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阳仍是摸着她的脸,“没大问题就好,那就再观察看看。”
秦婳刚要开口。
拐角处却传来一声透着欣喜的“晋阳”。
两人纷纷侧目,竟是闻雅手中拿着一张纸,脸上带着微笑。
裴晋阳突然见了闻雅。
脸色骤然沉下来,方才面对秦婳时的温柔关切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秦婳的目光却直愣愣地盯住闻雅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那张纸看起来很薄,应该是只有单独的一张。
秦婳距离她不算很近。
从目前的角度看过去,其实什么都看不见,根本看不见纸上写的什么内容。
但是她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股无比强烈的直觉,像是猛然冒出来一般。
而且盘旋在她的大脑四周,让这种直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
秦婳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哪一刻。
如此刻这样,如此地信赖自己的直觉判断。
真的也无法说清到底是为什么。
秦婳就是知道了。
她并未出声。
而闻雅见了裴晋阳的神情,也是惊喜的。
好像很意外会在这里碰见他。
裴晋阳立在原地,并没有走动一步。
他沉声道:“你今日……也在医院?”
闻雅的声音放得很低,但眼睛里是根本不加掩饰的欣喜。
“嗯……我也是刚刚才过来不久的,因为昨晚睡前就不太舒服,但是没当一回事儿,今早还照常上班,开了个会,会议途中突然难受,这才忍不住……赶紧来医院检查了一下。”
秦婳内心的直觉,随着闻雅所说的一字一句,愈发强烈。
她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自己此刻发笑未免太过讽刺。
便不想要笑出来。
于是尽量忍着。
但裴晋阳的反应却在她意料之外。
裴晋阳的态度似乎很平静。
不知道他是根本没有察觉到闻雅的异常。
亦或是……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并不打算表露出来。
秦婳无从猜测这一刻的裴晋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甚至也懒得猜。
…………
裴晋阳语气平淡如常,但还算是关切,“检查结果出了么,身体没什么事吧?”
闻雅眼睛里闪着某种光。
秦婳根本不想注意的。
但是她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眼神。
终究看见了。
并且看得一清二楚。
闻雅张了张口,难得流露出吞吐的表情。
就像是有些话不便在秦婳面前说,所以才强忍着欣喜咽了下去。
她低声说道:“没什么事。”
裴晋阳便立刻说:“没事就好,你要多注意休息。”
闻雅又张了张口,仍旧是欲言又止的状态。
秦婳心里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回避一下。
她此刻的心情很复杂。
远远比当日陪着宋翩翩来医院时,见到闻雅那次还要复杂得多。
可转念一想。
自己和裴晋阳三个月的交易马上就要结束了。
闻雅才是裴晋阳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一切事情的发展,难道不是正常之中的正常么?
更何况……
若是闻雅这边着实如她所料怀上了。
甚至刚巧怀的是一个儿子。
是裴晋阳盼望了已久的儿子。
裴晋阳这边的精力,多少也要被分去一些吧。
是了。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
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
他该是多么兴奋。
或许接下去的日子,根本就无暇顾及她了吧?
秦婳想,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裴晋阳无暇理会她,三个月时间一到,她就顺理成章与他分道扬镳。
裴晋阳沉浸在喜得贵子的情绪里,大概连跟她争吵的心思都没有了。
秦婳忽然觉得有些高兴。
其实她真的是应该高兴的。
…………
闻雅的情绪明显被她掩盖。
她终于恢复了那个,平日最懂事又端庄的裴太太应有的模样。
闻雅的目光绕过裴晋阳,落在秦婳身上。
然后用一副关切又好奇地口吻对男人道:“晋阳,你怎么会突然到医院里来……难道是秦婳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秦婳本来还想闪。
考虑这留给他们夫妻两一个可以谈话的空间。
可如今闻雅干脆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
她终于可以不用考虑那么多了。
秦婳其实看得出来,裴晋阳根本就不怎么想与闻雅谈论这个问题。
但他还是语气如常地解释说:“嗯,秦婳的身体有点小毛病,我一直比较担心,如今她也来检查过,没什么大碍。”
闻雅便笑起来,继而也冲着秦婳微微一笑,表示关怀和客气。
“没事就好,不过像秦婳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问题,本就是你太紧张了,秦婳……你说是吧?”
