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易肯定不是无端如此,多半还是和中午跟她吃的那顿饭有关。
秦婳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可仔细推敲,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
裴晋阳回来后,她就存了个心眼小心翼翼的。
可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悦,好似一切都风平浪静。
秦婳想着自己肯定不能主动开启这种会引发不和谐的话题,于是就暗藏着心思,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裴晋阳坐下来随口跟她聊了两句。
然后就去浴室冲凉。
秦婳刚好收到秦氏某位高管发来的工作邮件,便定神下来处理回复。
她本想趁着裴晋阳洗澡的空档抓紧回复一下。
可这问题还挺有深度的,涉及一些她不大明白的事宜,得找肖森谈一下才好回复。
但她不久之前才跟肖森就工作上的事情通过电话,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肖森平日里那么忙,她也不大好意思这么晚还去打扰他休息。
犹豫了一下,秦婳便自己找了一些资料来参考。
成堆的资料这么一看,还有大部分都是全英的,部分涉及专业领域的内容她还得逐字逐句地翻译才好理解。
秦婳不由得头疼起来。
她坐镇秦氏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可坦白说,她只不过是勉强能应付管理上的问题,而秦氏的管理层都相对稳定,基本上哪怕空缺着总裁的位置,也不会发生太大的问题。
而总裁真的要应对的工作并不是管理层面上的,而是发展层面的,自打股价稳定且持续回升后,相应的部门已经展开新项目的讨论,高层发给她的邮件也是涉及到具体合作项目的探讨,这对秦婳来说未免太空白了些,她需要补充的基础知识都是个问题,自然更不能在自己茫然无措的时候匆匆回复邮件然后暴露弱点吧。
秦婳资料才看了个开头。
浴室里的男人却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秦婳见他出来,心里不由得还紧张了一下。
想到昨晚……哪怕她这会儿是坐着,也双腿虚软的厉害。
只希望今晚能够让她轻松些度过了。
裴晋阳见她似乎着急要合上电脑,口吻随意地道:“你是不是还在处理工作?先忙吧,可以不用陪我。”
秦婳有些意外。
不知道他是今晚格外好说话呢,还是对昨晚自己的粗暴行径有那么一咪咪的愧疚。
反正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秦婳也没多想,就继续翻译那些资料。
没想到看个资料会让她这么烦躁,越看心里就越觉得自己没用。
只可惜秦御教她的实在太少了。
有些做生意的经验真不是自己想学就能学的,有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和可贵。
念及此处,除了怨自己没用之外,不由得还感伤起来。
秦婳也知道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没用,这些资料她还是应该趁着今晚加班看完,明天开工之后才好找肖森好好讨论一下,如果她连资料都看不完,和肖森探讨也多半是只能听取肖森的意见,自己表达不出什么观点。
然而在工作面前。
秦婳的耐心只会一点一滴地被磨灭。
根本不会随着积累而逐渐增加信心。
简言之,她就是太丧了。
这么多资料叠加在一起,又还得一句一句地手动翻译。
不仅丧,心里还急得要命。
明知道裴晋阳这会儿正在等她,她一直就把他晾在一边也不是办法。
由此一来,越焦虑也就越烦躁。
秦婳在自己无意识间,竟是冒了满头的冷汗。
只是她并不知道的是。
忙碌了一整天,此刻已经疲惫的男人,却并没有在床上卧着休息。
而是自始至终都在看他。
他的眼神,或许是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
他刚回来时,进了房门就瞧见秦婳正盯着电脑工作。
见他进来,她连忙停下手里的事,和他说起话来。
等他洗完澡,还见她在忙没停下来。
想来必定是棘手的事。
裴晋阳今天的心情原本算不上太好。
太忙是原因之一,任何人太忙都会导致焦虑,也很难时时刻刻保持良好心情。
偏偏裴易这个不知死活的还在下午时当众给他难堪。
明明是该生气的事,可又是自己的亲弟弟,还能怎么着,只能是攒下来日后教育罢了。
可没想到回到秦婳房里之后,原本疲惫的感觉都逐渐褪去了。
取而代之的只有安宁。
只要秦婳在他身边,他就莫名觉得心安。
哪怕此刻两人根本没有对话,他只不过是看着她在工作而已。
印象中,他好像还是头一回见秦婳这样专心致志处理工作的样子。
或许在他心里,一直还把秦婳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没觉得她真有本事撑起秦氏乃至在商场上开拓出什么局面。
这些他根本都未曾想过。
可秦婳这一阵子以来的表现,他是一直有在暗中关注的。
无法反驳的是,其实秦婳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如果秦御能看见她如今独立又稳重的模样,估计也会倍感欣慰吧。
裴晋阳看着她忙碌,本是没打算打扰她的。
可眼见着她皱眉,苦思冥想,手指滑动在鼠标上的频率越来越高,脸上写满了焦灼,甚至还无意识地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不由得好奇她到底在忙什么,竟是着急得冒了一头的汗出来。
裴晋阳不露声色地走到她办公的桌子前,笑着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面。
秦婳下意识抬眸,只当他是等急了,连忙道:“再等一下啊,我把这页资料看完,就看完这页!”
