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一下子空荡下来,骆家明是个话多的,这会儿就像是少了点什么。
她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刚才骆先生还没说完呢,今晚桃初那儿……到底怎么个情况?”
陈遇南捏着杯柄,抿了一口还未喝完的白葡萄酒。
旋即也不过是不紧不慢地说:“其实目前为止也还没什么进展,就跟我昨日说的情形差不多。桃初跟家明厮混之后,思维方面也越来越顺着家明的轨道走。这桩交易明着是给桃初一次性捞金的大好机会,实际上却是将她往火坑里推。她和家明的事,算不得严重,顶多就是两个年轻男女擦枪走火,说难听些是偷情,若是从法律和道德层面而言,桃初未婚,家明也未婚,且并没有固定的女友,这种事也就是裴晋阳会在意,除此之外,旁人根本无话可说。”
秦婳其实还没有完全理清整件事。
她随口问道:“所以今晚的安排,也算是在给桃初下套么?但是你们手中已经掌握家明和桃初的录像,难道还不足以控制桃初,需要更多的证据?”
陈遇南的语气轻描淡写,“不仅仅是这个缘故,家明是我们的人,整个计划都是严谨周密的,家明手里的东西根本不会流出去,其实只是在最初跟桃初建立关系的时候造成短暂的威胁,实际上最后也不会用到,而桃初和家明的关系发展到今天,也已经不仅仅是一夕偷欢那么简单。至于目的……这事情还挺复杂的,得以后看到具体情况再具体分析,目前来说你只需要明白我们按照计划在逐步对付桃初,不会影响到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秦婳暂时缄默,似乎是沉思了一阵。
她前几日担忧的是,为什么陈遇南承诺要帮她处理桃初,但是一时半刻都还没动静,桃初发生的事情半点风声也没有流出来,她依旧是风风光光地活着,和裴晋阳之间也没有生出任何分歧或嫌隙。
但是今天,让她忍不住生疑的是,陈遇南说话的态度似乎是有意略去了某些成分,对她说明的情况像是已经过滤过的结果,并没有把所有具体的计划乃至经过一一告诉她的打算。
秦婳这段时间以来,也算是和陈遇南从完全不熟悉,一步步走到相互熟稔乃至信任的程度。
她是能够感觉到陈遇南有意的轻描淡写并不着重描述。
秦婳是个藏不住疑惑的人。
她只忍了半分钟,便忍不住开口试探地问:“我还是有些理不清整件事情的脉络。照理来说,我们的目的是解决掉桃初,避免她给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在我们拿回秦氏的最高控制权之前,就毁掉了我和裴晋阳的关系,让裴晋阳问责于我。”
“但是后来你又告诉我,桃初的存在很关键,我们目前只要控制她而不是要立刻毁掉她,因为在长期的计划中,还有可能会遇到用得着她的地方。这一点我也保留看法,桃初的确是有用之人,她在裴晋阳身边的地位也很独特,可以说除了闻雅,她是最关键的女人。”
“可是让桃初和高官进行交易,而且让她从中获利,我至今还是不明白我们的企图是什么?”
秦婳若是没看错的话,在她提出这个疑问时。
陈遇南的脸色的确有轻微的变化,但是转瞬即逝,并没有停留很久。
他仍旧是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对她解释:“或许是你想得太复杂了。目前既要对她造成威胁,又要给她好处,这其中必须得把握一个度,不能太过,让桃初一下子爆发,若是她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我们后续也就没法用她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不用想太多,再有新的进展,我会随时告诉你。”
秦婳听他这样说,便也不想再追问下去。
但心里总还是存着疑问的。
就好像……
明确意识到陈遇南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又没有证据,不能直接质问,也不能用太急躁的语气破坏彼此和谐的关系。
秦婳便也只能宽慰自己。
或许并没有什么隐瞒的真实情况,只是她过于敏感了些。
陈遇南既然已经选择与她合作,他们短期之内的目标是一致的,而陈遇南长远的目标……她就算暂且还不敢确定,但也知道多半和政局脱不了关系。
他的心那么大,自然不会在区区一个桃初身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
此刻的秦婳着实是很难猜测到,陈遇南这次对她确实不算是足够坦诚。
