟,秦婳掌权,对他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裴晋阳道:“但是你没有意识,秦婳一直在努力么,她的进步是显著的,虽然缺乏一些经验,但她毕竟也是在秦家长大的孩子,多年来耳濡目染,也未必就不中用。”
闻雅却断言道:“她现在只是一时兴起,以为自己有本事有能力罢了,其实不过是靠肖森那帮男人帮她撑着,若是没有秦御留给她的人马,她根本什么都不懂。晋阳,我现在被你弄得有些糊涂了,你喜欢秦婳,难道不是喜欢她这个女人,跟其他都无关吧?秦氏的事情如何处理,你已经交付给我了,就应该信任我,我可以承认我不会伤害秦婳,也根本就不会去动伤害她的心思,因为我知道她是你在乎的人,我根本就不会做令你不快的事。可是关乎生意……还是由我自己判断,不好么?”
裴晋阳神色淡然:“我没有要插手帮你做决定的意思,也没这个精力。我不过觉得她最近一直很上心,而且做事的能力也不算是太糟糕吧,秦家现在没人了,只剩下她一个,她之所以强撑着,不顾也是心里舍不得罢了。你若是逼得她离开秦氏,她会很不好受。”
闻雅笑了笑,“心里不好受也是暂时的而已,你未必有我更了解女人,秦婳是个小姑娘,她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等她意识到自己确实不适合坐这个位置,回归她自己的生活正轨,不是就自然而然地有更多时间陪伴在你左右。晋阳,你理智地想一下,把秦婳从秦家的生意上抽离出来,对你百利而无一害,而我也会省去很多麻烦。”
闻雅这样说着,心里是有信心的。
她觉得裴晋阳就算是再护着秦婳,也不可能分不清事情的利弊。
秦婳离开秦氏,甚至是脱离跟秦家的关系,这对裴晋阳来说应该是再高兴不过的。
他怎么会愿意秦婳自始至终跟姓秦的纠缠不休?
何况,他要秦婳,不也就是要这个女人么。
女人做好本分就行了,以秦婳现在这样忙碌奔波的状态,根本伺候不好他。
所以闻雅认定,自己是能说动裴晋阳的。
裴晋阳的神色也一直显得淡淡的。
他没说话。
闻雅就当自己的劝说已经是成功了。
心里便更有底气。
她笑了笑,恢复了温柔,半是哄劝半是诱骗似的口吻:“晋阳,你平日就够忙碌的了,我本身就很忙,现在又怀了身孕,自然没什么时间多加照顾你。秦婳是个讨你喜欢的,我也很希望她能够安安分分地在你身边,秦婳只要离开秦氏,必定就能够过上相对简单的生活,也不用再结交生意场合上的人,更不用耗费巨大的经历去应酬,秦婳本来也就不适合这样的日子,你觉得呢?”
裴晋阳终于开了口,他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语气里也喜怒不明,“看样子,你是认定了非要让秦婳离开董事局了。”
闻雅把他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当做默许。
她便也温柔地轻轻捏他的肩膀。
“反正,坏人由我来做……你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秦婳就算是怨恨,也是怨我,而且我不觉得她会怨我多久,她现在的状态,其实跟误入歧途差不多。她是整个人由身至心都陷进去了,才会分不清主次。等她身心都抽离出来,重新过回她千金小姐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说不定还会感激我呢。”
裴晋阳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你这样的讲法,倒是也挺有道理的。”
闻雅愈发心情释然似的:“是吧,我就觉得你会认同我的想法。”
…………
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裴晋阳叮嘱她吃点东西再继续休息,而后也就说了些关切的话,然后就走了。
闻雅明知道他急着离开是还得回去哄秦婳。
本来是应该懊恼郁闷的事,可是因为在大事上头已经跟裴晋阳沟通完毕,她便也觉得眼下这点不快,实在不算是什么了。
她三言两语就说服了裴晋阳,原本还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简单顺利呢。
何况……她也不过是随口扯几句哄哄裴晋阳罢了。
眼下不过是第一步。
只要裴晋阳默许她在秦氏内对秦婳施压,逐渐将秦婳逐出董事局。
他和秦婳的关系很快也会破裂。
到时候再加上她后续的计划,按部就班,一切简直完美得天衣无缝了。
…………
裴晋阳本想立刻就回秦婳房间。
但刚走到走廊上。
就见管家追上来通报道:“先生,书房的内线方才响了,是二爷的来电。”
裴晋阳听说是裴易电话,便有些意外。
裴易没什么急事的话,通常不会打电话叨扰。
更何况已经是深夜。
之所以打书房内线而不是直接打他的私人号码。
大概也是出于试探。
裴易的心态大约是,如果他此刻在书房,能够顺利接起来电话也就顺理成章。
若是已经歇下了,那么就明日再说。
这样算起来,也算不得是什么特别要紧的急事。
既非急事,却又偏偏要打来电话。
可想而知他是为了什么。
裴晋阳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走回了书房,亲自接了他的电话。
果不其然,裴易开口便问,说是大哥这周末可否得空,若是得空的话,他带着阮姑娘一同回公馆,一起聚一聚。
裴晋阳明知道他惦记着秦婳,知道秦氏出事,自然也知道秦婳在网上被人穷追不舍。
明明是关心紧张的很,但是不便于亲自关心,便拐着弯想要找个机会见一见秦婳,才能勉强心安吧。
裴晋阳的心情也算不上生气,只能说有些无奈,还有点玩味。
他故作平常,淡淡地道:“这周末,我倒是应该能抽出时间,秦婳却未必有时间了,秦氏闹出这么大的风波,也不知道她要花多久的功夫才能处理好。”
裴易的不安显然加剧了。
他直接问道:“那么秦婳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话音刚落,他似乎是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妥。
于是又解释说:“哦,我么……也是今日听说了秦氏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夸张,竟然还搞出人命,不由得有些好奇,秦婳不是没什么打理企业的经验么,她能应付得了么?”
裴晋阳似乎轻嗤了一声,但声音不明显。
他不疾不徐地反问:“秦婳能不能应付,我也不好说,你既然担心……为什么不亲自问她,偏要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裴易听他这种口气,就有些担心他是不高兴了。
便连忙辩解道:“大哥,你可千万别多心。我虽然有些好奇,但也就是出于对朋友之事的心态……到不了非要亲自通话的地步,何况,秦婳什么情况,没有谁比大哥更明了的,我问大哥不就成了么。”
裴晋阳知道裴易一时半刻还做不到完全放下。
但是他把电话打给自己,也算是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