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阳道：“你们明知道她怀孕，就该明白这种特殊时期没有什么比她的身体更要紧的，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要及时禀报。现在如何了？”
    岚姐连连点头称是：“现在太太身体越来越难受，即便是躺着也辗转反侧，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我不敢再耽搁，已经通知了医生，医生应该马上就到了。”
    裴晋阳道：“我先过去瞧瞧她。”
    他话音刚落，便打算回头跟秦婳说一声。
    没想到秦婳竟然已经梳好头发走出来了。
    她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的，裴晋阳却觉得她多半是已经听见门口的对话了。
    裴晋阳的预料并不错。
    秦婳的确是听见了。
    她吹干头发之后关掉风筒，就听见了岚姐的声音。
    公馆很大，佣人也很多，但是唯独这个岚姐是闻雅从娘家带来的，听说是在闻雅年纪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伺候她。
    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做下人的，也终究是要比普通的下人高一等。
    公馆上下的人也都对岚姐格外尊敬。
    秦婳留意到这个女人，却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声音很特殊，是叫人一听就会熟悉记住的那种。
    而且这个女人平日里的作态，也跟闻雅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果然是一主一仆，都虚伪做作到了日益习惯根本改不了的地步。
    这种情况，秦婳倒是不觉得意外。
    闻雅好不容易怀孕了，现在又到了跟自己已经有冲突的地步。
    只差撕破脸罢了。
    加上今天董事会上的局面，闻雅大概也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和谐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目前，只不过是她想撕，闻雅不配合罢了。
    秦婳有些时候其实也实在觉得闻雅好笑。
    她就像是个矛盾的共同体。
    时时刻刻都在演戏，习惯使然，似乎是想停也根本停不下来似的。
    就比如今天在董事会上的情形。
    分明已经到了双方都火药味十足的地步。
    闻雅却突然偃旗息鼓，还一副客观公正无可奈何的样子。
    明明是自己被她逼得险些出局，到头来却显得自己才是咄咄逼人的那个似的。
    虽然明知道闻雅是伪善久了，习以为常地扮演好人的角色，并不代表心里对她有丝毫的善意。
    可秦婳还是觉得过瘾。
    尤其是她把闻雅逼至电梯角落，让闻雅哑口无言的时候。
    当时那一刻的情形实在称得上是过瘾的。
    …………
    裴晋阳不知是否留意到秦婳眼底的轻蔑冷漠。
    他还未及开口。
    秦婳却一字一句笑着说：“听说太太身体不适，刚怀孕的人……偶有不适也是正常的，不如我也同去看看吧。”
    裴晋阳闻言，或许是皱了下眉，也或许并没有。
    秦婳并没怎么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她仍是径直往前走，对上了岚姐的脸，也不过是淡笑着道：“太太前阵子正在备孕的时候，曾经亲口嘱托我，说我怎么也有些经验，可以跟她好好交流一下，既然此刻太太身体不适，我不知道倒也罢了，现在我知道了，怎么也得去探望一下才是。”
    秦婳二话不说，根本没有迟疑，就已经踏出了房门。
    倒是成了裴晋阳跟在她身后。
    岚姐的脸色明显有些变化，但她倒是像闻雅一样，立刻就能够将自己错愕意外的神色掩饰下去。
    不仅没有微词，还微微笑着道：“秦小姐关心太太，太太自然是很高兴的。”
    秦婳便也回以微笑。
    三个人就这么前前后后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气氛很平静，但一度平静得近乎诡异。
    秦婳在电梯门刚开的时候，她第一个迈出去。
    而后有意无意地忽然回头，抬头打量着裴晋阳的脸色。
    她想从裴晋阳脸上探出什么紧张的情绪。
    或者觉得这个男人应该是想阻止她才对。
    即便他没有开口直说，却也应该是觉得当着岚姐的面不便说，这才暂且不说的吧。
    然而裴晋阳的脸色是真的很平淡。
    至少在秦婳眼中看来，只会怀疑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不是全是臆想出来的。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他的脸色看起来……还真是一丁点儿异常都没有。
    这可不符合秦婳的期待，她自然会有些小失落。
    但是她也很快就在内心暗自嘲讽。
    裴晋阳面无波澜不代表他心里真的毫无波澜，毕竟他也是戏精本精嘛，他的戏，应该比闻雅要好多了呢。
    …………
    三个人就这样前后抵达了闻雅的卧室门口。
    岚姐轻轻敲门之后，便将房门推开。
    她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意无意地往后打量秦婳。
