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阳的语气显得很沉重。
连秦婳的心也随之越来越沉重了。
她何尝不想好好地跟裴晋阳相处。
但是明知道不可能了。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的话。
她或许也希望自己可以和掌珠一起生活。
悉心照顾自己的女儿，陪伴着掌珠成长。
就像是这世上任何一个负责的母亲一般。
但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了。
再也不可能了。
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的。
不可能当做不存在。
即便是失去记忆，一桩一件造成的后果也都是存在的。
何况她现在早已经找回了所有的记忆。
她什么都忘不掉了。
一个完全为了利用才接近她的男人。
即便是共同生活一个孩子。
又怎么可能像是寻常男女一般一起生活。
永远都不可能了。
秦婳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苦笑着。
用很遗憾地口气说：“没办法了，裴晋阳，你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你说的没错，开始就是不干净的，我们的开始就完全是阴谋和算计，是利益和斗争。所以如今……我跟你也只有利益才能维系了。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需要有人帮我，需要有人帮我撑住秦氏，而且不是一年两年，是十年二十年乃至直到我老了死了为止。”
秦婳的眼睛也渐渐不红了。
取而代之的就仅仅是漠然而已。
她冷漠地看着看着他。
距离显得忽远忽近。
她分明就坐在他怀里。
可是裴晋阳却感觉她好像随时会变成一个透明的存在。
然后消失不见一般。
…………
秦婳有气无力地说：“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了。我永远不可能像从前一样傻乎乎的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才想要跟我过日子，是，我知道你可能是有一点喜欢过我的，我也喜欢过你。但是没意义了……对我来说秦氏才是最重要的，我也觉得很累，其实秦氏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秦家的养女，秦正荣养大我，我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给他养老送终的就是了。”
“他们只是养着我，给我吃的喝的穿的供着我，却没有教会我要如何来支撑秦氏这么庞大的家业，所以这些本都不是我的职责，我也是累透了……不想再强撑着了。可是没办法，秦御走了，我只能勉强撑下这本来跟自己没几毛钱关系的事情，我活得很无奈，一切都不是我的选择。但是我已经选择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秦婳的样子看起来足够绝望。
也似乎是完全心灰意冷了。
裴晋阳其实心里也很难受。
但是他还是克制着。
伸手抚摸秦婳的头发和脸颊。
他哑着嗓子，温声道：“好了，今晚先好好休息一下，秦氏的问题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总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失去秦氏，也不会眼睁睁让旁人欺负你，这总行了吧？”
秦婳没说什么，许久都没说话。
裴晋阳俯身吻了吻她的鼻尖。
还有她的脸颊。
秦婳哭得整张脸都是咸的。
男人却好似一点都不嫌弃似的……
抱着秦婳，始终抱紧她。
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哪怕秦婳都把话说得那么绝了。
好像彼此之间一点余地都不想保留。
他却还是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秦婳有几个瞬间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是很偏执的。
何必呢。
她又不爱他了。
男人不是都喜欢崇拜自己的女人，像个傻子一样死心塌地爱慕自己的女人么。
为什么她把话都说得这样直白了。
就像是在他面前鲜血淋漓地撕扯开彼此的伤疤一样。
何尝不是在伤害他。
所以秦婳觉得这个男人总是说她固执。
裴晋阳总是说她固执，不懂事，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个固执甚至偏执的人。
如果他不偏执，大概早就放弃她了吧。
如果裴晋阳对她再无一点兴趣。
就像是分手之后没兴趣再多看一眼的前任。
她现在也就根本没机会没立场没资格在他面前跟他闹了。
裴晋阳的所有苦楚。
都是他自己找来的。
…………
秦婳心里很冷。
心情很糟。
但是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她一想到裴晋阳其实也是个自己愿意作死的人。
自己成天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忽然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其实裴晋阳今天应该是有帮她的。
