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婳的声音已经很低，但因为距离近，坐在不远处的桃初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裴晋阳笑意温和，语气中的宠溺更是桃初从未听过的。
    他轻捏了捏秦婳的下巴，低声道：“这个自然，不过身体健康更重要，亲戚还是得规律才好，再观察一阵看看，如果迟迟不来，就请个医生来检查。”
    秦婳笑着伸手推了他一把，含糊道：“这有什么可检查的，偶尔不规律都正常。好啦，时间不早了，你该出门了。”
    裴晋阳临转身前仍是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秦婳又被他牵着手，送得远了几步。
    一直送出玄关之外。
    在走远之后两人低声细语的内容，桃初便全都听不见了。
    若是以往，她瞧见秦婳故意当着她的面和裴爷故作亲密，八成会气得半死，只会当秦婳在给自己下马威。
    今天却着实特殊，她根本就没心思想这些，重点完全放在了别处。
    至于秦婳怎么演，她懒得生气，更没心情多想。
    等裴晋阳终于离开公馆。
    秦婳才重新走回餐厅。
    佣人刚给桃初摆好了早餐，但桃初端坐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胃口要吃似的。
    秦婳这会儿若是状态放松些，只怕能把自己内心的偷笑笑出声来。
    她自然知道桃初是奔着什么目的来的，更清楚桃初从前晚至今都经历了什么。
    她一点都不同情，只觉得好笑，而且还有些兴奋。
    秦婳在她斜对面的位置坐下，其实她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想等桃初主动开口。
    然而坐下半分钟后，气氛凝结，桃初却一声未坑。
    秦婳等得心里发痒，而且又很讨厌尴尬。
    但转念一想，桃初才是该心急如焚的，她自己急什么？
    秦婳愈发觉得事情可笑，便定神静气，端起喝剩下的半杯咖啡，不急不缓地喝完。
    然后望向桃初，客气又疏离地笑了笑，“裴晋阳担心你忙碌饿着，留你用早餐，那你便好好用完吧，别辜负了他一片关心之意。我差不多时间也该上楼换衣服去公司了，就不陪你了，你慢用。”
    秦婳话音落下，立刻就作势要起身，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
    桃初却果然是绷不住了，连脸色都变得阴鸷凝重。
    她目光如炬，凌厉地盯着秦婳的脸。
    忽而将嗓音压得最低，一字一句质问：“你少装蒜吧，算计我的事……你从头到尾都有参与，秦婳啊，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秦婳却根本没打算要装蒜，而且也知道不久之后还会面临对质，即便是眼下装蒜，却也维持不了多久的和谐。
    她之所以如此反应，只不过是想逼着桃初早点开口罢了。
    面对桃初的讽刺和质询，秦婳却不过是抿着唇，轻笑出声。
    而后不紧不慢地抚弄着自己的手指，扯了扯唇角，“你可别乱扣帽子，我充其量也就是知道你做了什么事，至于所谓算计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仅没有参与，而且……也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所谓的算计。”
    秦婳略抬高了下颌，目光向她扫去时，底气十足，半点也没有双方对峙时应有的畏惧。
    桃初心里一万个不痛快。
    从前只要被她挑拨几句话就会脸色大变的秦婳。
    现在已然占据了主导，毫无畏惧地压制自己。
    这才多长时间……秦婳竟然成长得这么快。
    然而眼下她也没心思考虑这些。
    桃初的目光都显得十分阴沉，大概是强作的镇定，看上去倒是并不怎么慌乱。
    她一字一句地开口：“我是一时疏忽中了圈套，这一点我是活该，在裴爷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本事我都学会了，可就是因为什么都懂，反倒是失了谨慎，真是没想到还会有人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算计我。不过秦婳，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我十六岁起就是裴晋阳的人，如今过了十年，这一点根深蒂固，永远不会改变，便是将来当真闹到裴爷面前，他也未必会深究我的错处，何况我本就是被算计的。至于你……你算计我的心思狠毒至极，彼此撕破脸皮，裴爷未必就会容你。”
    秦婳被她反过来威胁。
    其实心里也一早猜到桃初也就只能如此了。
    这种情况下，除了反过来威胁自己，她也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秦婳这会儿是真的不怎么怕了。
    毕竟，自己和陈遇南关系清白。
    至少……目前眼下是真清白。
    就算是真掰扯起来，她也不是很怵。
    桃初的状况就不一样了。
    她那是……真枪实弹，而且只要添油加醋一番，保不齐还能让裴晋阳生出关乎其他方面的联想。
    秦婳自己那点小小的心虚，在桃初犯下的大忌面前，根本就不算事儿。
    …………
    秦婳扯开唇角笑了笑，“瞧你这话说的，我都说了不是我算计你，这事儿是你自己活该，也算不上是被人算计。至于我……你是在威胁我呀？”