    但仅仅是多看了秦婳一眼，随后便又照常往前走。
    闻雅所住的套房很大，也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这才见到闻雅。
    闻雅正卧床仰着，身后靠着两个柔软的靠枕，看上去脸色是有些白，但是不算明显。
    卧室内的灯光昏暗。
    而秦婳却一眼就瞧见闻雅身上穿着一套真丝睡衣。
    应该是两件套的款式。
    乍看起来颜色柔和，没有任何夸张之初。
    可若是细看，就会发现她睡衣外袍的前襟是略敞开一些的，露出里面胸口很低的吊带睡裙。
    而且这布料……看起来很透，细看的话，应该能够看得见里头的光景。
    秦婳皱了皱鼻子，险些嗤笑出声。
    闻雅平日一副高冷端庄的姿态，好像天生一副自己与寻常女人不同的高傲嘴脸。
    没想到她虽然不算年轻……可关起门来，在男人面前，也和那些普通媚俗的女人毫无差别嘛。
    尤其是对自己的丈夫，也是要穿这么“不检点”的睡衣来适当引诱一番的。
    秦婳眯着眼睛冷笑。
    闻雅显然也没料到去请裴晋阳过来的岚姐，竟然会把秦婳也给请来了。
    但是她明显一副虚弱不适的样子，也没有主动说什么客套的说辞。
    裴晋阳声线和缓：“现在好些了么，还很难受？”
    闻雅低声道：“倒是也不算很难受，就是头疼的很，还一阵一阵的恶心。”
    裴晋阳略微蹙眉：“一会儿让医生好好看看，没发烧吧？”
    他说着，还伸手试了试闻雅的额头。
    “体温是正常的，估计是刚怀孕的正常反应，你是头胎，需要好好养着，昨天才叮嘱过你，工作上的事尽可能交给下属，自己别太疲劳了。”
    闻雅像个虚弱的病美人一般，软软地靠在床沿，又被自己高大英俊的丈夫如此温柔地关怀叮咛。
    她心下自然是能生出几分愉悦来的。
    更何况……此刻还是当着秦婳的面。
    闻雅这是头一次。
    头一次叫岚姐去秦婳房里把裴晋阳叫过来。
    秦婳已经在公馆住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
    这还是她头一回。
    正因为是头一回，所以也就越是显得坦荡。
    作为一个聪明又贤淑的妻子，自然要多加关注丈夫的心情。
    若是明知道丈夫在宠妾的房里过夜。
    却三番四次去打扰，那就是最不明智的女人为了争宠而做出的最不明智的事了。
    闻雅自诩聪慧异常。
    自然要让裴晋阳明白自己并非是有心打搅。
    而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身体实在不适……何况也不是她潜人去请的，是岚姐“实在担心”、“实在看不下去”，才会匆匆忙忙将他请来。
    这是头一回，闻雅自然有把握必定能将裴晋阳请来。
    而后按照计划，在医生帮她做完常规检查，确认身体没有大碍之后。
    裴晋阳多半也会留下来陪伴她，以图心安。
    这是她也便有机会多跟裴晋阳谈一谈关于秦氏的问题。
    但是闻雅没料到的是……秦婳竟然也会跟来。
    不过理智下来思索，也会觉得不奇怪。
    毕竟像是秦婳这样愚蠢的女人，最擅长做这种讨男人厌烦的事情了。
    …………
    闻雅的声音还是很低，显出几分虚弱。
    “我今日倒也不算是很忙，就是……”她语意不明地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真的没什么的，晋阳，我才刚刚有孕，身体不适应也实属正常，我听医生说，只要过了头三个月，症状就会明显缓解，刚怀孕的确是容易疲劳……”
    闻雅自始至终没看多余的秦婳一眼。
    可秦婳却主动笑着开口道：“太太，这个你倒是说对了，刚刚怀孕是这样的，恶心反胃都正常，甚至严重些，有的人吃什么就吐什么，足足好几个月都没办法好好吃饭呢……疲劳也是很正常的。太太以后可要好好保重身体为重，千万不要太激动了，像是你今天在董事会会议上那样……义愤填膺的，好像我真的出了天大的过失，急忙就立刻要将我逐出董事局……啧啧，我是没什么的，毕竟我又不是孕妇，可是你的身体禁不住啊，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激动啦。”
    秦婳自始至终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句句带刺，意味深长。
    裴晋阳倒是还没说什么。
    闻雅的脸色已然变了，她先是看了看裴晋阳，然后又望向秦婳。
    然后足有十几秒钟都没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中透出十分的无奈。
    她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用特别无奈的口吻道：“秦婳，我知道你多半是误会我了，其实……我在会议结束后已经大体跟你解释过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你知道么，在董事会的临时会议召开之前，已经有几位老股东私下来找我，对我阐述了许多对你平日工作的不满和担忧。这些……可都是秦氏的元老，我作为董事长，也不能不听股东的建议。何况我已经解释过许多次，我做事一贯是如此，对事不对人，只是就今日发生的事情而言，我认为如果你暂时回避这个风头，对秦氏尽快度过此次危机，可能会有好处。但是你表示完全不接受这种想法，也不接受股东们投票的结果，用了另一种叫我闻所未闻的方式来化解问题，我也并没有对你有什么微词，只要你认为能解决问题就好。”
    秦婳并没有打断她的话。
    而是好整以暇地听着她从头至尾把话说完。
