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刚刚张开的口,就在一片沉寂中缓缓合上。
彻底地合上。
那些所有果断拒绝的话,都只能被她咽了下去。
堵在喉咙口,再想说,却也发不出声音了。
清禾惨白的脸渐渐笼罩上一层灰白的颜色。
她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处境是多卑微多无助。
裴易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
决定一个人,乃至阮家一整个家族的荣辱,对裴易来说,不过是一句话,而且像是戏言一般。
裴易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带着几分戏谑。
以至于清禾并不能断定他究竟是认真,还是纯粹戏谑。
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她来说,都如同灭顶之灾。
她的父亲还年轻。
十五年,真正熬过这十五年,出来的时候六十岁。
但阮家的人都抱着希望,要么减刑,要么是在这漫长的十五年间,政局再一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年一次大选,政局随时都有可能改变。
阮忠并不是什么奸邪之辈,所以阮家的人都情愿相信有生之年仍旧有希望得到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虽然究竟能不能等到,谁也无法料定,似乎只能是等待命运的安排。
然而在这种局势下。
裴易口中的情形……
是真的可能发生的。
以裴易今时今日的位置。
他若是真有心从中作梗……
清禾不敢想。
她真的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情状。
…………
她僵直地端坐在床边。
一张脸虚白无色。
半晌才用飘飘忽忽的声音,近乎恳求地开口:“裴二爷应该知道,我父亲这一年来……已经蒙受了太多不白之冤,十五年的牢狱之灾,已经……已经足够惨烈。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招惹到您,可不可以求您,求您放过我,也放过我的父亲……”
清禾是又急又燥。
开口的话已经失了她平日的理智,几乎是已经语无伦次的状态。
裴易迈着长腿几步上前。
立在她面前。
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天知道对于清禾而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给了她多大的压迫感和畏惧感。
她此时此刻身上虽然穿着衣服,可却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裴易修长的手指勾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中带着几分亵玩的意味。
他的手指沾染着刚刚被熄灭的烟味,被迫吸入女人的鼻息间,不免有些呛人。
但清禾强忍着,不敢咳出声来。
只是在如此的近距离中,男人染了烟味的手指,竟是凭空多添了几分性感……
女孩绷紧了身子,本能是多么想躲闪他的抚弄和触碰。
可大脑中……
却不知为何想起了昨夜。
此时这抚弄她下巴的手指,昨夜还曾陷在她的身体里。
让她像一只失去意识的动物,没有了正常的思维,也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裴易的声线里似乎透着些许笑意。
“你在求我放过你?但是阮小姐应该知道……我的本意并不是为难你,而是要改变你眼下悲惨的生活处境,你所需要的,欠缺的,我都可以给你,而且这些也都是旁人给不了你也不敢给你的。我不大有兴趣玩强迫的游戏,半推半就也就罢了,最好还是能你情我愿些来得痛快。”
他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眸,意味深长地道:“我可以给你几分钟的时间,你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一下利害关系,以及关乎你自身的利益。你在夜蝶轩那种地方,头一次能遇上我,已经是你命里注定的好运,若不是我,也就是被白玩一场,什么都落不着,且不说别的男人会不会刚巧也像我这样对你有兴趣,就算是有,查出你的真实背景身份后,又有谁敢包下你?”