    秦婳轻飘飘的口气本来就令人万般不爽。
    加上她的话尾听起来貌似轻飘，可实际上却仿佛透着一股寒意。
    桃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尽可能把声线压得最低，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就威胁你怎么了，秦婳，我真恨不得弄死你，你是我这辈子交手过的……嘴下贱又无能的女人！你自己干了对不住裴爷的事，怕叫我找到证据，就反过来陷害我威胁我，把我也拖下水，你真觉得……用这样的方式能长久隐瞒你和陈遇南的奸情么？”
    秦婳没想到她嘴这么快，在公馆的餐厅也敢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看来……还真是气昏头了。
    不过以她对桃初的了解，吃了这种瘪，有苦难言，不气死才怪呢。
    估计从昨天到现在，她早就忍耐得快爆炸了吧。
    秦婳仍旧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她抚了抚自己耳边的碎发。
    笑得事不关己：“哟？怎么又扯上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呢，何况……你得搞清楚我与你，身份不同。我之所以出现在裴氏公馆，不过因为我和裴晋阳做了三个月的交易，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个月而已，等时间一过，我和裴晋阳不过就是各走各路罢了。涉及交易，我也只需在交易期间不绿了他，就算是我有原则了。可你不同啊，你根本是裴晋阳一直养着养到今天的，在他眼里，你大概就是他亲手培养且养了十年的一条狗吧，自己的狗，被别人……啧，这可是大忌。”
    桃初的脸色又变了变，连瞳孔似乎都抽了一下。
    她方才说话直白，本身就已经是冒险。
    身处公馆，佣人人多口杂，即便是用最低的声音，也不该涉及太敏感的谈话内容才是。
    她方才之所以敢说，不过就是想让秦婳心虚一些，气场弱下来一些。
    毕竟……在她心里是认定秦婳和陈遇南必有奸情。
    若是她在公馆里把这事儿嚷嚷出来，对秦婳一点好处都没有。
    然而秦婳却根本没有要心虚谨慎的样子，反倒比她还要更直白大胆十倍。
    桃初越来越觉得自己丧失了掌握主导的机会，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时间去顾及这些了。
    秦婳眼见着桃初的脸色忽明忽暗，又欲言又止。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罢了，你若是想谈，就跟我上楼谈几句吧，餐厅实在不是个好的谈话地点。去我房里，至少没有眼线。”
    桃初的反应暂时有些木讷。
    秦婳起身走出餐厅，往电梯的方向走。
    桃初便也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直到上了电梯，她才反应过来什么，阴着脸道：“去你房里，若是你暗中录音，过后断章取义算计我……”
    秦婳忍不住掩唇笑出声来，愈发显得轻松。
    而她的轻松对桃初而言就只能是讽刺。
    “别张口闭口都是算计了吧，我可真没算计你，就算你认定是算计，也跟我没有关系。若非要扯这个……还是得属你算计我的次数多些。”
    秦婳语意停顿，似笑非笑地道：“你还怕我暗中录音么，骆家明手里可有高清录像，连那种东西都有了，我还录音个什么劲儿呢？”
    秦婳的讽刺宛如利刃，生生扎进桃初心上。
    逻辑倒是也没错。
    连视频都有了，还要录音做什么。
    桃初的脸色非常难看。
    除了电梯后。
    她从唇缝里挤出一句：“你果真对事情的前后都了如指掌，还敢说自己没有参与，秦婳，你真是下贱。”
    秦婳心里也赌了一口气，不过仍是忍着，又加快脚步走。
    一直到进了自己房间，她顺手将房门关上。
    才忽然侧身逼近了桃初，继而竟是一把扯住她的头发。
    桃初被她扯得头皮剧痛，险些就要尖叫出声。
    秦婳却在她反过来伸手抓自己之前就大力松开了。
    一扯一松，桃初一个趔趄，身子撞门边上。
    秦婳阴着脸，眼神忽明忽暗。
    她看着桃初捂着头发一脸狰狞的样子。
    冷笑了一声。
    “桃初，我警告你，别张口闭口骂我，什么下贱不下贱的，你可比我下贱多了。但我当面骂你了么？我没有。这是我有修养，更是我懒得说这些词脏了我的嘴。至于我……你应该很清楚，眼下我随意一个举动，都可以置你于死地，你若是还想留在裴晋阳身边若无其事地活着，最好别招惹我。”
    桃初气得不轻。
    她背部贴在门后，整个人几乎是倚靠在门上。
    胸口却气得剧烈上下起伏。
    若是以往，她大概会扑上前去和秦婳厮打吧。
    秦婳身材娇小，看上去也柔弱，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可眼下，她着实不敢。
    秦婳不理会她。
    而是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
    她亲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缓缓喝了下去，心绪倒是也镇定了些。
    桃初也算是平静下来，把心中想冲上去教训这个女人的念头压了下去。