虽然不知道他主要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拖累。
亦或是单纯地为了帮她解决危机。
总之公关上的问题，秦氏公关部总监的话肯定是错不了的。
也只有裴晋阳有这个本事直接从最高的上面施压了。
其实他是做了好事的。
而且也在书房等她回来。
中间还曾经主动打电话关心她。
可是她呢。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话就开始对他发脾气。
而且把今天一整天积攒的，对闻雅的、对其他股东的、以及对所有乱七八糟的人和事。
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对裴晋阳发泄出来了。
裴晋阳却好像还是选择了忍耐她。
秦婳心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越来越觉得好好笑很想捧腹大笑。
裴晋阳难道不是一个目的明确眼里只有仕途和利益的男人么。
他从前利用她的时候是多么干脆果断。
毫无怜悯。
那么现在呢。
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给自己找了一堆的苦头来吃。
实在是太有趣了。
秦婳的心情简直是以一种奇怪的诡异的。
类似于……相互折磨虐待的方式。
得到了平衡。
她忽然也释然了。
…………
裴晋阳毕竟是闻雅的丈夫。
他就算是疯了。
也不可能为了她，跟闻雅对立。
难怪她都闹成这样，裴晋阳也只是安抚安抚她而已。
秦婳觉得算了。
还是得靠自己。
何况她其实本来就是决定要靠自己的。
她不是已经找到自己的盟友了么。
裴晋阳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盟友，也就是闻雅。
她也理所应当选择自己的。
这无可厚非。
等真的到了彼此毫不留情刀剑相向的那日。
也是一种解脱吧。
…………
秦婳仍旧是坐在裴晋阳的怀里，没有挣扎。
她忽然轻声说，“我累了，你抱我去浴室好不好。”
裴晋阳完全无从想象刚刚那短短两分钟她心里经历了多少乱七八糟近乎离奇的波折。
他只当秦婳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还能听得进去就好。
裴晋阳也欣慰释然了许多。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旋即就抱着秦婳起身。
径直走出书房，然后坐电梯去她房间。
进了浴室。
裴晋阳问：“你是想泡一会儿，还是淋浴？”
秦婳转了转眼珠，“泡一会儿吧，今天累了。”
裴晋阳便把她放在一旁的真皮软凳上。
然后俯身去帮她在浴缸里放水。
他一边放水，一边试水温。
等差不多了，他就面无波澜地往出口的方向走。
温声说：“差不多了，你洗吧。”
秦婳站起身来脱衣服。
刚刚脱掉裙子。
而后顿住。
她忽然转头，乌沉沉的大眼盯着男人。
语气非常平稳地说：“一起泡吧。”
裴晋阳已经走到浴室门口了。
他正要关门的手，狠狠僵住。
脸色更是骤变。
然后转回头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秦婳虽然回到他身边三个月了。
但是一直都没有恢复像从前那样的亲密关系。
像是一起泡浴这种，更是几乎没有。
秦婳不大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黏他对他撒娇了。
这一点，裴晋阳心里有数，也没有想过要强求。
对他来说，秦婳能够在他身边。
能够在他每天清晨睡醒的时候看着秦婳酣睡无虞的脸蛋。
他心里就觉得很慰藉了。
秦婳这会儿突然主动邀请他一起泡浴。
他自然发懵。
不过他思维转动很快。
联想到前一刻的争执吵闹。
想着秦婳大概是不放心。
虽然他口头承诺了，但她还是不信任他吧。
所以想着趁着这个机会……
跟他亲近一点，也算是主动讨好，以求心安。
这样的讨好，裴晋阳其实是没感觉的。
但这是秦婳的要求。
他也不想拒绝。
免得秦婳多思多虑，反而又不能平静。
她若是想歪了。
以为他不愿意跟她一起泡澡是因为不想答应帮她。
岂不是又要闹一场。
…………
裴晋阳光是一念闪过就觉得头疼至极。
他便没有任何微词，温声说：“好啊。”
然后便跟秦婳一起脱了衣服，沉入浴缸。
秦婳房间里这个浴室的浴缸，本来就是双人坐浴。
是最适合夫妻情侣一起泡澡的现代化设施。
只不过她和裴晋阳之前几乎没有享受的心情罢了。
虽然现在这种感觉也并不怎么享受。
两个人虽然坦诚相对。
貌似亲密无间。
而且也彼此平静，再也没有多余的争吵。
可实则却彼此都心怀鬼胎。
各自都有着不同的想法。
甚至是误解。
裴晋阳只当秦婳是故意谄媚讨好。
而秦婳的心情却完全不是如此。
她是已经放弃了执着。
无所谓裴晋阳肯不肯帮她，或者肯帮她到何种程度了。
反正她现在已经有自己的盟友了。
不出意外的话。
她手中的股份和陈遇南合并。
应该是可以和闻雅抗衡的。
不过如果裴晋阳的话不是欺骗的话。
似乎裴晋阳已经完全没什么兴趣而且也没有精力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他大概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到时候的一场恶战。
就是她与陈遇南，和闻家的恶战了。
秦婳仅仅是现在想着，都觉得十分刺激呢。
她这会儿的心情。
