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初很长一段时间里，脸色都是苍白的。
她眼睛里的痛苦和恨意好像在某个瞬间，消失不见了。
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最本能的反应通常是愤怒。
但桃初此刻的状态却有很大不同。
她的情绪渐渐弱下来，方才大概是一时怒急攻心，强撑着突破了生理的极限，才能勉强地坐直起身。
她喝完了水。
身体也虚软无力，缓缓地仰躺下去。
骆家明虽然在跟她谈钱。
但字里行间的口吻是那么诚恳。
好像真的希望借此给她一定的补偿。
也或许包括给她安慰。
桃初心里的情绪五味杂陈，但面色始终是冷硬的。
也未曾表露出丝毫的动容。
骆家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坚定的口气道：“如果我事先了解情况，一定不会让你去这种事，就像你之前玩笑说的那样，一夜夫妻百日恩，就算我们的关系是走肾，肾脏又何尝不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肾脏和心脏的距离并不远。我不是没有人性的男人，桃初，希望你相信我的用心。”
桃初缓缓闭上眼。
紧紧皱着眉头。
她想让自己理性下来思考判断。
得出一个最合理的结论。
但事实上她做不到。
她越来越觉得头疼。
她根本无从判断骆家明口中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若是真的，她还能多说什么？
这种屈辱痛苦的经历便是真的亲手杀了他，真的就能够弥补自己所能承受的一切么。
可若是假的，她在此刻拆穿他又能如何？
她才刚做完手术，甚至连自理能力都暂时丧失。
除了骆家明，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来探望她。
她也万万不敢让第二个人来探望她。
就好像沉堕在暴风雨和海啸中。
明明知道眼前的救生艇可能暗藏凶险。
但因为实在太过无助。
没有第二种选择。
她只能选择被救，抱紧他。
…………
桃初毕竟年轻。
身体恢复得很快。
微创手术的恢复期本来就只需要两天，后续也在养伤，其实前后也就持续了十来天左右，已经近乎痊愈。
桃初经历了这件事后感悟良多。
一则是感慨人体的强大。
本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那栋海边别墅里。
没料到不仅没死，还很快就恢复乃至近乎痊愈。
二则是发觉自己的存在对裴晋阳来说好似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事情发生之初，她是害怕的。
甚至怯懦，恐惧，为此会做噩梦。
她难以想象事情如果被裴晋阳察觉将会如何。
她的身体毕竟需要一个恢复期。
在她完全康复以前。
如果裴晋阳和她有近距离的接触，而她推三阻四，必定会露出疑点。
可事实上是。
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里。
裴晋阳根本没有关注过她。
就连一点点的关注，都没有。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解释自己正在忙碌的事。
闻雅正忙着备孕，自然也无暇理会她究竟在干什么。
至于南妤。
南妤对她的情况有所怀疑。
但根本不敢追根究底。
只要她多一个眼神，南妤便吓得不敢多问半句话。
事情好像就在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过去了。
没人知道她遭遇过什么。
除了当日那三个老畜生，以及骆家明。
桃初虽然隐痛，但也隐隐约约觉得，或许这件事可以成为永远的秘密。
…………
时间的确是过得太快了。
秦婳在没有仔细计算的状况下。
猛然发现距离自己和裴晋阳协议的时间，也不过就只剩下十天左右了。
这段日子以来，桃初没有找她的麻烦，虽然她没有如愿以偿地尽快处理掉桃初，但生活也算是稳步继续。
在自己和陈遇南的合作中，寻到了许多对闻雅乃至闻家都非常不利的证据。
但是按照陈遇南的态度，并不希望她过于激进，在还没有十足准备的前提下，贸然地和闻雅撕破脸。
秦婳自然是心急的。
事关秦氏，她现在最首要的目标就是把秦氏完整的主导权夺回自己手里。
但陈遇南的意思是，闻雅目前并没有对秦氏做什么，所有的项目都在正常进行，股权的分配也并没有变化，这对秦氏来说是一个稳定的发展期，就算得不到什么突飞猛进，至少也能让这几年来过于疲惫的秦氏安稳下来喘一口气。
秦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即便此刻她得到陈遇南的协助，能够合并股份，站出来和闻雅一争高下。
就算是她赢了，顺利夺回秦氏的主导权。
可闻雅依旧是占股颇高的大股东之一，仍旧保留着一定影响力。
而因为这场风波，秦氏的股价恐怕又要再跌一波。
股价一出问题，大小股东都会不安。
小股民还可能被有心人利用。
各种都是对她不利的因素。
这些道理秦婳全部都非常明白。
但她还是心急。
