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不想让秦婳日复一日地过现在这种生活。
秦婳多么柔弱。
她完全就是个孩子。
连大学都没有读完。
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他多么希望秦婳成天就待在家里。
好好享受她青春年少的人生。
每天睡懒觉，吃喝玩乐，好好打扮自己，做一切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做的事情。
无论她是贪玩也好，爱闹也罢，或者有什么兴趣爱好想学也好，想进修都好。
他都会支持她。
唯独就不想让秦婳去承担秦氏的责任。
因为他比秦婳更清楚。
这确实是一条不归路。
不是眼下安慰就可以得过且过。
秦氏这么大一个家族。
背负在她瘦瘦小小的肩膀上。
这是一辈子的责任。
即便是眼下的这一关度过了。
还有下一关，再下一关。
九九八十一关都不夸张，
说不定还只多不少。
像秦婳这个年纪的女孩，哪里适合做这样的事。
她就应该每天安安生生地睡个美容觉，睡醒之后跟闺蜜朋友一起去逛街下午茶。
好好虚度光阴。
可是偏偏秦婳就是要做这样的事。
她就是要这么固执地站出来承受这一切。
多大的压力也没有让她生出退缩的心思。
…………
裴晋阳刚才对她坦白的心情大多是真实的。
他没有骗她。
他最初打算收购秦氏，除了为了控制秦婳之外。
其实也想过要帮秦婳把这个担子扛起来。
因为他当时认定秦婳是支撑不住的。
毕竟在那个时候，秦婳根本没有丝毫经验，甚至连大学都没读完。
就这样一个丫头片子，不是他信不过他。
秦氏的任何一个股东也都不会信任她。
那时候他就看出秦婳撑不住。
所以想把这个担子帮她撑起来，然而他自己也是没有精力去应付这些。
也就只能交由闻雅。
闻雅虽然有她自己的心思。
但是只要他们是夫妻，这种关系还保留着一天。
闻雅都不至于做太过的事情。
而且也永远不会超出他能掌控的范畴。
至于秦婳，按照裴晋阳规划，是给她保留一个虚名。
而她所谓的撑住秦家，其实也就是能够保留秦家固有的股份，把秦氏发展得还算凑合，每个季度都有不菲的分红，这就已经不错了。
甚至如果是站在秦正荣的立场上。
他的儿子没了。
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养女应该做到这个份上。
也已经该知足了。
但是偏偏秦婳的能力和执念都完全超出了他的料想。
他本以为秦婳第一关就过不了。
没想到她莫名其妙撑着过了。
还保留住总裁的位置，而且时时刻刻自己亲自掌权，任何一个大小决策都不愿意放权。
裴晋阳没见过她在商场上的样子。
自然不知道她接手打理起公司其实还真有模有样的。
而且颇有几分秦御的风范。
十分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甚至有一点狠劲儿。
让周围不少人都会怵她怕她。
这些应该都是秦御教会给她的，所以裴晋阳也不觉得太奇怪，就只能是一步一步看着她往下走。
但是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
秦婳各方面的能力都在突飞猛进。
甚至完全超出他的预想。
这些事情除了他留在秦氏的眼线会定期给他汇报之外。
秦婳自己跟他谈一下公事，半请教半探讨的时候。
他也应该听着秦婳表达见解和观点的时候，判断出秦婳最近进步的程度。
可以说秦婳几乎是十天一个跨越。
她不仅仅处理日常事务。
而且私下还在恶补自己欠缺的各种经验和知识。
裴晋阳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打算把自己欠缺的东西全都恶补上。
也是真的很拼命。
所以他其实也是越来越担心秦婳。
担心她身体吃不消，加上看着她如此为难自己跟自己较劲，心疼又难受。
但是秦婳偏要这么做，而且肯定是任何人反对都无效。
他便也完全不说什么。
但是有些矛盾也会逐渐爆发出来。
这首先就体现在闻雅和秦婳的矛盾上。
以闻雅最初的心态，估计也跟他差不多。
大致都是认为秦婳并不能坚持多久的时间。
她所有的努力也不过都是一时兴起而已。
而她终究也会随之时间发展下去，愈发意识到自己的欠缺是难以弥补的，渐渐失去信心，乃至完全失去兴趣。
闻雅的这种心态其实也正常。
并不算是想当然。
秦氏的内外环境其实也不算是特殊。
而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家族企业，到了一定的年份，都会面临类似的问题。
到了更新换代之际，很多家族企业的继承人都没有具备相应的能力。
一个是晚辈的能力或许确实有所欠缺，也有一些客观因素。
比如时代的更替，社会的变迁，经济局势和环境的变化，导致老一辈企业家的旧的思维模式很难适应新的环境，而他们试图将自己昔日的想法和举措全都传授给下一代。
下一代也暂时还没有自我判断的能力，所接受的也大多都是不符合发展轨迹的思想。
在这种状况的左右下，诸多家族企业在发展后期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
