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哪里传来风声。
事态的发展轨道又变了。
现在更深的问题被挖掘出来,原来一直和秦氏合作多年的工程队之所以被遣散,是因为秦氏前几个月投标投中了某个政府项目。
而按照秦氏目前的财力评估,其实是不适宜做这种投资大,回报率偏低的政府项目。
之前就这个问题,秦婳也一度头疼过的。
当时她就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婉拒这项合作,让政府再重新招标。
毕竟以秦氏的真实处境,的确是不适宜在股价风波刚过的情况下接手这种利润太低只能保求稳健的项目。
当时她也跟裴晋阳提起过这件事,裴晋阳给她的建议是坚持做。
已经当初已经公开招标过,业内所有人都看得见是秦氏公开投中了这一标,而且紧接着,也是所有人都见证了秦御车祸身故,而秦氏股价一度几乎要跌到谷底,险些崩盘。
好不容易被撑起来的股价,正在持续稳步上涨。
如果秦氏公然推掉这个项目,又要大张旗鼓重新招标,金融界的相关人士肯定会察觉其中的问题,保不齐会公然猜测秦氏的实际经济实力,只要那些所谓的金融评估人士乱说几句话,见风使舵听风就是雨的小股民估计又会再度恐慌性抛售,这样一来形成恶性循环,又会影响股价。
秦婳当初也很认可裴晋阳的观点,觉得他的考虑非常切合秦氏的实际状况。
于是也就选择接受他的建议,支持秦氏继续这个合作项目。
而据肖森所说。
现在流传出来的风声,是说秦氏之所以会和工程队解约,就是因为为了解约成本,把负责工程的工人队伍直接丢给外包公司负责,外包公司常年专门承接这种项目,所以很擅长在第一个层级上就节约成本。
秦婳听得愈发云里雾里。
她问肖森:“这黑料属实吗?”
肖森说:“这种事情放在正常的情况下根本算不上什么黑料,有些项目因为客观的原因降低利润,我们自然要考虑到节约成本的问题,但问题是……现在被人抓住这一点,说咱们秦氏就是为富不仁,从上到下都手段恶毒,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抛却考虑工程队工人的生计情况,这些地盘工人每一个都是要靠干活吃饭的,一天不开工,就少一天的工资。现在已经两个月没有开工,就等于是断了两个月的生计,又因为赶上雨季,他们整个队伍目前都没有及时找到可以签长约的公司,所以……才会发生今日的事。”
秦婳脸色苍白:“你的意思就是,我们的确是为了节约成本,所以考虑到和工程队解约,通过跟外包公司合作,来解决问题。”
肖森叹了口气,“现在正在一层一层往下查,一会儿就会有结果了,不过,我估计错不了,这种情况其实是很常见的。”
秦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现在是真的完全成了秦氏的责任。
而且责任不仅仅出现在下面的基层领导拖欠遣散费了。
甚至还关乎到政府项目的问题。
这个一旦被抓住话柄无线扩大,事态就真的可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秦婳有些茫然地问:“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应该出去澄清吗,还是等事情尘埃落定,再召开发布会解释清楚?”
“我现在也还没想好,现在各个部门都在开会,稍后估计董事会也会有紧急会议,究竟要如何应对,估计还得综合考虑下多位股东的意见。”
秦婳一想到要开董事会就十分发愁。
平时风平浪静的时候,董事会上就已经是暗藏汹涌明枪暗箭的了。
现在是真的出了事,那些老股东估计就要趁此机会各种抨击她挑她的错了。
尤其是今天网络上曝出了不少关于她的负面消息,虽然一定程度上压下去,可一味去堵,只能减少流量,却不可能完全压制。
何况,现在又把工人跳楼的事件直接和秦氏正在复杂的项目联系在一起了。
大约两个月前。
已经有好几位老股东在董事会上当面提出来,准备叫停这个项目。
当然是因为涉及到利益问题,他们各个都是把钱看得比身家性命还重的,前头已经有过损失,现在更是锱铢必较。
秦婳也确实考虑过他们的建议,为此纠结了很久。
但是她最终选择继续,当时用来说服那几位持反对意见的股东,也是用的和裴晋阳一样的理论。
都是从宏观的角度,从秦氏发展的全局来考量的。
因为提出很可能叫停项目会影响股价,导致股价新一轮的波动。
那些老油条听说又要影响股价,吓得简直屁滚尿流,顿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了。
虽然最后基本是一致通过的决定,可秦婳还是占了主导地位,事情是在她的决策下进行的。
没想到现在却会因为这个项目……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秦婳无声无息地愁了很久。
却还是强撑着情绪,故作镇定地对肖森道:“不如趁着董事会开会之前,你先把这个项目的核心负责人……不管有几个人,现在统统叫过来见我,我要当面问清楚,和工程队解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肖森点头应了,然后就立刻去办。
大概过了七八分钟。
项目的负责陆陆续续上来,一个个都知道是出了事,所以脸色也是一个比一个凝重。
都像是犯了过错的学生一样站在秦婳面前。
秦婳也懒得请他们坐了。
她沉声质问到底什么情况。
几个不同的负责人便相互推脱。
a说这个涉及到地盘工人,是b负责的。
b说涉及到预算统筹,是c负责的。
c还没上来。
d又说这件事自己真的没有责任,他只是监事,所有具体事务都是abc分别负责的。
秦婳不由得大怒。
她这会儿是真觉得自己肺都要被这群人气炸了。
她随手抓起桌上的一个笔筒,“啪”的一声重重摔在这三个人面前。
怒斥道:“你们在秦氏干了多少年了,就这么一个项目,弄成一锅馊水也就罢了,现在没别的本事,只知道相互推卸责任,不如你们几个就一起滚蛋好了!”