她忍不住对陈遇南直说：“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你也算得出时间，再过十多天，我和裴晋阳的协议就作废了，以我对裴晋阳的了解，再加上这几个月来对他的观察，他根本没有要顺其自然好聚好散的意思，到时候我一定会离开他，我和裴晋阳之间保不齐还会有这场纠纷，如今闻雅不动手，不对秦氏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多半是裴晋阳的意思。可当我和裴晋阳分道扬镳后，他说不定会一时负气报复我，支持闻雅做任何决定，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回击，只怕就太晚了。”
秦婳一谈论起正事，语气就显得很急躁，也不怎么客气。
但陈遇南似乎永远是不急不躁的状态。
他也不计较秦婳的失礼。
反而是轻笑着道：“既然你知道十多天后很可能是另外一种局面，为什么不等看看到时候的具体情况再另作分析。裴晋阳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分歧对秦氏实施打压，这只是你单方面的猜测。也许结果其实相反呢？你明知道裴晋阳并不打算与你断了关系，他或许会继续利用秦氏牵绊你的脚步，也许更有利于你和闻雅的对峙状态，至少要再等十天半个月，再做打算吧。”
秦婳仍是不安。
她不知道陈遇南究竟是谨慎理智。
还是在推辞和敷衍她。
毕竟她与陈遇南还没有真正通力合作完成过什么大事。
心里有这种顾虑也实属正常。
她明知道自己的态度应该克制些。
不能太把对方当自己人而失了分寸。
可秦婳终究是忍不住继续追问。
“就算真的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有所作为，那么我能不能提前问清楚，若是真的到了我与闻雅抗衡角逐的阶段，陈先生打算如何帮我？会把你手中所有秦氏的股份都交托给我么？”
陈遇南眉眼深沉，瞳孔似乎是抽了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料到秦婳急躁起来会是这种状态。
她在公事上一直都显得很理智，甚至因为巨大的压力，显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感。
但是今日。
她因为自己的保守态度。
越来越显得焦躁。
甚至语气中……透着一丝类似于孩子气的任性？
陈遇南心中有短暂的错愕。
但随后又觉得释然。
秦婳的这种状态。
是否证明她其实已经越来越习惯于他的存在。
因为建立了相互信任的机制。
所以面对他时，伪装的外表渐渐淡却。
流露出的更多是她真实的状态？
…………
陈遇南沉吟片刻。
最终依旧是淡淡笑着，沉稳低沉的嗓音道：“自然会，我买下秦氏的股票本来就没有别的用途，比例也不算太高，只有和你们秦家的股份合并，才有与闻雅抗衡的可能。”
也许是他的口气太沉稳，而且显得很正式，不加丝毫的敷衍和哄骗。
让秦婳有些惊诧。
在秦婳考虑好如何开口之前。
陈遇南又道：“我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无论是私人约定，还是生意场上的承诺，我认为无论从商亦或是从政，都要尊重契约精神，如果连最基本的契约精神都辜负，那么实在不算是一个值得被欣赏尊敬的人。”
“我既然选择与你合作，到了必要关头，我会竭尽所能帮你解决问题。不仅仅把手中的股份为你所用，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手中的流动资金也可以借你周转，总之最终目的一定是保住你的秦氏，帮你夺回主导权，我知道这是你的底线。”
秦婳错愕地甚至微微张开了口。
但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失态。
她前一刻仿佛是在质问陈遇南。
因为不足够信任，对他的行事作风也并不算了解。
所以忍不住催促，忍不住不安。
但她的质询却换来了陈遇南郑重其事地解说。
这不仅让秦婳心里生出近乎震撼的情绪。
若是陈遇南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那么他得是一个多么……优秀正直的好男人。
就像是陈慕一样。
陈慕身上就是有一股子干净正直，丝毫不容亵渎诋毁的气质。
或许陈慕的那种力量，就来自于父亲的遗传？以及十几年来的熏陶？
…………
然而在短暂的错愕和震惊后。
秦婳的眼睛里仍旧流露出不安。
这世上的承诺，真的都有效么。
所谓的契约精神，又真的能有效约束所有人么。
秦御从前对她那么好。
她也真的把秦御当做最亲的哥哥和爱人。
她以为自己和秦御永远不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
可后来呢。
最后她虽然仍旧和秦御重修旧好。
秦御也承诺娶她，并且筹备婚礼。
一纸婚书应该是这世间最真实质朴的契约了吧。
可那又如何。
秦御不还是撇下她一个人走了。
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
疼爱她十年的秦御尚且如此。
更不要提从一开始就抱着算计和阴谋接近她的裴晋阳。
婚书都可以是假的，根本不存在的。
那些口头的诺言和约定，自然也都如尘埃，不值一提。
…………
秦婳眼中的彷徨焦虑，毫无保留地落入陈遇南眼中。
