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雅的反应和她预料中差不多。
    闻雅面上看起来总是十足淡定的模样。
    但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不止。
    秦婳如今每天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她自然是也心烦的很，但平日必须总是摆出端庄正室的作态，不能和秦婳有任何正面的交锋。
    从前她是根本没机会在秦婳身上抓到什么把柄。
    日子自然也就是貌似平静地过。
    可如今……
    如果事情真如桃初所猜测的这样。
    那他们这些人的关系，只怕就要发生格局性的变化了。
    从前秦婳和裴易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闻雅是知情的。
    如今事情其实前后也就过了一年多……
    如果秦婳再犯。
    那想必，事态的发展就必定不是秦婳能够轻易掌控的了。
    念及此处。
    闻雅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
    她其实和桃初的立场差不多。
    听说秦婳的这种丑事。
    心里头多少都藏着兴奋。
    只不过她貌似淡然。
    却不忘吩咐桃初，一定要进一步核实。
    通过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
    桃初也算越来越能摸透闻雅这女人的心思了。
    她明知道闻雅这些所谓的淡定多半都是装出来的，便更生出几分逗她的心思。
    桃初故作谨慎，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问道：“依我看啊……秦婳和陈遇南之间，八成是有故事，否则陈遇南凭什么拒绝与我合作，而且还拒绝得如此果决？生意场上固来都是没有这种做法的。现在虽然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可查下去的内情，应该不会和我所猜测的结果相差太大。除非……秦婳并不是和陈遇南有事，而是与陈遇南的儿子陈慕有事，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在裴爷面前都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我们能早些把事情捅到裴爷面前，对我们而言有利的结果应该会更显著。”
    “就比如……”桃初略一停顿，故意摆出沉思状，“比如秦氏，在我看来，裴爷目前的心态是没打算真正让秦婳失去秦氏的掌控权，在太太面前说是借机掌控了秦氏，在秦婳面前却完全可以算作帮了她一个大忙。如果裴爷因为她背后那些不干不净的男女关系彻底动了怒，那么想让秦氏的所有话事权都尽数落入太太手中，也就是指日可待了。”
    桃初心里是明知道闻雅早就盯紧了秦氏，志在必得。
    虽然连她也搞不清楚闻雅到底想借秦氏干什么好事。
    但她总算是猜准了闻雅的心思。
    闻雅轻咳了一声，面色凝重了几分。
    她心里的高低起伏必定是尽数被冷静的面孔所掩饰的。
    “事关重大，无论是什么事情，都得讲求证据，就算我现在告诉晋阳，也得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她想了想，又补充叮嘱道：“目前你先继续调查，最重要是低调，千万不要被秦婳有所察觉，否则……她一旦有所防范，只怕更难寻找证据。”
    桃初面上谨慎恭敬，旋即就应下了闻雅的所有吩咐。
    心里却暗自讥讽。
    这闻雅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都是温柔大度的，简直是当代社会中最完美正室的标配。
    可旁人大概都不知吧……
    这所谓的大度正室，不仅根本容不下丈夫身边有太得宠的女人。
    更是煞费心机手段狠毒地夺走另一个情人的家业。
    若是这种真实形象被曝光出去，闻雅应该会承受不住乃至发疯吧。
    从小到大苦心经营的东西，至今已有三十年了。
    经验两三年乃至三五七年的人设崩塌，世人早已都司空见惯了。
    可像闻雅这样苦心经营三十年的人设呢？
    闻雅口中什么所谓讲求证据不可污蔑。
    实际上不过是希望掌握一手证据，而且非得是严重到可以直接置秦婳于死地的那种吧。
    桃初并不算是冠冕堂皇之人。
    她对自己的歹毒心中有数。
    可有时候吧，她就怀疑自己的道行之所以在闻雅面前显得弱了那么一些。
    除却生来注定的出身背景以外，自己是否连歹毒都尚且比不过闻雅？
    …………
    宋翩翩的问题是挺棘手的。
    而且如今宋翩翩无亲无故，孤立无援，秦婳就把所有的责任揽下，自己打从心底里就已经视自己为宋翩翩的亲人了。
    同情怜悯是原因之一，这种相识于微时的情分是原因之二。
    更重要的原因，是秦婳经常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朋友。
    她从八九岁乃至高中，玩得要好的小姐妹其实并不少。
    但她并不擅长与人交心。
    真正交心的。
    算起来也就只有童溪和宋翩翩。
    如今她和童溪的关系，即便算不上是仇敌，却也早已和朋友沾不上边了。
    也就只剩下宋翩翩。
    秦婳是年纪越长才意识到有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是多么重要。
    对她来说，朋友或许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什么忙都帮不上。