清禾僵着小脸,脸上找不到半分血色。
她不知道裴易究竟是在羞辱她,还是真的在花时间跟她掰扯清楚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
他说得其实不无道理。
在夜蝶轩本就是有风险的。
如果有选择,她宁愿做其他任何能赚钱的职业。
在被债主追上门来以弟弟和母亲的生命安全胁迫之前。
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赚钱方式是当补课老师。
她虽然连高中都还没有正式毕业。
可是从小品学兼优,并不比那些大学本科的补习老师来得差。
她可以给任何年纪的孩子补课,而在现下的社会环境中,家庭补课老师的收入也不算低。
虽然和以往的生活不能同日而语,可她还是有希望能养活母亲和弟弟。
只是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恐吓胁迫中。
母亲的病一次又一次加重,高昂的药费和住院费终是让她走向绝境。
被卖入夜蝶轩,虽然明面上知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
可负责人是知情的。
她这样的身份,通常是十年内都不能脱身。
加上她年轻,十七到二十七岁。
她完全可能会在夜蝶轩耗上足足十年的青春。
没有人能够帮她。
也没有人敢帮她。
真正有可能得到拯救的希望。
就是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肯花钱给她赎身。
寻常的有钱人是不敢碰她这样背景复杂的女人的。
就算是高干背景的男人,大胆一些的也不过就是明目张胆地玩玩女明星。
像她这样落马官员的家眷,谁敢碰。
只怕也只有裴易这样仗着他兄长只手遮天的本事,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只是对清禾而言。
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而且,对方还是裴家的人……
若说要她点头答应,那一定是被迫的。
可裴易却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好似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清禾从前听过些许关于裴易的传闻。
他的风评很好,花边绯闻也基本没有。
都说他是自小就过部队生活的男人。
如今才知道真实的裴二爷竟是这样的……
阮清禾的手有些颤,她颤抖着攥住了裴易正把玩她下巴的手。
开口的声线充满了虚伪和颤抖。
“的确是我不识抬举了,或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得太快,完全超出我的料想,我从不敢想象自己能有这样的福气,在那种腌臜之地都能遇见裴二爷,并且得您抬爱。被您看上,的确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无论是为了我自己,亦或是为了我的家人……我都愿意跟着您。”
裴易挑了挑眉,唇角似乎略带着笑意,但却不置可否。
虽然他一早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
毕竟在他的威势之下,没有哪个女人敢不屈服。
当然,除了那个从来不知好歹而且心有所属的秦婳之外。
秦婳从来都是例外。
而眼下的这个阮清禾,虽然昨晚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秦婳的影子,也看到了她们身上雷同的那股倔强执拗。
可她终究还是普通人。
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普通女人。
阮清禾转圜了态度,却半晌都没有得到男人的回应。
心里不由得发虚。
渐渐的连脸颊都有些胀红。
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着。
反思着是不是自己方才应对的话实在太虚假了些……
还是态度转变得太过生硬?
反倒惹了男人的厌烦。
阮清禾心里发虚。
现下她家人的性命安危,乃至整个家族的荣辱都在裴易嬉笑怒骂之间。
她实在不敢让他对自己生出半分不满。
偏偏她实在不了解裴易,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好男人。
一时手足无措,无处遁形。
半晌后,裴易拍了拍她的脸,总算是笑出声来。
“不错,我没有看错你,虽然年纪小,可却也算是识时务,聪明。我不喜欢蠢笨的女人,聪明些总归是有好处的,只要不是聪明过头就好。”
阮清禾摸不准这个男人的心理。
只是终于见他笑了,已然就松了一口气。
裴易道:“既然选择跟了我,有些规矩和约定倒是得事先说个清楚。我知道你欠了债,被卖进夜蝶轩抵债,夜蝶轩背后的老板身份有些复杂,要给你赎身,我得花点时间,在处理好赎身的问题之前,你得低调些,不要轻易出去抛头露面,免得被人认出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阮清禾点了点头,“是,我不是不懂事不安分的女人,这一点请您放心。”
裴易继续道:“你家出事后,你弟弟曾被迫转了学,现在在普通的二流中学念书,我查过他的成绩,从小就品学兼优,参加各类竞赛,在名校以外的地方不免埋没了,我可以帮他转回从前的学校,也可以给他安排一所贵族中学。至于你母亲,虽然身体有些毛病,但都不是大问题,不缺钱就好,我会给你钱,这些钱你自己安排,足够你顾好家人。”
阮清禾不知道他是几时花时间查明了这些关乎她的一切。
一则有些惊愕,二则也有些许的触动。
裴易看起来带着些痞气,话语中透着玩世不恭的意味。
如果不是他主动开口谈及这些,阮清禾尚且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谨慎细心的男人。