完全不是如同裴晋阳理解那样。
她都已经自我放弃了。
自然没必要再讨好裴晋阳。
更没必要用这样故作亲密的方式来取悦他。
而且刚才彼此之间的话都说得那么绝了。
秦婳也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根本取悦不了他的。
裴晋阳这会儿说不定还很生气呢。
只是他不想跟她计较。
也不想跟她吵架。
才会保持这种貌合神离的和谐。
而秦婳心里的念头。
裴晋阳大概是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秦婳是有些遗憾的。
因为她想着。
以现在的格局看起来，她和裴晋阳，是注定要分道扬镳了。
就算是没有按照协议约定的那样。
不曾计算如此精准。
到了她和陈遇南公开联手的时候。
裴晋阳看到她的立场，又亲眼见识她的背叛是多么决绝。
肯定也不会再留她了。
不仅不会留她。
说不定会气得想崩了她也未可知呢。
秦婳一想到那种彼此决裂的时刻。
不知怎么，心里不仅不觉得舒爽痛快。
甚至是有些绝望呢。
…………
秦婳没把这种绝望的情绪理解为自己对裴晋阳还有感情。
只是当做这是一种临近离别的正常情绪吧。
毕竟她前不久才经历过一场离别。
而且还是诀别。
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
而且还很凄凉。
她和裴晋阳分开的滋味。
自然不至于像是秦御突然去世那样令人心痛。
但是凄凉的感觉多少也会有吧。
毕竟……
一起睡了三个来月。
将近一百天呢。
秦婳有点想哭。
又有点想笑。
她并不是负气。
更不是闹着玩。
而是忽然发现。
原来她和裴晋阳这样亲密接触的机会。
可能很快就真的没有了。
…………
到了那一日。
她要按照约定，跟陈遇南在一起。
她也不知道陈遇南究竟算是朋友，情人，还是合作伙伴。
可能兼而有之吧。
既然是合作伙伴，又是情人和朋友。
总是要相互尊重才能彼此和睦。
为了尊重陈遇南，也为了彼此和睦。
她肯定是万万不可能再跟裴晋阳有任何纠缠了。
即便不走心。
普通的一晌贪欢也是不备允许的。
秦婳也不愿意为了一时的快乐冒险。
毕竟，陈遇南可不是秦御。
是不会容忍她的任性的。
等到了那时候。
她又要小心翼翼地跟另一个男人相处。
不熟悉，陌生，渐渐到彼此熟悉，磨合，融入，接纳。
那种过程……又要重新来一次了。
秦婳不由得就想起自己当日拖着一只小皮箱。
孤孤零零地走到裴晋阳身边投奔他的情形。
这样一想。
秦婳反倒又觉得也没那么悲凉了。
因为一开始的日子好像都是挺愉快的。
虽然彼此磨合的确需要时间。
可是那时候毕竟还不是真正认识彼此。
以为相互熟悉，其实却不过是有过关系。
彼此都有盲区。
而且连阴暗面都没有暴露出来。
只有随着日渐熟悉，才会真正见识到对方是怎样的人。
她当初就是那样一点一点揭开裴晋阳的真实面目。
而随着这一切变化的逐渐发生。
两个人的关系也从恩爱变得冷漠，争吵，甚至决裂。
所以最快乐的时光，还真的就是仅仅是刚开始的那段日子罢了。
…………
裴晋阳大概是发现她在走神。
怕她会着凉。
便多加了一点热水，然后调节了一下恒温器的温度。
而后他拿了一块柔然的海绵，轻轻帮秦婳擦拭身子。
秦婳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是好像也没有抗拒的意思。
裴晋阳便低声问：“你是不是累了，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我帮你洗。”
秦婳其实虽然累，但是却并不怎么困。
因为大脑思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那么多事情都在她脑子里里面高速旋转。
哪里还可能有困意呢。
但是她没有反驳。
而是抬高了一只手臂。
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整个身体也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像个依赖着她的小女孩。
又像是个等待他亲自伺候的公主。
她闭上眼睛。
沉默假寐。
裴晋阳只当她是真的累了。
所以本来是想献媚讨好他一把。
结果因为体力实在是不济的缘故。
也只能作罢了。
裴晋阳有了这念头，瞧着她。
仔细观察秦婳闭着眼睛小憩的模样。
忍不住就莞尔。
秦婳还真是个小孩子。
虽然有时候冷酷无情，有时候刚烈偏激。
但她最真实的一面，其实还是孩子气吧。
裴晋阳也是真心疼她。
心疼她要承受那么多本来不属于她的压力。
也知道对她来说明天即将面对的一切，肯定又是如同风暴一般让她打怵。
他已经三十四岁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
可是换位思考，如果让他坐在秦婳的位置上，应对秦婳所要应对的一切问题。
虽然不是说解决不了，但是都要花时间，心里也会觉得烦，也会打怵。
连他都如此。
更何况是秦婳。
裴晋阳其实真的很想控制秦婳。
如果能给她洗脑就好了。
换掉她现在这副思维。
阻止她着一路狂奔。
把秦氏的事情直接丢开，谁爱管谁管就好了。
他根本不想让秦婳日复一日地过现在这种生活。
秦婳多么柔弱。
她完全就是个孩子。
连大学都没有读完。
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他多么希望秦婳成天就待在家里。
好好享受她青春年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