裴晋阳不由得轻笑,走上前爱怜地抚了下她温热的小脸。
“在看什么资料?”
秦婳道:“就是……关于新项目的。”
裴晋阳声线温和,“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一起看看?”
秦婳一怔。
自打她搬进裴氏公馆来住,但凡是裴晋阳不在的时候,她时常是在自己加班的状态。
但半个月以来……裴晋阳从未试过过问她的工作。
在秦婳的意识里,总觉得他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他突然开了口,秦婳一时间也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何况从客观来说,秦氏如今幕后的金主也就是裴晋阳本尊了。
无论是大项目还是小项目,能不能对秦氏的发展有利,其实都直接和这位幕后的大股东密切相关。
既然不仅仅关乎秦家的利益,也更关乎他的利益……
秦婳是愈发觉得自己根本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
她便干笑了一下,“不过是一桩普通的项目,下属发来邮件问我的看法,希望在明天统一开会之前听一听我的意见,只是我没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要补不少的资料,偏偏资料还都是全英的,我看起来有点费劲,你若是有好的建议,我当然愿意洗耳恭听了。”
得到秦婳的口头答应,裴晋阳便也大方坐下来帮她看资料。
他速度很快,手指滚动了两下,就把整个pdf大致浏览了一遍。
随后便笑了笑,“这是政府合作项目,应该是秦御出事之前就已经投标投中了,既然投中了,也是好事,你迟疑的原因是什么?”
秦婳也没迟疑,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哥哥出事之前,秦氏的环境完全不同,当时秦氏内外的环境都很稳定,这种项目做与不做,对股价影响都不大,现在却不同了,谁都知道这种政府项目贵在稳定,可利润其实是很低的,董事会上的部分大股东其实是坐不住的,他们年纪大了,见不得自己损失,之前已经损失了几波,他们其实是不愿意耗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去做这种项目的,只是之前确实也是我们自己投标投中了的,所以……下面的人先请示我的态度,我也真是拿捏不准。”
裴晋阳看着她头疼的模样,言简意赅地道:“既然你问我的意见,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这项目得做,哪怕是利润再低,也得照常进行。这不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而是站在秦氏目前的处境上来给你意见。这项目虽跟我没什么关系,但当初招标的动静很大,我也有所耳闻,不仅仅是江城商界,社会各界人士都是盯着看的。如果秦氏中标后反悔,赔点违约金当然不是问题,再重新招标一次也不成问题,但传出去太难听了,不仅难听,还难看,秦氏的股价好不容易开始回升了,这时候传出负面的消息,普通股民再无知也会知道放弃这种项目无非是嫌利润低,一旦曝出新闻,势必又会让股价波动变大,秦氏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再折腾了。”
秦婳听了他的态度,沉思了一阵。
也算是经过深思熟虑了,随后便点了点头,“嗯,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知道自己已经怎么做了,明天开会前我会私下跟几个下属讨论一下,如果个别股东有异议……”
秦婳本想说的是如果个别股东有异议,她也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要确保这个项目顺利进行下去。
对于秦氏来说,真不能目光短浅只看眼前的利益。
比眼前利益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可裴晋阳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你根本不必担心,那些老股东是不敢叫板的,就算是你撑不住场面,别忘了还有闻雅,闻雅目前是秦氏的董事长,那些老股东不敢跟她叫板,这个项目该怎么做,闻雅心里有数,她的态度必然和我一样,也就和你一样,所以股东内部是不至于有多大的分歧的。”
他话音刚落,秦婳的脸色却变得有点僵。
本来她心里的主要矛盾是关于那些老股东的。
其实秦氏这些年来走向衰败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部分股东过于守旧,不仅仅在生意上的观念非常守旧,而且还很急功近利,通俗点说就是又没脑子,还巴不得趁着各种机会大捞一笔。
如果没有这些老股东碍事,秦御还在的时候,估计早就能把秦氏扶起来了。
但秦氏就是这些老一辈的股东们一血一汗缔造出来的,所以也不能忘本,自然不能想方设法将意见不合的老股东踢出局,连秦御那种脾气不好的人尚且都忍耐他们,秦婳自然也知道于情于理都得忍耐了。
可也就是裴晋阳的几句话。
让她内心的矛盾焦点一瞬间就偏离了。
闻雅……
如果说从前她只是看到闻雅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觉得碍眼的话。
那么自打知道闻雅和秦御的死或多或少有关系,她就是连听见闻雅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了。
