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禾在无意中发现这个或许早已不算做秘密的秘密时，心里一时感叹，又一时觉得好笑。
    这种好笑倒并不是源于对裴易的嘲讽。
    相反，她不仅不觉得讽刺，还觉得裴易这样还挺值得同情的。
    虽然她并不了解裴易和秦婳的过往。
    也不知道裴易究竟是单方面的感情，还是秦婳对他也着实保有旧情。
    这个她无从探知。
    但从她的思维里，只觉得辛苦地爱着一个不可能的人，本就是一件伟大的事了。
    阮清禾甚至觉得，她发现了裴易的这个秘密，就像是在无形中拉进了她与裴易的距离。
    本以为是云泥之别。
    如今才发现其实裴易表面上高高在上，实际上也一身尘埃。
    尤其是他侧目看着秦婳，满脸的堆笑，谄媚近乎讨好的神情。
    这根本不是一种值得被人嘲讽的执念。
    而是一种……很珍贵的感情。
    只有发自内心的感情，才会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顾及颜面，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爱着对方，哪怕对方根本不屑一顾。
    阮清禾短暂出神。
    佣人也不敢催促她，就在一旁默默等待。
    等了半晌也不见她有所反应。
    才发现她好像是走神了似的。
    这才细声客气地问道：“阮小姐，您选好水果了吗？需不需要我帮您……”
    佣人话音未落。
    阮清禾已然回神，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
    想着佣人多半不会觉察什么，而不远处的秦婳和裴易也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对着佣人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晚餐吃得很饱呢。”
    佣人都知道她是裴易带回来的女孩。
    虽然对她的身份背景都不了解，可这毕竟是二爷头一回专程带女人回来啊，而且还是见过了裴先生的，谁都不敢低看阮清禾一眼。
    佣人便笑得恭敬：“那不如阮小姐自己随意休息，我去准备一个果盘，您少用些消消食也好。”
    阮清禾便也不再推辞，只是安分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不知道裴易这会儿去了哪里。
    他本应该上楼去书房才对……
    …………
    裴易也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没见过秦婳了。
    秦婳没料到他会私下找自己说话。
    本来是想尽可能回避，但又想着也许他真有话要跟自己说。
    加上这会儿裴晋阳已经上楼了，简短说几句，控制在五分钟之内，应该不成问题。
    裴易先是笑得很随和，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秦婳倒是极少看他笑得这么舒畅。
    不由得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二爷……看起来身心都愉悦的很，想必阮小姐是着实讨得你喜欢。”
    裴易今天心情的确不错。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大概是一种隐隐刺激的兴奋感。
    他名义上带了一个自己的女人回公馆。
    实际上却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见了他真正朝思暮想的女人。
    当初看上了阮清禾。
    本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让自己分散精力，他太年轻，体力也很旺盛。
    有些东西总是要发泄排解出来，才能身心舒畅。
    而这种事，随便找一个女人解决么，未免又显得太没情志了。
    难得遇到一个可心的，且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哪怕就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暖床工具，养在自己府上，想睡的时候就睡一下，感觉还挺好的。
    何况阮清禾干净得就像是一张白纸，她什么都不会，紧张兮兮的，像只脆弱的小白兔。
    所以他也会耐着性子一点一滴教导她教她，的确是在很大程度上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但除此之外，裴易的精神仍旧有空虚的时候。
    肉体的满足是远远不够的。
    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淡忘秦婳。
    甚至逐步将她驱逐出自己的内心世界。
    而事实上却并不容易做到。
    尤其是他在见到秦婳的瞬间。
    很快就对自己内心的执着妥协了。
    忘不掉就忘不掉吧。
    他平常能装得好似完全不在意就好了。
    只要大哥不计较，也不会影响秦婳的生活，那么他心里继续揣着念着，也无伤大雅吧。
    裴易干笑了两声，“没那么夸张吧，不过就是一个有趣的小玩物。只是大哥多心，怕我被别有用心的女人勾了魂儿，这才催着我把人带回来给他瞧瞧。”
    秦婳听着这话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勾了魂儿？
    就阮清禾那样明摆着一张白纸，连眼神里都没半分城府的姑娘。
    一看就是身家清白干净，无忧无虑的状态下平平淡淡长大的。
    裴易能遇上这么一个好姑娘，都算是他走运了。
    还什么被勾了魂儿？
    简直是无稽之谈。
    秦婳嗤笑了一声：“小阮姑娘应该是个挺简单的人，她眼睛里都是干净的，我挺羡慕她这样的，你应该好好待她才是。”
    秦婳其实不过也就是随口多说了一句。
