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雅笑着点点头：“没事就好，我如今怀孕了，桃初也……最近不知在忙些什么，秦婳毕竟是你最满意的人，平日有秦婳陪着你，我也放心些，没什么大矛盾就好，我也希望大家相处都和睦。”
    她自始至终都显得稳重，每句话说起来也都显得有理有据的。
    大概换了这世上任何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
    都会艳羡于裴晋阳拥有这样一位温柔懂事的妻子吧。
    裴晋阳略微颔首，大概是对她的态度表示认可。
    闻雅今日没有喝咖啡。
    而是喝的牛奶。
    她端起玻璃杯，将已经放温的小半杯牛奶一饮而尽。
    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裴晋阳道：“对了，晋阳，我今晚大概会晚些回来。今早接到电话，说是妈妈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今日结束工作后，傍晚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就会回家里去看看。”
    裴晋阳仿佛意外，“哦？母亲身体不舒服？”
    闻雅旋即微笑，“是，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那些老毛病罢了……妈妈如今也上了年纪，有点小病小痛都是正常的，好好养着就没事了。”
    裴晋阳正色道：“身体是大事，轻率不得，今晚你先回去看看，我等周末回去探望。”
    闻雅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毕竟是岳母，裴晋阳表示重视，也理所应当。
    …………
    闻雅并没有等到晚上，而是下午就提前结束了工作，回到闻家。
    闻晟这个时间自然并不在家。
    而闻夫人身体不适，自然有医生和佣人前后照应。
    见闻雅回来，闻夫人从床上缓缓坐起。
    闻雅立刻上前帮她调整腰后的靠垫，同时关切道：“妈妈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勉强起身了。”
    闻夫人却显得没那么脆弱，仍是调整好坐得笔直，只是脸色没那么好，显得灰白发黄，明显是精神不济。
    她笑了笑道：“是管家给你打电话的吧？其实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不算是有什么毛病，都是正常状况罢了，你工作忙得很，还抽时间回来，难免耽误要紧事。”
    闻家就只有闻雅一个独女，在外人看来，闻雅自然是备受宠爱的外长千金，人人艳羡。
    但事实上闻雅从小的日子都算不得好过。
    闻夫人生下她的时候还很年轻，本以为身体健壮，再继续生两个也没问题。
    谁承想会因为生了第一胎女儿而伤了身子，以当年的医疗水平，再怎么调理也恢复不了，想要亲自怀上二胎，是极小概率的事件，难上加难。
    偏偏闻夫人也着实算个运气不佳的。
    后来她有幸怀孕，已经算是命中了极小概率事件，偏偏后来又滑胎流产，胎是保不住了……偏偏那一胎，还是个儿子。
    是本应作为闻家继承人来培养的儿子。
    按照常理，闻家这样的名门望族。
    到了十分兴旺的一代，是绝对不能没有男嗣的。
    寻常的解决方式，也就是让闻晟再纳新人，或者养外室也好，让外室生下孩子直接当做闻夫人的亲生子来养，也并无不可。
    偏偏闻夫人是个性子刚硬的，绝对不肯容忍这种情况的存在。
    闻晟碍于她的颜面，又碍于她背后母家的力量，自然只能听之任之。
    何况闻夫人抱着指望，多年来一直服中药调理，希望能有机会再度怀孕。
    可惜事以愿违，时间过得飞快，没多久时间过去，闻夫人就已经过了育龄妇女的年纪，想要生个儿子彻底成为不可能。
    闻晟一向非常忙碌，闻雅在到了一定年岁后，基本是受闻夫人亲自教导。
    她从小被当做儿子来养育，既是继承人，同时又培养她将来成为另一个望族的主母。
    闻雅过得充满压抑，十分辛苦。
    所以她年幼时甚至天真地幻想过，如果母亲能尽早生下一个弟弟就好了。
    如果有弟弟，她的生活就不至于这么辛苦。
    她何尝不羡慕同龄女孩被娇养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终究没有如愿。
    而且到了青春期之后，闻雅也渐渐意识到自己独女的身份其实也是旁人无法羡慕的福气。
    既然她命中注定应该如此，便也习以为常地走上了旁人不走的路。
    她原本也算是成功顺遂，自己在生意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加上有父亲的助力，基本没有挫败的时候。
    而后她又选定了裴晋阳，一举成为名正言顺的裴太太，这场联姻也让闻晟和闻夫人都万般满意。
    但因为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尤其是她近年来更年期的症状日益明显，基本上每日心里都不痛快，于是便时时给闻雅施压，好似是想要把这三十年来积攒的怨气全都发泄出来。
    闻雅明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也无法与之对抗。