    朋友的境遇也或许比她自己还要差许多。
    可这些都不要紧。
    秦婳所需求的不过是在自己需要倾诉需要分享的时候能有一个人让她放下所有的警惕和戒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如果能拥有这样的朋友，已经算是足够难能可贵了。
    秦婳正是因为觉得自己缺少，匮乏。
    所以才更为珍视宋翩翩。
    她希望宋翩翩好，希望她早日恢复正常的生活。
    与此同时，秦婳也知道这对宋翩翩来说究竟有多难。
    宋翩翩怀孕已有三个月。
    前几天已经做过全身检查，检查的结果是医生方面并不建议她进行流产手术。
    理由是她的身体太过虚弱，流产可能会造成危险。
    这也正是秦婳的顾虑缩在。
    论感情，她很担心宋翩翩的身体，更担心她冒险做手术会出危险。
    但若论理智，秦婳更明白宋翩翩根本不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一个被迫怀上的孩子，被生下来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何况更是会负累宋翩翩的一声，她好不容易脱离了薄霆。
    如果生下来，孩子归谁？
    若是宋翩翩养着，她未必有能力，一个被疾病缠身的女人，如何有条件照顾自己的孩子。
    若是薄霆想要呢，那么这个悲剧，就和秦婳自己本身的遭遇具有一定重复性。
    秦婳自己走过的路，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宋翩翩去走重复自己的老路。
    何况发生这种事，对女人来说无异于是毁灭性的打击。
    她还算是幸运，在最无助的时候有秦御守在她身边。
    可宋翩翩只有她了。
    宋翩翩自己对医院给出的结果也很不满意，照她自己的想法，即便现在不适合手术，再持续疗养半个月乃至一个月，总会有能够找到合适手术的时间吧。
    宋翩翩一想到自己可能没办法通过手术把孩子打下来，整个人就焦躁的不行。
    秦婳能够感觉到她的强烈不安，也知道她是心急到了一定的程度。
    她自己也不觉得事情真的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是秦婳转头就让秘书去联系其他医院，一次性多找了三家。
    都是在江城颇有名望的私人医院，纷纷让医生进行会诊，综合考虑看看到底能不能做手术。
    同时秦婳也雇了专业的医生和营养师帮宋翩翩调整心理和厌食症的问题。
    请进门来的医生是认为，宋翩翩的心理疾病积攒的时间太久，短时间内是很难完全康复的，只能是坚持药物治疗。
    而厌食症却比较好治愈。
    现在的医疗水平在治疗厌食症方面有比较高效的药物，基本上吃几天就已经会有显著的效果，会有明显食欲。
    只不过短暂的康复期后，重点还是要看患者的生活环境和生活习惯。
    良好的情绪和生活习惯有助于把食欲保持下去。
    否则一旦停药就很快会复发。
    宋翩翩这一次的厌食症本身就已经是复发的结果，再次复发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秦婳也觉得宋翩翩的厌食症其实比她的心理问题还更棘手。
    宋翩翩虽然有严重的抑郁症，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出现过轻生的现象，说明病情并没有到她自己不可控的地步。
    相反，她虽然一直过得那么艰难，却一直在忍受，心理唯一的念头就是能够脱离薄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她的求生意识比许多重度抑郁症患者都要强的多，这已经是她的优势。
    但厌食症是直接会影响宋翩翩的生活质量。
    秦婳给她安排了房子，佣人，医护人员，营养师，已经竭尽所能地在照顾她，只要她能保持良好的生活状态，应该不日就能恢复。
    三个医院都陆续给出了结果。
    有两个医院的态度都算是斩钉截铁，也就是不敢承担风险，说是宋翩翩如果贸然做手术，医院没办法承担这种非建议手术的风险，因此拒绝接受让她入院。
    另一间私人医院有秦氏的股份，因而对秦婳自然是万般的恭敬和客气，对秦婳的朋友也是十分重视。
    给出诊断结论的时间虽然比前面两间医院要晚一些，但具体结论都是大致类似的。
    秦婳心情很沉重，难道宋翩翩真的不能动手术？
    既然做不了手术，那孩子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
    一个连人流手术这种小手术都做不了的女人，能够顺利把孩子生下来么。
    秦婳一开始很怕会刺激到宋翩翩的情绪。
    宋翩翩等了很久，她太渴望尽快处理掉肚子里那个东西了。
    所以几乎到了每晚噩梦，焦虑不已，神经衰弱严重的程度。
    秦婳暂且瞒着，希望能找到别的解决方法。
    可宋翩翩的直觉特别强烈。
    她对秦婳轻微的闪躲也会捕捉得极为准确，很快就发现秦婳有事瞒着她，然后就逼着秦婳把实情说了出来。
    宋翩翩刚听完三间医院给出的结论。
    整个人都瘫软在床上。
    她蜷缩起身子，双手抱住膝盖，连眼睛都是红的。
    秦婳与她僵持了一阵。
    本想等待她平静下来再好好谈。
    可眼见着她的情绪好像很难平复。
    秦婳在床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了宋翩翩的手。