而对她有所保留的原因,却并不是怀着什么不好的心思。
反而是出于保护她的心态。
不想把他们对桃初的算计过分清楚明白地一一对她解释。
陈遇南这层顾虑,自然也是在饭局开始之前就交代过骆家明的。
他知道秦婳一定会对桃初的情况足够关注,也必定会追问骆家明。
他让骆家明适当保留,把头和尾大致说了,中间的部分就略掉。
骆家明起初听了还觉得奇怪,他反问陈遇南,这本是在帮秦婳办事,帮她对付情敌,也是对付一贯跟她关系紧张争锋相对的桃初。
桃初的境况越惨,秦婳难道不是应该越高兴么。
怎么反倒偏偏对她隐瞒这些。
陈遇南却和他持相反态度。
秦婳虽然也不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无知少女。
但是陈遇南凭着自己的判断,很容易察觉到秦婳真实的内心世界其实是敏感而脆弱的。
她怕是用几十年的修炼也练就不出桃初那种女人的歹毒。
秦婳所谓的对付桃初,顶多仅限于让这个女人消失在世界上,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但是更多的屈辱磨难……秦婳未必想过。
或许不仅没想过,突然听闻还会被吓到。
陈遇南外表年轻,看起来不过是三十出头的成功绅士。
甚至在某些轻松休闲的场合上,他穿着变化,说他二十多岁也有人相信。
但事实上,他已经三十七岁,是眨眼就奔向中年的年岁。
二十二岁的秦婳在他眼中,更像是女儿左右年纪的孩子。
男人在青春年少的岁月多半会更喜欢成熟优雅或者性感妖娆的熟女,总归年纪要比自己略长一些,更有经验和岁月的痕迹,会让年轻的男人忍不住沦陷。
而随着年纪增长。
男人到了一定年纪后,哪怕是从前厌倦年幼少女,本能上嫌烦,觉得少女聒噪幼稚的人,到了一定年岁,终究也会变得多看年轻的女孩子两眼。
这并不是色心忽起,而是一种年龄带来的本能。
人都是向往年轻的。
可时间对所有人都公平。
哪怕是再优秀卓越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老去。
陈遇南还未到老去的时间,他处在最合适的年纪,三十七岁,意气风发,还未衰老,但身上已然没有年少轻狂的稚气。
他在这个年纪遇到秦婳。
大约也是头一次觉得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着实讨人喜欢。
和秦婳相处时,他会本能地多一些耐心,甚至放慢脚步,设身处地为秦婳多考虑一些。
他知道秦婳经历过很多复杂的事情,也见识过这人世间究竟有多么肮脏不堪,真实得令所有人都胆怯。
但他也知道以秦婳的年纪,她应该更多接触美好的事物,即便世道凶险,黑暗部分甚至大于光明。
他也宁可尽量保护她。
让她少接触那些过于阴暗的故事情节。
当然。
陈遇南也不是无私的人。
他存了私心。
不希望秦婳因为桃初的缘故,在心里认定他是个不择手段阴险恶毒的男人。
好在秦婳这个小姑娘,虽然机灵,但也算懂事,并没有一味地追根究底。
…………
桃初今晚的遭遇,远远超出秦婳的想象。
她也是硬着头皮去的,如果不是被利益诱惑,再加上骆家明巧言令色般的哄骗。
她大概不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更不会通过今晚彻底走上一条不归路。
桃初按时如约达到约定的地点。
毕竟是名声贵重身份也很尊贵的高官。
自然不会选择寻常的酒店套房。
而是在一处临市相对偏向郊区的度假别墅。
别墅的地点不算很偏,更像是周末度假的圣地。
但是今日并非周末,也就显得人迹罕至。
桃初进了别墅的大门。
一路有人带领。
但她生怕被人认出来,所以一直戴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再加上头发的遮挡,几乎遮住三分之二的脸,只是露出下巴而已。
进入别墅玄关时,多了一道关卡。
是指纹锁以及面部识别。
护送她进入的保镖也不能通行,只有她只身一人进去。
而桃初直到进入玄关之前,心里都仍是有些迟疑。
这种直觉其实是来自女人的第六感。
一种类似于自保的机制。
只不过被她自己掩盖忽视掉了。
大门合上,门锁落下后“嗡嗡”响了一声。
桃初彻底失去了逃出虎口的生机。
她径直走上前。
寻找交易对象。
然而片刻之后,却被面前的景象惊呆。
骆家明跟她说的很清楚,对方的身份,能力,交易的内容,甚至表面最多明天天一亮,一定会将她放行,不会耽误她的日常行程。
而直到她看见眼前这一幕。
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上当了。
她又一次被骆家明这个混蛋骗了!