    毕竟……到了如今，母亲心里就算再遗憾不能有儿子，也终究是只能为她这个女儿好好打算了。
    …………
    闻雅笑着，正准备端起一旁的果盘喂她。
    “工作上的事情是永远也忙不完的，既然妈妈身体不舒服，我自然跟着焦心，不回来看一眼，我心里如何能放心得下？”
    闻夫人却避开她的手，不肯吃她喂过来的睡过。
    闻雅一愣，旋即便听见闻夫人用怨气十足的口吻道：“你是什么身份，裴太太，你要忙的事可不仅仅是生意上那点事。既然只是回来看一眼，如今你也亲眼看着我没什么大碍，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便安心去忙你的吧。”
    闻夫人的态度如此强硬，自然令闻雅尴尬不已。
    “这……妈妈，您这是何必呢。”
    闻雅一脸窘迫之色，而闻夫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她兴许是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苛责了些，便也勉强缓和了态度。
    再度开口道：“小雅，妈不是不愿意让你常回娘家，只是万事都分主次，我从小就教育你要明白自己人生的每一天都必须过得有意义，甚至必须比旁人都加倍努力才行。”
    闻雅心里有些懊恼，但不过用哭笑不得的口吻道：“听管家说，妈妈已经连续失眠两日，彻夜反复盗汗，心烦意乱，怎么都睡不好觉，所以才会体力越来越差，以至于脸色都惨淡至此。我是您的女儿，您身体不适，对我来说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更要紧的事么。”
    闻夫人沉沉地叹了口气，像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没再说什么苛责的话。
    母女两人总算是能平稳对话。
    但是再聊了一阵子之后。
    事态仿佛又朝着不愉快的趋向发展了。
    闻夫人问及了关于秦氏日前的情况，催着闻雅尽快想法子把秦婳踢出董事局，免得日后行事，她处处阻碍。
    闻雅自然表示无奈，她说：“我何尝不觉得秦婳碍眼，但如今秦婳在秦氏工作上进，听那些元老说，她甚至大有秦御当年的势头。从前我一直觉得她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如今看着，也许是小瞧她了。”
    闻夫人听着便沉下脸来：“我不管她是花瓶还是颇有才干，若是普普通通的花瓶倒也罢了，你分明觉察到她颇有能力，还不尽快做出打算，是等着将来她实力倍增，反过来将你踢出董事局么。”
    闻雅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闻夫人虽然出身名门，学识不浅，但她也算是比较传统的女人，自打嫁入闻家之后，就没有怎么接手生意，外头的事情也大多是交给娘家的兄弟，自己并没有亲自打理过任何一间公司。
    闻雅耐着性子解释：“董事局并不是闹着玩的，秦家虽然现在实力衰弱，但秦婳手里至少还握着超过百分二十五的股份，她是除了我之外的第二大股东，除非她犯了什么打错，引发巨大危机，或者让秦氏股价暴跌，总之要特别严重的事故，才能想办法将她驱逐出董事局，否则她只要掌握股份，就没有任何理由能赶走她。”
    可即便是闻雅这样说了。
    闻夫人的态度却更显强硬坚决。
    她冷嗤了一声，用讥讽的口吻道：“她不出错，合着你是不能暗中推她一把么。小雅，你在商场上打滚这么多年，当年是如何将你堂兄拖下水，让他一举失势，这样的事情……你做过不下十回了吧，本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你却畏畏缩缩的，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闻夫人的声音有些高，弄得闻雅心里慌了一下。
    她不由得环顾四周，好在闻夫人的卧房里，根本没有旁人，刚才她们两人谈话，佣人和护士等也都退出去了。
    闻雅却还是脸色不大好，压低了声线制止道：“妈妈，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提？明知道这是不能随意提及之事，你怎么好似全然不顾忌似的？！”
    “明知道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心虚个什么劲儿？！”闻夫人愈发一脸气不顺的样子，“你明知道秦氏将来对你父亲有多大的用途，还不趁着现在秦家一时半刻站不稳，彻底打垮秦婳。她就算是有点头脑，也毕竟年轻，打垮她一次，她未必有本事站起来，等她学习强大起来，真有本事和你对抗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闻雅也被她弄得甚是心烦。
    母亲本来就对她各种施压。
    尤其是在她更年期之后这段时间，好似愈发刚愎自用，态度强硬。
    经常试图通过这样那样的手段来影响她做事。
    闻雅本来是很有耐性的，而且也习惯了母亲这副样子，只想好好宽慰她。
    没想到她的态度越来越消极。
    闻雅也没了好脸色。
    她干脆直言直语：“妈，我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又经验充足，你何必把我当小孩子来教训。你口中说的这些道理，我不懂吗，我真能不懂吗？我也不是不想下手对付秦婳，但秦婳上头有晋阳护着，我和晋阳的夫妻关系本就是相互敬着捧着，哪里经得起冲突？我不能为了打压秦婳，毁了我和晋阳的关系，所以你说的那种事，我短时间内做不得。”