秦氏积弊已久，在秦御掌权的时候问题已经暴露无遗。
只是靠秦御的能力在支撑，所以才得以安稳度日。
至于秦婳……秦婳根本只是个孩子。
连裴晋阳都料不到秦婳这一次竟会如此。
就更不要说对秦婳根本不算了解的闻雅了。
闻雅大概也逐渐留意到秦婳的变化。
她的长进可以称得上是速度迅猛。
从一开始的对所有事务都并不熟练。
逐渐演变成有模有样。
秦婳的程度自然超出了闻雅的料想。
所以她大概也会着急。
急于自己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掌控秦氏。
闻雅在董事会中表现。
可以称之为最常见的落井下石。
其实也很难对她抱有什么微词。
立场不同。
她和秦婳的立场，本就是云泥之别。
…………
秦婳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看上去当真是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而且方才与他争执辩论是那种强势而阴郁的爆发感，也俨然是弱了下去。
此时此刻的秦婳，就像是一只奶猫。
柔弱得毫无抗击压力的能力。
裴晋阳生怕她会着凉，便动作有些匆忙地帮她清洗。
因为秦婳很乖，也算得上是配合，两个人极有默契，所以很快就洗好了。
裴晋阳最后帮她冲洗头发。
秦婳略微仰着脸。
他手里拿着喷头，将水流调到了很柔和的一档。
温热的水柱冲刷在她头皮上。
泡沫很快被冲洗干净。
裴晋阳帮她洗得很认真，这一刻心里什么也没想。
可秦婳却忽然睁开眼。
温热的水流还在她额前滚动。
她却好像无知无觉一般睁大了眼睛，眼珠干净澄澈，竟像是刚刚被冲刷过一般。
裴晋阳被她突然睁眼的举动惊了一下。
他捏着喷头的手，略微后退了少许。
低声叮嘱道：“还没洗完，眼睛闭上。”
秦婳却好似没听见似的，睁大了眼睛，眨了又眨。
裴晋阳还没作何反应。
秦婳却忽然直起身来。
男人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秦婳堵住了唇。
秦婳不知是在哪一秒就突然扑了上来。
好似带着一点激动的情绪。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悄无声息地吻他。
两个人脸上都有些水雾，秦婳的小脸更是湿淋淋的。
唇齿相依的瞬间。
裴晋阳被她湿湿凉凉的唇瓣惹得心里发痒。
她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可裴晋阳是如此地了解她。
她身上带着一股很明显的悲伤情绪。
他并不知道秦婳在泡浴的时候脑子里浮动过多少乱七八糟的念头。
就自然而然地将她这种悲伤的情绪理解为对事情的担忧。
秦婳本来就有殚精竭虑不懂得调节压力的毛病。
何况是秦氏发生的问题。
对她来说，只要和秦御沾边，就都是能要命的头等大事。
裴晋阳心里无奈，仿佛是带着一点怒气。
但是这股怒气又没那么重。
可能更多的情绪还是心疼她。
秦婳吻得激烈。
然而情绪却透着无言的悲伤。
他理解为秦婳不甘愿的讨好和谄媚。
她也只有为了秦氏才会这样讨好他……
哪怕她此时此刻心里想着的多半是秦御。
…………
即便男人把这个吻，理解为复杂的意义。
可他仍旧没有拒绝。
而是坦荡而放纵地接纳这个吻。
秦婳退离他的时候。
眼睛更是显得湿湿漉漉。
但是并没有要哭的迹象。
她两只胳膊纤细柔软。
缓缓地环绕上他的脖子。
而后闭上眼，将身体陷进他怀里。
裴晋阳的手，胡乱地抚摸她湿漉的头发。
半晌，他低沉压抑的声线从秦婳头顶上方传来，“网络上的负面言论，我会想法子帮你扼制，至于其他……你们公关部有什么对策了么？”
秦婳好像有些倦意。
开口的声音也是低低细细的，懒散地嘟囔着说：“公关部的能力大约不太行，虽然已经在努力了，但还是有差距，我的计划是……让负责人去联系解约工程队的队长，然后我明天……大概是在中午或者下午的时间吧，约一些跟秦氏关系良好并且曾有合作的媒体，实时报道一下我亲自去致歉的过程，一个是探望坠楼工人的家属，给一定的补偿和抚恤金，还得向整个工程队道歉，给双倍的补偿，或者再详细谈一谈，看看他们到底需要什么帮助，如果因为雨季暂时无法开工的话，继续跟秦氏续约也是可以的。”
裴晋阳道：“你的整个想法没有大问题，但是在具体实施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个是媒体，最好不要做直播的报道，如果非要做的话，事先一定要跟媒体沟通好，即便你是出于好心，想要解决问题补偿别人的损失，但是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别人的态度都是不可控制的，很难事先预料到会不会有什么新的突发情况。如果一切顺利，那自然很好，若是发生突发问题，最好提前打点好关系，必须立刻终止拍摄，或者用其他的解决办法，我是建议最好不要直播。”
秦婳“嗯”了一声，胳膊仍是软软地勾着他的脖子，身体也像是毫无防备地贴在他胸前轻轻晃动。