    裴易却笑了笑，“你羡慕她什么？”
    秦婳一怔，像是被他问住了。
    随后不由得开口说下去，“具体羡慕什么，我也不好说，就是一种感觉吧，总觉得她是个特别干净的人。这种干净不是说外表的美是否纯净，妆容浓或者淡，与这些都基本无关，主要是源于她的眼神，还有一些细微的气质，总之……我第一眼见她，就知道小阮一定是个挺好的人，应该年纪也很小吧。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好好待她，别总是把玩物这种带着贬低意味的词挂在嘴上。或许你只是随口说说，可若是被她听见了，保不齐会伤心的。”
    裴易听她一连串说了这么多，不由得觉得很好笑。
    秦婳根本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遇见阮清禾的。
    大约只是看外表，把她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女生吧。
    裴易也懒得跟她详细描述前因后果。
    只不过笑笑，“只是刚见了她一面，连话都没说两句，你怎么就这么关心她，难不成真如大哥说的那样……你也觉得清禾跟你身上的某些特质有点像，所以忍不住惺惺相惜？”
    秦婳皱了下眉，差点想张口怼他。
    什么惺惺相惜。
    她倒是的确和裴晋阳有着一样的感觉。
    都觉得像。
    但这种相似，与其说阮清禾某些气质和她类似。
    倒不如说，是和从前的她类似……
    大概是和很久很久以前，最本真的她，有些许相似吧。
    而自己现在这样的心态，哪里还有半点中学小女孩的心智和气场。
    秦婳皱了皱鼻子，没好气地道：“我和她不熟，自然不是关心她，而是……”
    秦婳一时语塞，险些要说自己哪里是关心阮清禾，就算关心阮清禾，不也是在关心他么。
    如果阮清禾不是他的人，她根本就不会关注阮清禾是个怎样的人。
    但话到了嘴边，又只能咽下。
    秦婳咬了下唇，小声嘟囔着：“你眼光那么高，又总是游戏人间的态度，好不容易肯跟一个女孩子长期发展，我自然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想必你大哥……也是一样的心情。”
    秦婳这样讲，立场就显得正常许多。
    裴易也懒得戳穿她心里细微的变化和念头。
    他好不容易才可以见秦婳一面，就这样面对面近距离说话的时间也就是短暂的几分钟。
    裴易低下头凝着她，望了很久。
    而后忽然笑着道：“我的近况你看到了，想必从大哥口中也已经听了不少，我却挺长时间没见你，这大半个月以来……你似乎胖了一点？”
    裴易刚说完话又意识到自己似乎失言。
    应该不能对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说……她胖了吧。
    秦婳也仍然是很瘦的。
    只不过是脸上多了一圈薄薄的肉而已。
    秦婳的胖瘦呈现在脸上总是很明显。
    有时候甚至只是两三斤的差距，在脸颊上已经可以明显看得出来。
    秦婳却并没有不高兴，只是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是么，那不是挺好的，胖点身体才会好啊，我现在这么忙，肯定不能太瘦。”
    裴易也说：“是啊，胖点好，太瘦了总觉得不健康……”
    对话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
    其实他想说的话那么多。
    他恨不能抱住秦婳，摸了摸她腰身是否也长了肉。
    是否仍旧像从前那样纤细骨感让人摸着都觉得心疼。
    他也很想伸手摸一摸秦婳的脸。
    没有任何暧昧的含义。
    就仅仅是想摸一摸她的脸而已。
    他那么想她。
    有时候在梦境里都会出现她的脸。
    可是却不能触碰……
    裴易心里藏着一些难以言喻的苦涩。
    明明知道如果鼓起勇气拥抱了她。
    并不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只是……
    可能会白费了功夫。
    他还想着。
    如今他身边有了一个阮清禾，看起来也是个着实会讨人喜欢的女孩。
    不管什么情况下，他只要把阮清禾搬出来，就能够当挡箭牌。
    甚至带着女眷时不时回一趟公馆，似乎也是比从前方便许多的。
    自己亲手营造的局面，他自然不愿意毁掉。
    何况。
    秦婳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挺好的。
    加之，她与大哥相处得……似乎也和谐了许多。
    只要秦婳平静生活，他就应该高兴了。
    绝对不能再破坏她的安宁。
    否则秦婳会厌恶他，更不可能再把他当朋友。
    因为心里装着太多的小心翼翼。
    所以在秦婳笑着开口说：“裴晋阳还在书房等你，你应该上去了吧。”
    之后。
    他很快耸了耸肩，一脸随意：“当然，我洗个手就上去。”
    秦婳转身走了。
    裴易没敢回头看她。
    前头二十多年。
    他未曾遇到过真正心动的人。
    没想到遇见之后，却已经是太晚太晚了。
    原以为心动不过是荷尔蒙作祟，很快就会淡忘。
    却不知道有些人或许注定是扎在心头的刺。
    永远也别指望连根拔去。
    …………
    秦婳很快回到大厅，就是想着裴易要去书房跟裴晋阳谈公事，他们谈起正经事应该不会太快结束，而至少也要结束后裴易才能带阮清禾回去。
    阮清禾看上去那么小，而且又拘谨，如果她不去招呼一下，她可能会更不知所措吧。
    秦婳自己其实也是怕生的，社交能力也很弱，但想着对方比自己更小，而且更像是外人，便只想照顾着她让阮清禾自在一点。
    秦婳便坐在她身旁，像刚认识的朋友那样主动聊天。
    事实证明阮清禾的确是个挺本分的女孩子。
    基本上秦婳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说话都恭恭敬敬，很有礼貌，语言表达能力也很好。