秦婳敷衍地扯了扯唇角,“是的,我不过是月经不调这种常见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多介怀,劳烦裴先生和太太为我担忧了,我真是过意不去。”
闻雅随后便说:“哪里的话呀,本就是一家人,晋阳关心你的身体是在所难免的,你没事就好,你虽然年轻,但身子骨也一直偏弱,可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免得生出什么毛病,晋阳可是要怪我对你照顾不周的。”
秦婳本来就很反感这种虚伪到不能更虚伪的对话周旋。
此刻甚至觉得有些反胃。
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笑着。
刚怀了身孕的正室对她尚且如此客气。
她若是还算识趣,就不能表现丝毫的不妥。
秦婳微笑着:“没有没有,我平日并不算多繁忙,太太才是日理万机呢,你才应该多注意身体,免得让裴先生担心。”
秦婳把最后一句话撂在这,总算是结束了这个尴尬到不能更尴尬的场面。
秦婳也觉得自己此刻但凡要点脸,就应该顺理成章地退场才是。
她轻轻推了一下裴晋阳的胳膊,低声道:“裴先生,我中午还约了人吃饭,就先走了,你和太太难得中午遇上,就一起用个午餐吧。”
裴晋阳还没做出任何反应。
倒是闻雅笑着说:“别呀,秦婳,我们大家一起吧,最近也很少有空坐下来一起用餐。”
秦婳刚想推辞。
却眼见着有两个人匆匆忙忙跑过来。
秦婳对她们也算是眼熟,应该是闻雅的助理。
其中一名助理一脸焦急低声对闻雅道:“太太,不怎么回事,医院门口这会儿堵满了记者,我不敢露头,就扫了一眼,各大媒体都有!”
闻雅的脸色也瞬间就变了,她下意识望向裴晋阳,似乎想要从他的脸色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裴晋阳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多余的情绪。
闻雅沉下来,对助理抱怨不跌:“怎么会弄出这种事!难道我们过来的路上就已经被记者跟踪?不至于吧?我们今日来医院也没预约,是临时起意直接过来的。”
另一个助理急匆匆道:“暂时还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太太,实在不行从偏门走吧。我刚才急忙打探了一下,后门也有记者!只有一个偏门,可能没被注意,也只能从偏门走了。”
第一个开口的助理,忽然看了裴晋阳一眼,又将目光落在秦婳身上,盯着她看了半秒。
然后眼神变得十分闪烁,却还是用恭敬的口吻试探道:“裴先生,太太今日的确是临时身体不适才来医院的,而且刚过来没多久的时间,那些记者……八成是跟着秦小姐来的,也或许是盯住了您。”
矛头一下子瞄准了秦婳。
秦婳的脸色有些僵。
她不想多说什么。
也懒得解释。
此刻摆在所有人面前的情况其实很现实。
秦婳是最不能被拍到的。
虽然她和裴晋阳的关系,在江城上流圈是公开的秘密。
但是平日里根本没有任何媒体敢去报道这种事。
而且这层关系也是在极小的圈子和范围内流传。
圈中人,是明白圈中规矩的。
虽然以a国目前的法律而言,裴晋阳有别的女人并不稀奇。
但是道理也很显然了。
裴晋阳在位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而且他一开始面对公众就是以一个年轻稳住,而且很重家庭,与妻子非常登对恩爱的形象出现的。
通俗些来说,这是裴晋阳树立的人设。
他的人设不可以随意崩塌。
就算背后如何的妻妾成群,暂时都不可以摆上台面。
毕竟以现在的大众思维来说,总是更倾向于年轻的男性功成名就,而且还对妻子专一。
虽然这或许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洗脑。
但大众全都信了,也就自然形成一种意识形态。
裴晋阳不仅仅代表他个人,更代表上层的形象和立场。
自然不能肆意破坏这种对社会整体有利的格局。
秦婳是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她是见不得光的。
裴晋阳和闻雅都很清楚这个道理。
秦婳自己也不能更清楚。
她为了避免麻烦,很快低声说道:“现在的记者都很精明,侧门可能很快也会被找出来,也或许早就有记者提早蹲点过,所以不能百分百确保偏门没有人。为了避免麻烦,我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比如诊室之类的,记者不可能冲进已经关闭的诊室。”
裴晋阳虽然是目光深沉地盯着她。
但是并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这样一来,秦婳就当他已经认可这种做法。
闻雅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便很快说道:“秦婳的想法没问题,就暂定这样吧,不要再耽搁了。”
秦婳在医院有熟悉的医生,自然很容易解决藏身的问题。
她刚刚转身离开。
就听见身后的闻雅镇定地说道:“晋阳和我都算是公众人物,形象非常重要,不管今日的记者是奔着谁来的,此刻都不是不好的局面。我们不能逃走,更不能躲藏,直接公正公开地出去面对他们就是了。晋阳的形象无比重要,绝对不能让那些无良媒体胡乱推测。”
裴晋阳也对她的判断表示认可,“嗯,你说的没错。”
闻雅立刻挽住他的手,优雅正室的姿态立刻摆开。
“晋阳,我们就当做全然不知情,习以为常地走出去便是了。”
停顿一秒后。
她似乎还考虑到秦婳的情况,生怕裴晋阳不放心似的。
旋即就对补充道:“秦婳一向机灵,她一定会藏好,没问题的。”
…………
就这样。
闻雅手里攥着那张“喜讯”,亲昵地挽住丈夫的手。
夫妻二人从容不迫地出现在医院正门口。
一向神秘低调的富豪私人医院。
头一次围堵了一大波媒体记者。
他们纷纷把含有录音功能的话题对向裴晋阳和闻雅。
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听闻裴太太已经怀有身孕,所以近期频繁出入医院,是在做产检吧?”