d是个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也有近四十岁了,开口说话弱弱的,还有点娘:“秦总,这个事情……还真不是我的责任,我也不是给自己推脱,预算的事情一贯是由c负责的,而且涉及到工人这么小的事,我根本不可能经手,所以……”
他话音未落。
秦婳就直接站起身来,双手重重拍了下桌面。
吓得另外两个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秦婳狠狠剜着那个男人:“监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监事,活了一大把年纪连他妈监事是什么意思都没搞明白是么?!不管他们三个人究竟是谁出错,你负责监察和把关,出了事情,第一个就问责你,你觉得自己没责任是吧?稍后要开董事会,你们几个全都跟我一起去,在董事会上让诸位大股东以及专业法务都好好判断下究竟是谁应该承担责任。工人跑到我们大厦的顶层坠楼身亡,造成一系列恶劣影响,股价已经开始波动,董事局势必上蹿下跳,我就问你……你能承担得起这责任吗?”
秦婳目露凶光,忽然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严厉模样。
监事也着实是被吓住了。
垂着脑袋,半晌都一个字蹦不出来。
就在这时,姗姗来迟的预算统筹也赶来了,是个女的。
这个女的还算是稳重,看得出来经验丰富。
她详细对秦婳解释了当时预算出来的结果,而且具体的文件资料也全都完整保留,拿出来给秦婳过目了。
大致的情况就是,当时确实是因为预算比较紧张的缘故,为了减少部分开支,整个项目在启动前已经开过几次会议,最终得出的结论也包括要把工程队部分开支节省出来,交给外包公司去承担。
整个事情的逻辑和规章流程其实都是没问题的,那么就是落实下去的环节发生了问题。
再要往下查,就得一层一层,真的得查到最下面了。
秦婳发了一通火,但暂时没做出处置,只说要等董事会结束后,综合其他人的意见再考虑对这个项目负责人的处置。
不过她心里已有分寸,像那个遇事就只会推脱责任的监事,是肯定留不得了。
监事本来就已经不怎么干正经事了,工作应该也相应轻松,本来就是个闲差,还办成这个样子。
秦婳把这四个项目负责人打发走之前。
肖森其实已经在办公室门口候着了。
但是也听见秦婳在发脾气教训那些人,便没有贸然进来。
好在秦婳结束的速度也算是快的。
那些人都离开之后肖森才进来。
他对秦婳道:“现在差不多要准备准备了,大概四十分钟过后,董事会要召开紧急会议。”
秦婳自然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但是暂时也没想好合适的应对之策。
她刚想说点什么。
肖森却沉声补充道:“对了,闻雅已经来公司了,听说……她已经私底下找了几个平时就跟她站在同一阵线的股东开小会。”
秦婳这会儿其实都已经有些顾不得理会闻雅在干什么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也难怪,闻雅……我一直觉得她对秦氏虎视眈眈的,之前还以为她纯粹是替裴晋阳办事的,但是这几个月以来的调查,总觉得她明面上的立场是裴太太,好似是和裴晋阳站在一起,但是更多时候她做事的立场好像都是偏向于闻家,尤其是时常跟闻晟有牵扯,闻晟这个人……特别复杂,好好的外长,暗地里干的事情却基本跟外长没什么关系。不过眼下我真的顾不得这么多了,趁着还有时间,咱们先想想要怎么应付董事会吧。”
肖森也看得出她心烦意乱,而且刚才都已经失控地对四个主管发了火。
肖森心里也是真的很怜悯秦婳。
自从秦御出事,她就基本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如果秦婳是一个从小被当做秦氏继承人来培养的女人也就罢了,或者哪怕她曾经历练过几年也都还算好。
但肖森对于秦婳的经历是再清楚不过的。
秦婳自打进了秦家的大门,一直是被当做公主来养的,她基本事不食人间烟火的状态,何况现在不仅仅是要她做一些普通女性能做的事,甚至是要把整个秦氏家族的担子都重重压在她身上。
肖森知道秦婳一直以来都已经够尽力了。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可是秦氏也就是平稳了没几天吧。
从收购风波过来,起先也乱了一个多月。