他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却没有任何讥讽或同情的情绪。
他只是忽然抬手。
揉了揉秦婳的脑袋。
温声道：“秦婳，我知道你在不恰当的年纪经历了太多复杂的事情。你心里的整个价值体系，乃至世界观，或许都被一些坏人摧毁了。但是不要紧，你还年轻的很，那些过往放在整个生命的长度里，甚至都可以忽略不计。今后你跟着我，我会一点一滴帮你把应有的世界观重塑起来。”
秦婳这回却是真的愣住了。
她错愕不已，甚至是内心惊叹。
但是她并不想表现出这样奇怪的状态。
更不希望陈遇南觉得她是个大惊小怪的人。
她张了张口，本意是想说出一些回应的话。
可是却怎么都没能发出声音来。
陈遇南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整个人的状态依旧是镇定自若。
他看着秦婳吞吐又很想说话的样子。
最终再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并未多言。
可仅仅是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
秦婳也已经与他有了默契。
她能够看得明白对方的意思。
陈遇南是在安慰她。
即便她什么都不用说，他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一刻的她并不需要勉强自己多说些什么。
秦婳其实还是很想开口的。
她觉得陈遇南对她如此坦诚。
她也理应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情绪坦诚告诉他。
这是在这一刻。
言语当真显得如此贫乏。
她说不出来。
…………
当秦婳应该要离开的时候。
陈遇南似乎对她今日的状态不大放心。
他起身去取了车钥匙。
对秦婳道：“今天我送你吧。”
秦婳下意识地盯着他拿着车钥匙的手。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陈遇南的手生得真是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干净，
他不像裴晋阳或秦御那样。
因为长期练习枪械，手指上带着几处固定的薄茧。
看得出是背景不纯的男人。
秦婳最早就听秦御说过，他说陈家的背景非常不简单，只是后来被洗白了，加上他们家族一直以来行事作风都十分低调，似乎更倾向于与国际上的一些强大势力合作，很少与国内的帮派发生纠纷，所以在国内的名声很小，只有内行的人才会知道。
后来秦婳自己也去查过，跟肖森等人也谈过很多次。
她知道陈遇南肯定有不简单的成长背景，甚至觉得他应该也是一个与秦御那种典型黑道太子爷很类似的人物。
但是她直到今日才真正留意到。
陈遇南的手不仅没有任何手持枪械的痕迹，甚至更像是一个年轻男孩的手。
应当是一个喜爱文学和艺术的男孩，或者应该擅长弹钢琴。
总之非常干净，而且年轻。
秦婳从小性子喜静，很爱读书。
甚至直到今日的年纪，她也经常会通过阅读来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读过一篇让她记忆犹新的文字。
书中描写男子和女子的手。
说容貌或许可以粉饰，也极有可能通过衣着来改变年轻气质。
可人的手却是骗不了人的。
判断一个人的年龄，直接看手最为清晰。
秦婳在读过那本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在遇到刚认识的人，或者路过的陌生人，都会下意识地去多看两眼旁人的手。
她一直觉得书中描述的这种说法很精准。
直到今日。
她近距离地观察陈遇南的手。
才发现他的手是会骗人的。
秦婳还停留在出神中，像个傻孩子一般吃吃地盯着他的手。
男人却已经伸手牵住她，低声道：“走吧，我送你。”
秦婳抬头，愣愣地瞧着他。
随后又匆匆垂下眼眸。
无意识地微微脸红起来。
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也或许是因为他好看的手正牵住了她的。
秦婳有些仓皇无措地道：“不要了吧，我还是自己……自己走比较好。”
她在这一刻，其实心里也很愿意和陈遇南多待一段时间。
哪怕他只是驱车送她一段路程，哪怕路程中两个人不需要多少交谈都好。
她只是喜欢静静地和他待在一起。
或许是逐渐的熟悉，让她越来越欣赏这个男人。
也或许是因为他今日的一些话，触动了她的内心。
让她心里沉浮太久的不安和恐惧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港湾。
秦婳虽然不擅长表达。
可心里的意识却很明确。
她知道在今日开始。
她和陈遇南的关系中的某一种成分，悄然改变了。
这对秦婳来说是很特殊的感觉。
从前她和每一个男人关系发生质变，似乎都是因为上床。
唯独陈遇南是特殊的。
秦婳怔怔的。
却已经被他拖着手往外走了。
他沉声说：“我把你送到附近的路口，不会有问题的。”
这一次秦婳没有拒绝。
也根本不想拒绝他。
这一路上交通莫名地通畅。
让秦婳有些遗憾。
若是堵车就好了。
堵车可以让时间放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