    就是太拘谨了些。
    秦婳便想聊个轻松八卦点的话题。
    于是问她是如何与裴易认识的。
    没想到阮清禾听了她这样问，脸色一时变得茫然复杂。
    半晌才有些恍惚地说：“这个……裴易没说过吗？”
    秦婳一怔。
    裴易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或许……他是跟裴晋阳说过？如果裴晋阳问起来，他大概要交代一下的吧。
    但裴晋阳根本没跟她提起过。
    只说阮清禾是裴易最近交往的一个女孩子，而且已经带回他府上同居了。
    秦婳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还是阮清禾的反应显得比较敏感。
    总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话题……
    她便善意地把话题翻篇过去，笑了笑道：“裴易也许跟他大哥说过吧，我是真不知道，不过……这也是你们两个人的小隐私，我好像也不该问这么细节的事情。那就说说你的情况吧，你看起来年纪很小，还在读书吧？”
    阮清禾的脸色自打她问了刚才那个问题后，就一直显得苍白，没有恢复过来似的。
    “嗯……我十八岁，本来应该在读高中的，只是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情，所以暂时没有读书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应该会继续读的。”
    秦婳这么一听，才意识到问题。
    她说自己十八岁，但看起来并没有，也许是裴易让她这么说的。
    这个年纪正在读高中肯定是没有错，初中的话太小了些，也不至于那么小。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家里得发生多大的事情才会不读书？
    秦婳思前想后，只后悔自己没有做好事前功课。
    她应该先了解一下这个女孩子的家庭背景的。
    这样懵懵的，保不齐说了多少不合时宜的话。
    秦婳对阮清禾分明是喜欢的，因为有好感，就越是希望能和她好好相处，更不想说错话伤害到人家。
    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十八岁的年纪竟然不读书了。
    除非是家里特别贫困。
    但问题是。
    阮清禾的谈吐和气质明显根本家庭困难沾不上边。
    秦婳从小见过多少非富即贵的女孩子，那些女孩的气质甚至都还比不上阮清禾。
    阮清禾要么是出身名门望族，要么也是官宦世家，至少是书香门第。
    如果真的是家庭发生了某些变故以至于她暂时连书都不读了。
    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大事。
    秦婳一时间不敢再随意开口。
    阮清禾显然也意识到她的局促。
    她不好意思地道：“让秦婳小姐见笑了。其实……我也可以继续读书的，也没有人阻止我读书，只是因为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当时是为了能够出来工作供养弟弟和体弱的妈妈，所以才放弃念书。”
    秦婳觉得自己说话不妥。
    反倒让阮清禾觉得不好意思。
    她便更主动地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
    何况秦婳是裴晋阳的枕边人。
    她心中如果存着对自己的疑惑，想要了解清楚，也一定是瞒不了她的。
    阮清禾想着自己在裴易面前都没有任何尊严面子，又何必在秦婳面前保留什么。
    何况，她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也不算是见不得人的丑事。
    她永远都觉得自己的爸爸是值得尊敬的军人。
    阮清禾一字一句平缓地说：“我家里发生变故的时间也不算长，总共还不到一年吧，我出来打工赚钱，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所以也不算是吃了很多苦，只能说是从前的日子太好过了。能够认识裴易，我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当时是深夜，我为了卖酒，在包厢里陪一些客人喝酒，本来没什么的，却遇到了一个特别不讲理的客人，上来就动手动脚，还非要逼我出台，如果当时不是裴易救了我，或许我会死了也未可知。所以……遇见裴易之后，我的生活轻松了许多。”
    秦婳听得一阵一阵发懵。
    她原以为阮清禾肯定是个被家人娇宠长大的小公主。
    怎么想到她会是过着这样的日子……
    而且，卖酒陪客什么的，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算是家里破产到了无米之炊的地步，也不会让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孩子去做这种工作吧。
    秦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
    阮清禾显然是为了坦诚才说这么多，并不是为了示弱扮可怜。
    秦婳也是着实同情的，只想着她能遇到裴易，一定是幸运的事了。
    …………
    离开公馆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左右。
    裴易亲自开车，但是他晚上似乎是喝了几杯红酒的。
    阮清禾感觉他有点兴奋，又担忧安全问题，不由得提醒了一句。
    “二爷您……似乎喝了酒，要不要叫司机来开？”
    裴易扭头瞥了她一眼，“你怎么变得事儿这么多了，刚才秦婳都跟你聊什么了，不会说了我的坏话吧？”
    阮清禾一下子愣了，“哪能，不过是随便聊了几句而已，秦小姐也是怕我一个人无聊，才好心陪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