后来稳定下来,也就是稳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就又出乱子了。
肖森其实也非常的疲惫。
追溯到两年前,秦氏还跟裴晋阳那一派的人在恶斗的时候。
风波都是层出不穷。
至今两年多了,几乎就没有怎么消停过。
如果可以的话,肖森比任何人都更想休长假。
但是他也知道没有法子。
秦家现在已经没有靠得住的人了。
只能是靠他和秦婳,以及其他几个秦御留下来的可用之才在硬撑。
连秦婳都如此地坚韧,他就更不能示弱。
肖森坐下来,语气平静地说:“其实事情也不至于那么糟糕,董事会也不是不能应付,那些老头子……有些可能会过激一些,毕竟你大概也熟悉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了,说好听些曾是秦氏二十年来的肱股之臣,实际上,还不都是二十年来依附着秦董吃香喝辣风调雨顺。这些人本身未必有什么能力,从前不过完全是听秦董的,只不过他们都各自有财力,这么多年来一直靠着强大的财力共同支撑秦氏的运作。现如今他们年纪大了,自然是更没有斗志了,不仅想要靠着秦氏安度晚年,更要考虑子孙后代,希望秦氏的股票能够一直保持在一个好看的数字上,这样才有值钱的东西留给子孙。”
“他们激动的根源,也是因为事情闹得很大,对股价必定会有影响,加上现在曝出来事情的根源是因为那个项目,当初毕竟是你亲口在董事会上游说他们的。即便他们明白事情的关键根本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下面有人中饱私囊,或者有人别有用心诚心陷害,但是他们没有别的途径,只能拿你出气,所以秦婳,你大概要做好心理准备,估计待会儿又会听到一堆不好听,包括质疑你个人能力的话来。”
秦婳扯了扯唇角,勉强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
“没事,这我倒是不怕,攻击我就攻击我吧,反正他们也就只有动动嘴皮子的本事。何况,我自己的能力本来就有限,像是这件事……我的确没有考虑周全,虽然问题是出在下面的环节,但当初也的确是我轻视了预算的问题,没想到预算居然紧张到需要把工程承包给外包公司的地步。”
肖森却道:“这还真不是你的责任,你又不懂这些,坦白说,涉及到地盘工人这么基层的事情……别说你不懂,连我都没有接触过,因为一个小问题被无限放大,本身就是非常稀奇特殊的案例。所以我依然保留背后有人操纵设计阴谋的怀疑。而且,秦氏之前的财务状况确实都很好,前些年房地产最风生水起的那个阶段,咱们给秦氏自己的合同工,一直是比同类行业要高出许多的价格,现在我们财务赤字,为了缩减开支,跟工人解约,给外包公司去做,这都是合理操作。这些本身都没有问题,根本没有出错,你支持继续做这个项目也没有错。错就错在竟然有人拖欠工人的遣散费,这个是会被人一直抓住诟病很久的。”
秦婳无可奈何,“你说的很对,拖欠工人的遣散费传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这样吧,明天如果有时间的话,让财务赶紧安排一下,我亲自拿这笔钱去给解约的工程队负责人。而且,拖欠了两个月之久,遣散费至少要给双倍,而且我也要代表秦氏去给他们道个歉。”
“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自去做呢,让财务跟副总沟通吧,安排一个副总去办就是了。”
秦婳摇了摇头:“舆论闹得这么激烈,哪怕是惺惺作态,我也得做给媒体,做给公众,做给那些搞事情的人看。既然咱们已经猜到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们就明摆着告诉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是我秦婳不能解决的,就算让我低头鞠躬道歉都没事。”
肖森知道秦婳为了公司的利益,可以说是不惜一切。
他也不想在时间这么紧迫的情况下浪费太多时间。
于是又把话题切回正题。
“这个问题明天再说,现在先考虑董事会的情况吧,这样,等开会的时候,你既不要承认自己的过错,不要让那些老股东占上风,同时也不要否认自己和其他人的过失,就避而不提,直接谈解决方案,只要让他们相信一周,至多一周之内,一定可以把整件事情圆满解决,这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