就像是她和骆家明的第一晚……
她还以为自己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谁知道是被有毒的藤蔓活活缠死。
深入泥沼。
再也没有干净抽身的可能。
…………
骆家明骗了她。
说的是一个人。
别墅内却是堂而皇之的三个人。
而且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年长。
至少都在五十五岁以上,其中一个连头发都是花白的,说不定有七十也可能。
之后发生的一切。
就再也不是桃初可以掌控的了。
她进了这扇门,被锁住关在里面。
没有说不的资格。
甚至不配被当做一个女人。
从夜里九点到凌晨六点。
将近九个小时。
对桃初来说,却更像是做了一场九年的噩梦。
噩梦中的妖魔鬼怪死死缠着她,像是非要让她把命断送在这里。
有许多个难以呼吸的瞬间。
桃初甚至觉得自己不如立即死了干脆些。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在骆家明之前。
桃初一直认为只有裴晋阳才是有资格碰她的男人。
这么多年。
即便是最糟糕的情况下,裴晋阳也未曾这样折辱她。
自从有了秦婳之后,桃初身上的宠爱逐渐被分走了大半。
后来又有了闻雅,这才长期备受冷淡。
但是在此之前,桃初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多年来无数新宠都没有分夺她的荣光。
她究竟是怎么会。
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
不仅仅是秦婳根本想象不到这一切。
连桃初自己都觉得啼笑皆非。
天亮之后。
她竟是被秘密送往附近的私家医院。
医生检查过后,直接告诉她要进行修复手术。
虽然现在这类手术大多是微创,风险也不高。
但桃初还是觉得异常耻辱。
她这一刻恨极了骆家明。
想着自己出院后,一定要亲手了结了这个恶毒的男人。
如果不是被他诓骗,她怎么可能为了两三千万的钱,把自己糟践到这种境地?!
…………
微创手术并没有给她上全麻。
所以桃初几乎是在清醒的状态下接受缝合。
她在这种时候甚至无暇去想自己要如何面对昨晚的遭遇带来的后果。
更没办法去思考要如何面对裴晋阳,或者如何掩饰这一切。
她连拼了自己这条性命与骆家明同归于尽的心思都有。
手术结束后。
她暂时一动也不能动。
甚至插了导尿管,像个半残的人,连水都不能喝,只能昏睡。
桃初是被折磨她近乎致残的那些老头子送进医院来的。
过程自然低调神秘,根本没有人知道桃初的身份,她甚至也没有拿出任何证件来入院。
虽然是微创手术,但也需要至少两天的时间恢复。
桃初却根本不敢通知任何人来照顾自己。
哪怕是她的亲表妹南妤,或者是照顾她多年算得上心腹的保姆。
她也不敢叫过来。
这样的丑事。
天知地知。
不能再有多余的人知情。
桃初觉得自己醒来时一定是绝望而无助的。
然而她昏睡过后睁眼时,已经被转移到普通病房。
病房的环境整洁清幽。
甚至鼻息间能够闻见传来的清甜花香。
桃初艰难地睁眼,却在第一瞬就对上了骆家明温柔清俊的面庞。
她苍白却娇柔的面孔逐渐狰狞起来。
眼里更是染着恶毒的恨意。
她甚至不顾自己还在输液。
毫无顾忌地硬撑着坐起身来。
“骆家明,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不,你根本连畜生都不如!”
麻药的药力刚刚退去,桃初的喉咙口都是干涩难受的。
发声过后喉咙像是撕裂一样痛楚。
桃初根本没察觉自己会哭。
因为她心里只有恨。
对骆家明的恨,对那些老畜生的恨,以及对自己的恨。
她恨自己愚蠢,聪明了二十六年,为什么会犯蠢!
但骆家明却上前,略微俯身。
长指拂过她的眼角。
一言不发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桃初整个人近乎颤抖。
她像是一时无言,又像是攒着力气想要说出满腹更凶狠的话。
可骆家明却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小心翼翼地递至她唇边。
声线低沉而温和:“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那些人骗了。”
桃初心头狠狠一震。
鬼使神差地便张开口。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
喝下他放在她唇边的水。
温度适中的纯净水瞬间缓解了她喉咙处的干和苦涩。
她良久才回神。
仍旧是目眦欲裂地剜着他。
一字一句道:“我不相信,姓骆的,你根本就是一个惯骗!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还敢来么,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骆家明凝着她。
看起来心绪很平静。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柔让女人无措又动容。
他声音低沉,带着惭愧又恳切的口吻说:“如果杀了我能解气,那你就杀了我吧。不过在杀我之前,先好好养着身子,痊愈后再动手不迟。”
或许是幻觉。
也或许是桃初此刻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的意识。
她眼眶再度湿润了。
她越来越无法判断骆家明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那么温柔。
桃初是至今才发觉自己竟然从未得到过男人极致的温柔和怜爱。
裴晋阳是曾经很宠她。
但他并没有多少对女人的耐心。
他的耐心也仅限于教导她做事。
在感情上,桃初只见过他对秦婳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温柔。
桃初在最应该痛恨发作的时候。
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最美好的年华岁月。
全都耗在一个并不爱她,甚至可能永远也不会真正爱惜女人的男人身上。
……
骆家明端着水杯,十分有耐性地喂她喝水。
然后温声细语地道:“对方的确是欺瞒了我,我也是在你入院后方才知情。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原先谈好的红利是两千万,加上我私人补偿你的,我要求他们弥补你的损伤,精神损失费加上封口费,额外再给你两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