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阳的脸色在短短数秒内变幻了无数次。
秦婳其实不大敢看他此刻的眼神。
但是下意识还是略了两眼。
她觉得裴晋阳盯着她的眼神,是透着狠意的。
那是一种……
根本不需要酝酿。
本能生出的狠意。
所以秦婳有恐惧。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此刻的局面。
裴晋阳的嘴角轻抽,眼里似笑非笑,也或许根本就没有笑,而是透着一股邪佞的阴狠。
“哦?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你倒是说说看,你们是什么关系?!”
秦婳本能地咬了下唇。
想要立刻开口回应,但张口的瞬间却立刻语塞。
她和陈遇南的关系……
裴晋阳若是当真一早就觉察她和陈遇南暗中联系。
这层关系,她还需要解释么。
秦御才刚走。
她就算是再放荡。
也不可能为了单纯的情欲和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男人厮混。
目的很显然了。
桃初知道的情况,或许裴晋阳早就知晓了。
甚至……可能比桃初知道的还更深入许多。
此时此刻的辩白将会显得何其虚伪。
而她自己最厌恶的……不正是裴晋阳的虚伪么。
秦婳反复张口,但是最终都选择合上。
裴晋阳等待半晌,却没有得到她的答复。
他显然愈发焦躁暴怒。
像一只庞大的怪兽,随时都会伸手将她撕裂一般。
秦婳看着他狠戾而质询的眼神。
知道自己哪怕是用最苍白的辩解,也要把关系解释清楚,给裴晋阳一个说法。
秦婳深吸了一口气,用还算坦诚而克制的口吻开口:“陈慕和我的关系……你应该一早清楚。我在失忆和患有情绪病的情况下与陈慕相识,在旁人眼中,我们是校园情侣,但事实上……我更多的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朋友,我跟他交心,像彼此最信赖的玩伴那样相处。后来我的病逐渐康复,心理年龄也恢复正常,我跟秦御准备结婚,自然要断了和陈慕的交往。但陈慕对我一直很照顾,或者说……我辜负了他,很对不起他。”
秦婳既然开了口,就打算由头到尾把整件事都跟他解释清楚。
从自己一开始跟陈慕的相识相知说起。
虽然她知道裴晋阳八成根本没有耐性听她讲述这些。
但是她不得不说。
秦婳的眼神显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甚至也透着诚恳。
她粉嫩娇艳的唇瓣,在卧室的灯光下一张一合。
她正在亲口,把自己和一对父子的奸情,对着面前的男人,娓娓道来。
裴晋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克制着,没有上前揍她,没有撕碎她这张好看又虚假的面孔。
秦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又是从哪一天起变成这样的……
他认识的秦婳……难道不是一个天真乖巧的小姑娘么。
她究竟是怎么会……一步一步堕入深渊。
甚至同时和几个男人保持不明不白的暧昧关系,都让她觉得习以为常,毫无愧疚和羞耻?
裴晋阳的脸色相当阴沉。
但秦婳还是平稳缓慢地说着。
“我被迫临时接手秦氏,属于临危受命,对秦氏的很多事务都并不熟练,对内部外部的环境也并不娴熟,所以大多数情况还是仰仗秦御给我留下来的那些心腹,虽然秦氏的最大股东已经换人,但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机会。终于……他们从很隐秘的渠道查出陈遇南曾经在你们大量买入秦氏股票以抬高股价的时候,也买入了大量的股份,但是具体数额至今也不明确,我认为陈遇南对秦氏不会有多大的兴趣,这种投资也仅仅是凑凑热闹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我主动去接近他,为了找准时机与他谈合作。我想得到他手中的秦氏股份,甚至觉得哪怕他开出高价,我也会想方设法满足他的条件。但是没想到……他因为陈慕的关系,对我很是不客气,甚至是排斥,也有冷言冷语的讽刺。”
秦婳的眼神干净澄澈。
她事前并没有编好整个故事。
所以可以说是临场创作发挥。
秦婳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的胆量和本事。
竟然在裴晋阳面前,能够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来。
在编故事的过程中,秦婳的情绪越来越平稳。
她甚至觉得自己都已经相信了。
毕竟撇开她和陈遇南逐渐发展起来的暧昧情愫……
从最开始,她最先接触陈遇南的时候,他对自己本就是不客气的。
而关于陈慕的一切,也绝大多数都是真实的。
秦婳远比她自己想象中发挥的还要更好。
故事也说得越来越生动。