    她走上前，坐在秦婳对面，语气僵硬：“我可以冷静跟你谈，也可以开诚布公。不过秦婳，你真别高兴的太早，我是有把柄在你和陈遇南手里，可那些东西顶多就是证明我跟骆家明睡了，其他什么都证明不了。而你……你和陈遇南暗中勾结，意图不轨，这是明摆着的，甚至根本不需要证据。若是你真敢害我，我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好了。”
    她话音才刚落，秦婳就冷笑了一声。
    “谁要跟你同归于尽，你怕是在做梦吧。我告诉你，你如果不怕，就随意去裴晋阳面前诬告我好了，说我跟陈遇南意图不轨也好，说我和他暗通款曲也罢，我无所谓。我和裴晋阳闹翻，我顶多就是卷铺盖走人。不，我连铺盖都不用卷，直接轻轻松松甩手走人就好了。而你，你大概这辈子都不想离开裴晋阳吧。你若是头脑清醒一些，就该知道你根本不该怨人算计你。一切都是你自己找的。如果不是你自己嚣张分不清分寸，跑到陈遇南面前威胁他，他根本不会把你当一回事儿。所以，一切苦楚都是你自己找的，你根本没资格抱怨。”
    桃初的脸色惨淡，还俨然还是强撑着。
    “你没资格把自己摘清，陈遇南对我做了什么，根本就等同于是你做的。寻常的关系有哪个男人会冒险为你做这种事，只怕你早就跟陈遇南有一腿了吧，说不定秦御还活着的时候……你就爬上陈遇南的床了。”
    秦婳本来是还想跟她周旋几个来回。
    可眼下看着，桃初受的刺激大了些，脑子都已经不够用了。
    除了说这些废话，根本没什么可谈的。
    时间也不早了，秦婳惦记着去公司。
    也就彻底失了耐性，一字一句道：“我摘清与否与你无关。你可真是……年纪越大，脑子越不够用，我懒得和你废话了，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赶紧哪来儿回哪儿去吧，我还得办公，没空应付你。”
    秦婳转身就要衣帽间走。
    她用早餐之前还没换外出的衣服。
    桃初见情况变了，也收敛了语气，追上前去。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跟你分辨什么，无论如何，你至少要告诉我陈遇南到底想做什么？对不起裴爷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至于那个骆家明……“
    秦婳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直接打断了她。
    “我都说了几遍了，事情与我无关，我顶多算是个知情的路人，至于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是你和他们之间的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至于他们想要你做什么，我更是无从得知，与其纠缠我，不如直接去问他们。”
    桃初吃了瘪，虽然一脸不甘心，但最终还是只能走。
    赶走桃初之后。
    秦婳一边换衣服。
    心里的疑问也不由得多了几个。
    比如……
    陈遇南如此的安排。
    真的只是打算帮她制衡桃初么。
    这么大的一场局。
    看起来并不很像是临时起意的。
    桃初出事发生在前天晚上。
    而也就是前天下去，桃初威胁了陈遇南，惹得他不快。
    如果事情真的是一个前因一个结果，那么间隔时间未免也太短了些。
    短短几个小时，已经足够筹划这些事吗？
    而且按照当初陈遇南的语气，他傍晚驱车到秦氏楼下时。
    已然是做好了周全的安排。
    那么，如果事情并不是前因后果那么单纯。
    除此之外……陈遇南还想做什么，秦婳就真的无从得知了。
    …………
    另一边。
    裴晋阳最近多了一件烦心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他来说也不是不在意的。
    前不久传出裴易的私事。
    说是裴易在他自己府上养了一个女人。
    按照裴易一贯的作风，的确是没有在私宅养女人的习惯。
    至于在外头有没有，裴晋阳未曾关注过，也没打算管。
    只不过这一次是光明正大地养在府上，而且据说……这女人还是从夜蝶轩里带出来的。
    虽然传闻是否完全属实还不好说，可听起来已经不太好听了。
    裴易虽然年轻，若是偶尔有些花边绯闻，也无伤大雅。
    但他毕竟是内阁中人，又很年轻，本就容易因为太年轻而受到非议。
    若是正常的恋爱交往问题都不大。
    可夜蝶轩的女人……背景一定不纯。
    只是似乎裴易的保密工作做得还挺慎重。
    裴晋阳有心去查，一时半刻也没查出来传闻中那女人的具体背景和出身。
    时间长了些，传闻也没中断。
    这会儿基本可以断定裴易近期府上的确是多了个女人。
    而且裴晋阳也找人确认过这个情况。
    斟酌一阵后，裴晋阳干脆直接把人叫来。
    当面问裴易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裴易却一如既往的坦荡。
    直接说自己是看中了一个女人，还算是可心，于是就养在身边，未来如何也不论，只是暂且玩一玩，他这个年纪，总是需要女人的。
    裴晋阳虽然更倾向于让裴易正经恋爱结婚生子。
    但自己在这方面……多年来也并未做过什么表率。
    所以也不好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