    “翩翩，你先冷静一点，我认为这并不是真的就没有解决办法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把孩子生下来，我也不愿意看着你被迫做出这种选择，所以一定有办法的，我答应一定帮你想出解决办法来，横竖现在月份还不大，没关系的，而且你缺乏营养，肚子没那么容易大起来，即便拖的时间长一些，也不影响的……只是现在暂时需要等待，你有点耐心，好么？”
    宋翩翩低垂着脑袋，许久都不肯抬头看她。
    秦婳怜惜她，又有几分惺惺相惜兔死狐悲的感觉。
    她摸了摸宋翩翩的头发，真的不知道还能如何安慰她。
    就这样耗了半分钟左右。
    宋翩翩骤然抬头，她眼睛是通红的，忽然落下两行泪来。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秦婳一头雾水：“什么不可能？”
    宋翩翩摇了摇头。
    继而又重重地摇头，像是在异常坚定地否认什么。
    随后她闭上眼，复又立刻睁开。
    “这绝对不可能的！我不相信所有医院得出的结论都一样，我绝对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差到不能做人流手术的地步……一定是出了问题！是薄霆！”
    宋翩翩逐渐情绪失控。
    声音变得尖利刺耳。
    一旁的护士赶忙上前。
    低声向秦婳询问需不需要给宋翩翩注射镇定药物。
    宋翩翩一旦失控起来，说不定会有伤害她的危险。
    秦婳却摇头，表示不用。
    她拍了拍宋翩翩的背，“翩翩，你是不是想到什么的，你慢慢说，不要心急，我是相信你的，你有任何猜测都可以告诉我，我毕竟对薄霆不了解，你先说。”
    她让宋翩翩喝了两口水，先平复一下再开口。
    宋翩翩看上去依旧很难镇定。
    但说话吐字却是很清晰的。
    “薄霆表面上宣布与我断绝关系，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的掌控欲强到了病态的地步……不，不是病态，他根本就是一个心理变态。我是心理不健康，我有病，可是薄霆的病比我还要重的多！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如果不是有他社会上的地位和财富做掩饰，他暗地里干出来的那些事情被曝光出去，所有人都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变态，他分明就是一个变态！”
    宋翩翩喃喃自语一般，“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有权有势，只怕早就被当做有危险性的恐怖性的犯人抓起来了！”
    秦婳心下一沉。
    宋翩翩这种说法兴许是过于偏激，夹杂了许多她个人的偏见。
    但无可否认，以薄霆平日的常态，将宋翩翩放走后就彻底置之不理，根本是不可能的。
    秦婳狐疑地道：“你的猜测是……现在医院给出的结论未必是真的为了规避风险不愿意承担责任，而是薄霆根本就有在背后实施影响，让这些医院不敢帮你做手术？”
    宋翩翩点头，坚定道：“一定是！也许我现在每天的生活，包括这个房子，以及你经常出入这里，甚至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可能我们所做的所有一切都在薄霆的掌控之下，他根本就一直在监视着我！”
    秦婳不由得皱眉，“这个应该不至于，我帮你挑选物业的时候已经足够谨慎，这个公寓是根本很难实施监控的，而且我安排给你的保镖也是具有专业反追踪能力的，如果薄霆暗中监视你，就算他们没有能力和薄霆正面冲突，却也早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一定会及时汇报上来的。”
    宋翩翩一直在摇头。
    秦婳道：“最后给报告的那间医院，我们秦家占了百分五十的股份，我之前专程跟帮你会诊的副院长通过话，我问过那位副院长，既然你连手术都不能做，又怎么保证生出健康的孩子，生产本身就比小手术风险更大吧，副院长的原话是建议在孕后期寻求合适的时机做剖腹产……”
    秦婳这不过是一边思考一边推论。
    宋翩翩却愈发失控了。
    她哭起来，抱住了秦婳。
    哭着说：“小婳，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可能任何人都没办法信我，可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也没有被害妄想症，我只是了解他，我太了解他了！全世界只有我知道薄霆究竟有多么恐怖……医院一定已经被他控制了，求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知道，我信你！我是相信你的。”秦婳有些被她吓到，但还是竭力安抚她。
    “这样吧，我去联系医院的董事会，直接找院长见面谈一下，希望能得到有效的信息，如果他明显有所隐瞒，我心中也会有数。”
    秦婳照着如此的计划进行之后。
    很快就从院长口中探出了些许的口风。
    院长的口吻十足隐晦。
    大概就是说有些事情真的是没有办法。
    实在帮不上忙，云云之类。
    秦婳也听得出无奈。
    大概是薄霆在背后动用的势力实在是太过庞大。
    医院根本不敢冒犯。
    能够得出这个结论秦婳心里已经知足了。
    她开始着手安排别的医院。
    江城的医院是没戏了，在肖森协同的调查了解后，找到了临市的一间医院。
    这医院并非普通的私家医院，而是一些名流或影星以非常隐秘的方式到访检查或医治。
    医院昂贵，但似乎后台也非常强大，保密性极高，未必是薄霆能够影响到的。
    秦婳陪宋翩翩去检查，却没想到会在医院撞见闻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