“在我得知情况的时候,我很震惊。陈慕竟然因为与我分手的关系……得了抑郁症。陈慕今年才十八岁,我很难想象我当初究竟是在怎样的病情下,竟然跟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子发生感情……而很显然,我对陈慕的感情,更多的是病人对于康复病情的渴望,是利用。而陈慕却把我当做一个同龄的小女孩,真心实意与我相爱,甚至对我可以没有底线的付出。正因为我了解陈慕,所以就更加心痛。他是个……难得真诚纯洁阳光的男孩子,我在跟他交往期间……就像是懵懂的少男少女一样,成年人恋爱会做的事,我们都没有做过,他甚至一次都没有碰过我……可是却带给我很大的快乐和心理的满足。如果没有陈慕,我或许根本不会那么快康复,更不会那么顺利地恢复记忆。”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孩……他因为我,得了抑郁症,身体暴瘦,郁郁寡欢,甚至随时都会有轻生的倾向。因为这件事,陈遇南怨恨我,不想见到我,更不打算与我谈生意,我无话可说。”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去接近他,向他示好,表达我对陈慕的歉意,征求他的同意允许我去探望生病的陈慕。”
秦婳终于说完了她打算说的全部内容。
可令她惊喜的是。
裴晋阳竟然并没有中途打断她半句。
虽然……她暂时还无法判断他究竟相信了几成。
秦婳大胆地直视裴晋阳的眼睛。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表现自己的坦荡和无畏。
而裴晋阳却在沙发上坐下来。
重新从烟盒了取了一根,夹在两指间,点燃。
秦婳看着他一言不发地吸烟。
吸完了大半根,而后掐灭。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
秦婳不躲不闪。
就紧绷着身体在他面前站定。
好像一个已经尽了全力为自己申辩的罪犯。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等待法官的最终审判。
裴晋阳将烟头摁灭之后。
终于肯抬头看她。
他目光阴沉深邃,甚至还透着几种秦婳并不怎么熟悉的神情。
只见他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地问:“如何证明?”
秦婳一愣。
他继续质问道:“按照你的说辞,你与陈遇南频繁见面,只是为了探望他得抑郁症的儿子,并没有其他的因素?”
秦婳深吸了一口气,正色又坦诚地道:“不仅仅是这一个因素。我更多的还是希望能够等陈慕的病情逐渐康复后,希望得到陈遇南的谅解,从而达到与他合作的目的,我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他手里属于秦氏的股份。但我对陈慕的关切和歉疚也同样是真心实意的。而且……陈慕的病情也的确在逐渐康复中,陈慕表示他原谅我,并不觉得他的病情完全是我的责任。”
裴晋阳眯着眼。
眼里透着寒光。
秦婳其实腿都是软的。
背后也是阵阵冒起冷汗。
除了这样解释。
她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既然要骗他。
就骗得狠一点。
否则模棱两可,暧昧不明,他终究还是不能忍受的。
秦婳此时此刻不仅仅要顾及自己和他的关系。
还要顾及秦氏。
眼下,秦氏的大股东毕竟还是闻雅啊。
而闻雅,大概也只会听裴晋阳的话。
如果裴晋阳因为疑心她和陈遇南有染。
再也不肯替她说半句话。
那么闻雅会对秦氏做什么……
秦婳不敢深想。
裴晋阳忽然站起身来。
他站起来的样子给秦婳巨大的压迫感。
她心里的恐惧更甚了。
因为他太过高大。
就显得她如此渺小脆弱。
秦婳的牙根都微微有些颤。
但她闭着嘴,所以不曾表现出来。
裴晋阳目光阴戾地盯着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继续质问:“除了探视陈慕,你和陈遇南见面的时间地点也十分莫测,甚至大多都是在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内,地点也一次比一次设计得隐秘。你认为作为陈慕的前女友……你对陈遇南究竟有多大的诱惑力,让他一次又一次为了见你,审慎地安排设计见面的时间地点,嗯?”
秦婳似乎被他踩中了弱点。
乍听起来,裴晋阳似乎对她和陈遇南的行踪早已了如指掌。
但细想起来就会觉得矛盾重重……
因为她在这件事上一直很心虚。
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她屡次提醒陈遇南,必须要做到绝对保密,否则她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暂且不论陈遇南对她有几分真心实意。
至少他是真的打算与她长期合作。
更何况陈遇南的目标……高大长远,他不可能为了眼前的一些小事让她丧命。
她若是死了,他能找到哪个合适的替代品来助他一臂之力。
甚至明摆着很可能是……在将来的大选上与裴晋阳角逐?
桃初么,他显然不打算利用桃初。
如果桃初能用,他也不必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所以秦婳很快就发现裴晋阳的话其实深究下去是很矛盾的。
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她和陈遇南见面的任何一处地点。
这是否有可能……是用模棱两可的话在诓她?