    然后仍旧是笑眯眯的，“当然啦，裴太太一直以来的作风……都是当好人的，在股东们一致同意我的观点时，你是不会贸然提出反对意见的，毕竟……若是太过激进，容易暴露野心，也会那些脑子不太够用的叔叔伯伯们怀疑你的居心呢……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这个不会做生意的人都懂，何况是经验丰富的太太了。”
    闻雅听过她夹枪带棒充满讽刺的话。
    却也仍是叹了口气，似乎还多望了裴晋阳一眼，眼神里倒是并没有求救，只是表示无奈的意思。
    而后她淡淡地道：“算了，既然误会无法化解，那就随你好了。我这会儿不太舒服，实在也没精力与你分辩。”
    看上去，秦婳还真像是个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的矫情女人。
    秦婳眯着眼，冷嗤了一声。
    闻雅的脸色似乎越来越苍白，然后侧过身去，干呕了两下。
    裴晋阳终于开口道，“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岚姐，你去催下医生，怎么还没到。”
    岚姐皱了皱眉，神色显得很紧张。
    似乎是怕自己这会儿转身离开，闻雅会被秦婳欺负似的。
    但终于还是听裴晋阳的吩咐，转身往外走。
    秦婳盯着闻雅苍白的脸色，转了转眼珠，明显在打什么坏主意似的。
    她脑子里猛然震了一下，抚掌笑着说：“哟，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方才太太干呕反胃的样子……简直跟我刚怀上掌珠那会儿的情形一模一样呢！还真是，特别像。看来……太太这一胎，八成和我一样，怀的是一个宝贝女儿。”
    秦婳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空气中的气氛似乎也随之凝结至了冰点。
    还真是刺激……
    如果说闻雅方才的态度不过是无奈，一副懒得与秦婳发生口舌之争的姿态。
    那么现在……
    闻雅的脸色就真的变得有些难看了。
    她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是显得严肃，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了。
    闻雅平日多半是客气微笑，一旦不笑了，就显得格外严肃，大概她本身就是一个容貌严肃显老成的女人，所以才长期带笑提升气质。
    她喘息重了几分，显得好似有些气短。
    一副被秦婳气着了的样子。
    裴晋阳终于是不得不开口，他侧身对秦婳道：“你先回房去吧，一会儿医生就来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婳却无辜地眨了眨眼，噘起嘴来嘟囔着：“我怎么就帮不上忙了嘛，这公馆虽然大，可生过孩子的女人却未必有几个，岚姐是梳起不嫁的女佣，应该没怀过也没生过吧，你一个大男人，就更不懂了，若是论起怀孕这种事……我还是有资格说话的。”
    裴晋阳明知道秦婳专门过来一趟就是有心挑事的。
    秦婳记仇。
    而且她记仇的这个毛病，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性格成熟而淡化。
    反而好像是随着年纪增长而愈渐严重了。
    她故意要跟来。
    而且还是穿着浴袍披头散发就这么来了。
    摆明了是因为白天在秦氏董事会受了闻雅的气。
    这会儿想方设法要报复回来。
    裴晋阳只当她小孩子气，也懒得与她计较，更是知道如果自己好言相劝，她不仅不会服软，还会变本加厉，所以才一言不发由着她去了。
    再加上闻雅也不是小气计较的人，明知道秦婳这种脾气，就更不会同她置气了。
    但没想到秦婳这么狠。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第一轮就直接提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闻雅不予理睬后。
    她第二轮开火，更是猛烈加倍，直接狠狠踩中闻雅的痛处。
    明知道闻雅年纪不小了，百般盼望着第一胎就能生个儿子，也免除了后顾之忧。
    若是她这一胎是女儿，保不齐多么失望。
    闻雅为了怀儿子，也是吃了不少生子丸之类的药，虽说不算是辛苦，但是精神上压力也不小。
    秦婳却非要说她怀的是女儿，闻雅的脸色肯定挂不住了。
    …………
    裴晋阳对秦婳很无奈，但是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女人真的在他面前干起来。
    他走过去，压低声线对秦婳道：“听话，你不是也很累了么，先回去歇着，别胡闹了，好不好？”
    秦婳仍是噘着嘴嘟囔，“我都说了我是关心她，怎么就成胡闹了嘛，你对我有偏见。”
    闻雅亲眼看着裴晋阳低声下气的哄秦婳，而且还生怕惹怒秦婳，点燃了她的火药桶似的。
    她作为一个名正言顺的正妻，心里自然是不爽的。
    从前也就罢了，现在她怀了孕，裴晋阳口口声声说没什么比她怀孕更要紧的。
    可实际上对他而言，秦婳还是永远摆在首位。
    今日，工人坠楼事件才刚发酵起来。
    大约也就是三个钟头吧，秦婳自己都刚反应不久，秦氏公关部的那群废物更是基本上还没任何实际行动。
    裴晋阳却已经沉不住气出手帮秦婳从上面施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