“既然裴太太有好消息,怎么不对大家公开呢?”
“裴先生从议会大楼离开就立刻直奔距离江城不算很近的私家医院,应该是急于陪太太做产检的缘故吧?!”
“裴先生,既然是喜事,就请回应一下吧。”
裴晋阳从闻雅手中取过那张纸。
随意晃了晃。
他笑得温和从容,俨然是一位年轻有为气度不凡的领袖。
“多谢媒体朋友们的关心,我太太的确是怀有身孕,对我们夫妻而言,是非常值得庆祝的喜事。但毕竟不应以私人事情占用太多公共媒体资源,所以希望大家不要大肆报道宣扬,多关注政经时事。”
闻雅旋即笑起来。
她笑得似乎比平日更加温柔。
而且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搂着裴晋阳臂弯的手。
愈发显得像是一个韵味十足的政客娇妻。
“哎呀,这件事,本来是不急于公开的。按照规矩,喜事至少要三个月后才好对所有朋友宣布,所以我一直以来,都非常低调。没想到诸位媒体朋友们对我如此关心,竟然在查出喜事的第一日,就被你们给赶上了呢!”
闻雅的语气难得带着几分俏皮,一改往常偏向严肃和干练的女富商形象。
她虽然三十多岁了,但笑起来也带着几分娇俏年轻女子的温柔。
连声线中似乎都透着甜腻:“今天的确是我和晋阳大喜的日子,不瞒大家说,我们虽然已经孕育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儿,但女儿如今也满周岁了,我们一直在备孕中,本以为没这么快,没想到好消息也是说来就来。”
站在台阶下的记者追问道:“裴先生已经有一位小千金了,这一次怀的应该是儿子吧,毕竟有儿有女才凑成一个好字,儿女双全才是传统吧!”
裴晋阳微微笑着,笑意显得疏离冷淡,但看在普通人眼中,也不过当做他身上自有的威严罢了。
“现在才刚验出来,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我已经有一个女儿,也知道有女儿的幸福之处,便愈发觉得儿子或女儿都是一样的好,并不存在任何偏颇。”
裴晋阳站在他的身份和高度上,自然不能说出任何偏好的话。
即便想要儿子,也得说儿女都好,这是所有人都看得通透的道理。
闻雅脸上的笑始终是喜滋滋的。
的确是与往日大不相同。
她也是如是说:“是的呢,这才刚有喜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孩子的性别,晋阳与我都一样喜爱小孩子,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喜事,没有任何差别。”
一阵漫长周旋后,助理和医院的保安人员总算是穿过记者的人潮,把裴晋阳和闻雅给护送上车了。
防弹车绝尘而去。
…………
秦婳躲在一件空荡的诊室内。
她暂时还不能离开,便百无聊赖地坐着摆弄手机。
她知道现如今的新闻实时更新速度有多快。
也就好整以暇地坐等着。
果不其然。
也就是过了十几分钟吧。
各大媒体争先恐后的报道就全都能刷出来了。
秦婳先扫了眼标题。
又扫了扫文字。
最后点开小视频。
果然看见裴晋阳和闻雅亲口表态。
她脸色僵硬。
旋即忍不住翘起唇角,笑了笑。
裴晋阳和闻雅,还真是天生一对呢。
披上虚伪的外袍,简直浑然天成,根本毫无破绽。
就像是这两个人天生就比常人多长了一层皮似的。
多假啊。
可是大概只有被她看在眼里会觉得假吧。
无聊的网民们看到这种报道。
多半只会夸赞自己年轻英俊又正气逼人的内阁领导。
女人们大概也会羡慕闻雅所拥有的一切。
只有她秦婳,像个怨气十足的怪物。
可怜巴巴地缩在医院的一处角落里。
不等事情完全平息。
她根本不敢离开。
秦婳从前很多支离破碎的记忆都丢失了。
并不会一次性全部记起来。
而是逐一地,通过生活在拾起的一些碎片,零零散散地回忆起来。
此刻她身处医院。
很自然地想起当初的自己。
她刚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
大概比此刻好不容易怀上孩子的闻雅还更加欣喜若狂吧。
她多么重视这个孩子。
也是如此地重视自己和裴晋阳的未来。
当初的她,到底是有多天真。
她真的以为裴晋阳会娶她,会像个忠诚的伴侣那样,陪她走完这一生。
她也记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被催产,提前一个月生下掌珠那孩子。
痛得死去活来。
大概比流产还更加痛苦十倍吧。
而自从她的肚子瘪下去之后。
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怀了八个多月的孩子。
她的女儿啊。
曾经被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贵重。
可是自从闻雅和裴晋阳抱着掌珠拍照。
让全世界的人都以为掌珠是闻雅的骨肉之后。
秦婳就麻痹自己。
她想让自己忘记这一切。
忘了她给裴晋阳生过孩子。
以至于麻痹到……让自己发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