秦婳的时间不多。
她没办法迟疑太久。
也就只好立刻选择赌这一点。
秦婳的眼睛缓缓抬高,注视着裴晋阳。
“陈遇南未必是为了我浪费心力。他只有陈慕一个儿子,对陈慕非常疼爱,而且父子年纪差距不算大,平日就像是兄弟一般相处,感情很好。他是因为知道陈慕依旧喜欢我,所以即便对我有偏见,却还是不惜花费一些时间安排和我陈慕见面聊天。因为陈慕的病情在康复期,需要有能够和他交心的朋友陪他聊一聊天,哪怕只是寻常吃顿便饭也好。”
秦婳说完这番解释后,裴晋阳并没有暴怒的迹象。
她便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是赌赢了。
虽然不知道裴晋阳是从何种渠道查到她和陈遇南私下的联系。
但却应该并不清楚他们每次的行踪。
陈遇南的行踪,应该还是有一定保密性的。
…………
裴晋阳抿着唇,半晌才再度开口。
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故事编得很完整,无论是剧情,亦或是逻辑,都很通顺。”
秦婳的脸色微微有变。
她没想着在这样一番解释后,裴晋阳虽未暴怒,却好似还是丝毫没有信她。
“话还是要说回来的。秦婳,你如何证明你说的这些内容,嗯?”
秦婳的眉眼低垂下去。
眼睫轻微颤抖。
复又抬起眼,坚定而又放肆地直视着他。
她好像有一股横竖一死无所畏惧的勇气。
“我不知道如何证明,但如果你非要怀疑我和陈遇南的话……我觉得可笑。这近三个月以来,除了你偶尔不在江城的时间,还有陪闻雅过夜的时间,你几乎每晚都和我睡在一起。而且因为我月经不调,已经三个多月没有来例假,所以……我们办事的频率有多高,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我究竟有没有跟别的男人发生什么,裴先生心里真的没数吗?”
秦婳说出这番话时中气十足。
而这实则的确也是她底气最足的一次。
她是真的没有跟陈遇南发生什么。
至少是眼下,一次也没有过。
这是她最庆幸的一件事了。
裴晋阳的脸色自始至终阴寒莫测。
而声线也透着令人刺骨的寒意。
他似乎带着某些戏谑之意:“你的意思是没做过是么,两个月……你说没做过,也不是毫无道理。不过,秦婳,你说谎的本事愈发炉火纯青,是不是把自己也快要骗过去了?眼下没做,究竟是没做,还是……还没做,你一边做荡妇一边立牌坊的心理,真的有意思么。”
秦婳的脸色阵阵发白。
她有些绷不住了。
从裴晋阳的火气缓和下来开始,她理所应当地理解为他对自己的解释是信了的。
至少也信了五成以上吧。
如果一成未信,认定她和陈遇南不轨,不是应该早就发作了么。
可眼下。
他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那样。
无比清晰地挑明了——没做与还没做的区别。
没做指代根本没打算做的意思。
还没做……自然是指奸情还没有发展到某种进度。
秦婳的心,虚得不能更虚了。
她忽然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
眼圈也不知怎么就红了。
鼻子酸得厉害,眼见着立刻就落了几滴眼泪出来。
她慌乱地伸出手臂抹了下。
而后望着他,颤声说:“我能解释的都已经解释清楚了,总归……我没在与你交易的三个月期间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如今距离三个月结束也不过就是十天,如果裴先生担心自己头上的帽子再一次被我染绿……那就趁早结束好了,你可以现在就赶我出门,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裴先生应该不至于如此小气计较吧?!”
男人的脸色冷得发青。
秦婳其实还是很害怕的。
除了裴晋阳,她对犯浑的秦御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恐惧。
或许是因为类似的事情曾经真实的上演过……
就像是血肉模糊的伤疤,再一次被撕扯开。
那种恐惧不是来自于想象,而是来自于对残酷现实的回忆。
…………
而裴晋阳的反应似乎远比秦婳料想的要云淡风轻许多。
他或许是懒得对她发怒。
也或许是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更或者……他已经在心里给她判定了不堪的罪名。
但是可以肯定,他依旧不打算放过她。
男人骤然抬手。
秦婳是哆嗦了一下,但是没有躲开。
裴晋阳的手掌穿入她的发根。
秦婳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想象中他会一手扯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狠狠地抽她。
她绝望又漠然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裴晋阳却并没有抽她。
攥着她头发的手,也并不怎么用力。
他另一只手捏住秦婳的两腮。
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你想得美。”
“秦婳,你想得未免太美了。我不仅不会因为你干的脏事提前结束协议时间……就算是十天后,秦婳,十天后你也没本事从我身边逃走。”
裴晋阳没打她一下。
甚至也没有弄疼她。
但秦婳还是很怕。
怕到了骨子里。
她无意识地瞪大眼睛流泪。
满脸都是湿漉的泪痕。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就松了手。
而后大步走出房间,摔关上房门。
秦婳不知是情绪崩溃,还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由自控地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