    闻夫人的脸色愈发阴沉。
    她抿着唇，冷笑出声。
    “闻雅啊，我有时候真觉得你半点不像是我亲自养育的孩子……这么憋屈的正室，你却也能坐得心满意足？裴晋阳已经明摆着把秦婳养在公馆里，何尝顾及你的面子，你如今才刚有身孕，正是最好的时机。平日也就罢了，若是你跟秦婳起什么冲突，裴晋阳有权怨你没做好正室的表率。如今你怀孕了，就算你对付秦婳，他敢说你半个不字？！”
    闻雅是烦躁又无奈，“我和晋阳的相处模式，没您想的这么简单……”
    闻夫人立刻便是反唇相讥，半点不留情面：“什么相处模式没这么简单啊，你在你亲妈面前还装腔作势又是何必。不就是裴晋阳不爱你么，两个人都是虚情假意，没半点夫妻情分。这其实也没什么可笑的……夫妻情分是能够培养的，你们结婚的日子还短，等将来日子长了，过个十年二十年，自然会有情分。”
    闻雅在外头一贯是众星捧月的。
    闻晟对她也算得上是宠爱。
    唯独自己的母亲，竟然会仗着她的忍让，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闻雅已经没了打算好好应付她的心态，面色也愈发显得僵硬冷漠。
    她不冷不热的语气道：“妈妈既然明白我和裴晋阳的婚姻有多艰难，又何必说这些伤人的话。其实有没有感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维系关系的介质，如果介质发生了问题，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也终究要面临崩盘的一日。晋阳和我少年相识，我对他的脾气性情都非常了解，他也算是难得有自己偏好的东西，秦婳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她讨得晋阳的喜欢，我自然要支持，何况这种喜好，又能维持多少年，总有生厌的一日，我没必要在晋阳最上心的时候去破坏他的好事。”
    闻雅的回答也算是毫无缝隙。
    “是么，你真有这么大度？”闻夫人的语气却充满嘲讽，“你若是真有大肚能容成人之美的天性，只怕也就不是我亲生的女儿了。”
    闻雅脸色大变，“妈，你是不是糊涂了，什么胡话都能随便说么？”
    闻夫人的气色很不好，一张蜡黄的脸，因为卧床休息没有化妆的缘故，愈发显得比平日更加刻薄。
    “我胡说什么了，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计较不计较？你或许能容得下其他女人，唯独秦婳……呵，你若是能容下她可算是奇迹了。我劝你不要迟疑，趁早行动，这世上的人啊……就连你的父亲，也要顾全大局为先，唯独我是真心实意护着你。你如今怀孕，是最好的时机，等怀孕后期到了备产的时候，只怕你也没心思对付秦婳了。”
    “最好就是趁着现在，也要趁着秦婳没怀上……你也知道裴晋阳日日都跟秦婳痴缠，你是真不怕秦婳再怀上一个，万一再生了儿子，到时候她拥有一双儿女，再熬个两三年，到时候局势还不知道怎么变化呢，你是准备等到那日，被她踩在脚下永无翻身之日才乐意？！”
    闻夫人毕竟了解闻雅。
    深知什么话会刺痛闻雅。
    果然是字字诛心。
    闻雅的脸都惨淡得没有丝毫颜色了。
    她唇瓣有些颤抖，半晌才挤出一句冷笑：“秦婳是不可能怀孕的，她便是有同天的本事，这辈子也别想再怀孕了！”
    闻雅眼底逐渐透出的狠意，让人看着瘆得慌。
    但闻夫人或许是明白她的深意，反倒觉得欣慰。
    她淡笑道：“怀不上是最好。但她已有一个女儿，你却才刚怀孕，怀胎九月不容易，你又是年纪偏大的，难保这九个月都能安安稳稳，所以不能不做打算。”
    闻雅心里烦得很，最终也没再给母亲多好的脸色。
    她匆匆离开闻家时，几乎是不欢而散。
    但她心里的计划却是真的有所改变。
    也不知究竟是被母亲说服了……
    还是更坚定了她本就有的恶毒念头。
    …………
    秦婳昨夜可谓是累到了极限。
    裴晋阳以为她会酣睡到中午。
    而秦婳却是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
    她刚睡醒便抓起手机扫了眼时间，一见已经这么晚了，顿时心里一股烦闷。
    秘书给她留言了不少，大多是汇报公事。
    秦婳也就语音回复了一下。
    起身后也没吃东西，匆匆赶去公司，处理了一些事情。
    一直饿到傍晚，秦婳都忘了自己一天没进食。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也到了下班时间。
    她主动联系陈遇南，问他现在方不方便见面。
    她难得主动相约，陈遇南很快给她回复，给出了一个僻静的地点。
    秦婳亲自开车过去，这一路也懒得考虑会不会被人跟踪。
    她防范了这么久，又是保镖又是反追踪。
    没想到行迹还是在裴晋阳面前暴露得彻底。
    她自己就像是傻子一样。
    秦婳也有些负气，同时觉得既然到了这份上，隐瞒不隐瞒也就无所谓了。
    全凭裴晋阳信她或不信她，全凭他一念之间。
    虽然是秦婳主动提出见面。
    却还是陈遇南先到。
    他见了秦婳，似乎立即就觉察她的异常，笑着问：“你昨晚没休息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