她略一迟疑,旋即道:“二爷您能够为了考虑到这些,我心里感激,只是我有些难以启齿的请求。我母亲身体的确不好,而且她……她从小成长的背景太过单纯,婚后又被我父亲保护得很好,在我的意识里,我认为母亲远远比我更脆弱,所以……我跟着您这件事,希望您可以不要声张,我自会想办法对母亲隐瞒。我这样说……并非是因为跟着您而不齿,而是担心我母亲真的承受不住,我在夜蝶轩上班,对她也仅仅说是卖酒,不敢对她提及任何声色之事,竭力隐瞒,好在她对这些并不了解,所以几个月以来也一直被我瞒住。”
“如果……母亲得知我被人包养,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或许还会影响到您,这是我万万不愿意看见的情况。所以这个请求,希望您可以谅解。”
裴易看上了阮清禾。
只不过觉得她是个不错的玩物。
心里也没考虑好要玩多久。
他只不过是发现花点时间在女人身上取乐。
可以很大程度直接转移他放在秦婳身上的注意力。
无可否认的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没有一天,一刻,真正搁置过自己对秦婳的感情。
但凡牵扯上秦婳,在他心里都是惊涛骇浪。
秦婳已经拒绝了他太多次。
他作为一个男人,尊严底线总是要有的。
更何况继续牵扯下去。
他就怕自己终有一日会再次使秦婳惹祸上身。
上一次的教训,他不能再让悲剧重演了。
如今的秦婳,也再也经受不住那样的波折。
除此之外,他根本就不在意阮清禾这个女人能不能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更不理会她觉不觉得被自己包养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丑事。
他口吻随意:“这个随你,你和你母亲之间如何相处,我不会干涉。”
阮清禾松了一口气,继而又道:“还有弟弟的问题,我知道我弟弟是个优秀的孩子,也知道在普通的学校未免埋没他,只是……弟弟如今如果再回到贵族学校的氛围里,不免会受同学排挤,背负着落马官员子女的名声,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践踏。与其精神上备受凌辱,我宁愿弟弟在普通的学校里做个普通的孩子,学习好不好将来能否成材都不要紧,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陪着母亲,好好生活就好。”
阮清禾这话未免带着一丝冠冕。
但也的确是出于爱护弟弟的姐姐的思维。
其实更重要的想法她不能在裴易面前说。
弟弟最好的人生就是平平淡淡低调度过。
如果在贵族学校内冒了头,传入某些有心之人的耳中,未免将他视为眼中钉。
她自己是个女孩子,没人会顾虑太深。
可弟弟不同,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那些不希望父亲沉冤昭雪的人,自然希望斩草除根,弟弟虽然年纪还小,可他总有一天会长大。
那些将阮家视为眼中钉的人,保不齐会做出伤害弟弟的事。
裴易道:“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罢了,随你。你只要在我身边做好你的本分,别的事我都可以随你。不过你要牢记,跟着我的时候,要把六根都断干净,你固然关心你的家人,可万事都要以我为先,把我伺候好才是你的本分,不该沾染的事,不要沾染,不该接触的人,不要接触。我的规矩不多,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阮清禾连忙点头应下。
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发虚。
裴易这样说,真的只是意在指向她的家人么。
还是说……他查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难道他已经知道……
她旋即在心里否认。
应该不至于。
裴易不会知晓。
毕竟那件事……知道的人本来就很有限。
如果裴易知情,只怕就不会是以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了。
…………
该谈的问题都谈拢了。
裴易姿态慵懒躺上床,撑着一只胳膊,看上去颇有睡意。
他冲着她勾了勾手指:“没别的事了,我困得很,还没睡够,你大清早扰我清梦,得补偿我,再陪我睡一会儿。”
阮清禾身子一紧,不知道他所谓的陪他睡一会儿,包含几层含义。
裴易笑容轻佻,“别磨蹭了,快些过来。”
她略微有些脸热,但心里想着总要习惯。
跟着裴易固然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
裴易看着她狼狈局促,不由得觉得愈发有趣。
便饶有兴致地手把手指导着她。
只可惜阮清禾过于青涩,领悟力也着实低了些。
最终还是裴易亲自动了手,力道生猛地将她摁了下去。
阮清禾瞬间就疼得崩了几滴眼泪出来。
裴易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动,心里某种欲求被满足了许多。
…………
秦婳度过了一个平淡无奇的上午。
如常开会,处理工作。
但却在中午收到了陈遇南的午餐邀约。
这是陈遇南头一回主动约她。
也是两人达成协议后,第一次见面。
秦婳和陈遇南一同用了午餐,午餐过程中一直在谈正经事。
涉及秦氏的生意,也涉及对付闻雅乃至闻外长的计划。
陈遇南谈正经事的时候未免过于严肃了些。
乃至秦婳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疑虑。
看起来这个男人……对她并没有什么兴趣。
她竟是白紧张了。
只是很奇怪,他既然对自己没有男女之间的兴趣,两人其实完全可以单纯结盟合作,可陈遇南却要求她在合作达成第一目标后立刻裴晋阳转而跟他。
这让秦婳有些摸不着头脑,同时还后悔自己离开办公室赴约之前还特别换了一条好看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