“我会交代公关部的同事，提前跟媒体沟通好，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大的差池了吧。而且……现在的网民都比较接受直播，除了直播很难有别的洗白方式，明天具体再看看情况吧。”
裴晋阳板着脸，脸色凝重得仿佛是在沉思。
他这会儿的滋味并不好受。
秦婳现在像个黏人的小动物似的缠着他。
他自当理解为这也算是秦婳讨好献媚的一部分。
问题是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秦婳还是按兵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办正事的意思。
他自然也不好主动行事，一下子变得矛盾起来。
何况以他的本意，秦婳今天发生这么多糟心事，明天估计也还得继续糟心。
他是体贴她希望她好好休息的……
加上他预想中秦婳明日将要应对的情形。
应该不是如她自己料想的这么简单顺利。
如果真的事事都可以如此简单顺利就好了。
秦婳终究还是缺乏各种社会经验，但是他又不能把话说得太强硬，以免秦婳敏感多想，也要避免她误会自己瞧不起她的能力。
裴晋阳有些纠结，但他还是叮嘱道：“直播也行，但你自己……未必要亲自去解决吧，秦氏不是有几个副总么，还有公关部的负责人，直接让副总和公关部的带头人一起去就行了，你没必要亲自出面。”
秦婳有气无力的样子，没吭声。
她本身是个多么惫懒怕麻烦的人，若是可以避免自己出面，她巴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可是事情就赶上了，虽然她用极端的方式暂时堵住了股东们的嘴。
但是她很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而且也顶多只能控制一段日子。
如果事情不能得到妥善解决，再加上还有闻雅虎视眈眈，那些股东们终究还是会跳出来继续逼她。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这次的危机度过去。
秦婳也知道自己现在被很多网民盯上，动辄就抓着她人身攻击。
虽然那些言论很难听，但是对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过是网络暴力，她只要自己少上网，避免关注那些负面的东西就可以解决。
她自己的脸面，实在没有秦氏的安危重要。
秦婳小声说，“没关系啦，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自己可以应付的，现在先不说这个了吧……不想浪费脑细胞。”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仿佛是在撒娇，也或许是真的累了。
又泡了几分钟。
裴晋阳说：“差不多了，泡太久也不好。”
他便将秦婳捞出来，用浴巾擦干她身上的水珠，然后披了件浴袍在她身上。
秦婳自己系好了睡袍的腰带，穿戴整齐。
两个人是牵着手一同走出浴室的。
泡了一个澡，秦婳倒是显得舒服和放松了许多。
可裴晋阳似乎仍是心下担忧。
他对秦婳说：“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么，一定要亲自去解决问题，你是总裁，又是股东，也不能真的事事亲力亲为，有些事交托给下面的人办，也不是没好处的。再说还有肖森，你信不过旁人，肖森总能信得过吧？”
秦婳说：“我不是信不过肖森，我是被那些股东盯紧了，若不是我亲自处理，只怕不够成效，而且对那些无知网民来说，也显得不够诚意。还是尽量亲自去做吧，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裴晋阳已经重复了两次。
但秦婳还是坚持己见。
他就知道秦婳的决定是轻易不肯动摇的了。
既如此，也只能明天再观察局势了。
秦婳坐在梳妆台前吹头发。
他则拿着手机叮嘱程风，从今晚到明天，时时刻刻都要关注秦氏的动向。
秦婳却没留意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心里在想什么。
门口传来敲门声，断断续续，但声音很稳。
秦婳开着风筒，噪音不小，起初没听见门口有动静。
是裴晋阳去开了门，她才察觉。
时间这样晚了，会有人上来敲门打扰的情况几乎是从未见过。
秦婳不由得也好奇，侧耳听着。
…………
是闻雅身边最看重的心腹岚姐。
岚姐面色严肃，开口的声音似乎透着焦虑，“先生，这么晚来打扰真是很抱歉，但是……确实有紧急的情况。”
裴晋阳问：“是太太有事？”
“是，太太今日大概是公务繁忙，傍晚回到公馆就一直流露出疲倦之态。加上孕吐的症状，我也没多想，只觉得是孕期疲劳，便劝着太太先小憩一阵再用晚餐。没想到太太越来越不适，头疼胸闷无法入睡，晚餐也没吃几口……”
裴晋阳流露出些许严肃的面色，沉声道：“怎么不早点来说？”
“这……”岚姐更是面露难色，“太太说……太太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叫我别随便打扰先生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