可她只能自己恶心着,也不能表露出来什么。
裴晋阳不知道是否察觉到她心里的小心思。
他伸手揉了揉秦婳的头发,“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工作的事情是永远忙不完的,明天再继续。”
他说着,便伸手替秦婳把电脑也给关了。
秦婳被他揽着一同上了床。
她这会儿是没心情和他做的。
但如果裴晋阳要的话,她也不能拒绝。
昨晚想拒绝来着,可后果有多惨烈她简直不敢回想了。
反正今天上午几个小时都感觉下面肿得不舒服,上了几次药后,一直到晚上回来洗了澡才觉得好了些。
裴晋阳搂着她,调暗了床头灯的光线。
秦婳只感觉他用很温柔的口吻对自己说:“傻孩子,你的确是年轻了些,秦氏在你手上能维持到如今这样,已经是很为难你了,你现在这么辛苦,又无形中给自己压力逼着自己努力,我看着都忍不住心疼。”
秦婳虽然明知自己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什么不悦,更不敢说出可能会引发他不满的话。
可心里本能的念头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她沮丧地嘟囔着:“我是傻,可人不能傻一辈子,哥哥已经没了,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替他照顾好秦家。我有什么可辛苦的,这么久以来,我其实什么事也没干成,不过都是些靠得住的元老在帮我撑着罢了,如果没有这些人,我只怕早就被大股东们耍得团团转了。你也不必安慰我,秦氏能维持如今的局面,我心里是知足的,但明摆着是因为你在背后收购股份成了大股东,才能稳住局面,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个叫人耻笑的跳梁小丑罢了。”
没想到她话才刚说完,就被裴晋阳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脸。
“小东西,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自己,不,我是不准你这么说。秦婳,我知道你会害怕,也会无助,因为现在你所承担的这些责任,的的确确是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你会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秦婳,你没了秦御,但你有我呢,我在一天,就不会让秦氏倒了,我知道秦氏就是你的命,哪怕仅仅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我也不能让你唯一的念想就这么散了。”
秦婳被他捏着脸,忽而诧异地睁大眼睛盯着他。
她心里是真的发懵。
继而还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弱的发颤,“你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会一直帮我撑住秦氏么,哪怕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了,你还会帮我?”
裴晋阳似乎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好像觉得她很可笑似的。
但秦婳是真的不敢猜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伸手勾了下秦婳的鼻尖,似笑非笑:“你还真以为我在背后出手是因为秦氏有利可图吗,我如今,还会需要秦氏来敛财么,你未免也太小瞧你自己的男人了。”
秦婳被他说得心里发酸又发痒。
他的意思好像是……
其实他在背后收购秦氏,不过是为了帮她?
可他真的帮了自己么?
是,其实的确没有落到破产清盘的地步。
更没有落到资不抵债被银行随意拆分甚至连秦家的家底都要被充公的地步。
秦氏在所有人眼中看起来,都是保住了。
可在她的眼中,却是另一个女人坐上了最大股东的宝座。
成了实际的决策者。
她手上的股份不足,在闻雅面前就永远是低人一等的。
可若是天真些想……
至少,秦氏还是在那么巨大的风波中存活下来了。
秦婳明知道自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去赌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宠爱。
可她心里痒着。
就想,哪怕知道不能当真,也可以问一问吧。
就当是问着玩好了。
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声线带着哽咽,委屈,又脆弱。
“我知道秦氏早已入不了你的眼,也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你只会越走越高。可是,对别人来说……未必就不会把秦氏当做满足自己利益的踏脚石。若是将来,我和她……在重要的问题上有了分歧,她是大股东,又有本事影响其他股东的投票,我是一点优势也没有的,到了那一天,你还会帮我么?”
秦婳这样说着,心里却忍不住骂自己贱。
也真是够贱的。
越来越擅长在这个男人面前卖惨装乖示弱。
可裴晋阳就是吃她这一套啊,她有什么法子。
……
果不其然。
阴险狡诈的老狐狸笑着伸手掐了下她的屁股。
眯着眼道:“别卖惨了,你这话说的,真没良心,上回秦氏更名的事儿我是没帮过你么?”
秦婳确认他依旧肯吃这一套,便愈发大胆。
在他怀里蹭了蹭,嗔道:“这不一样,更名的事,我是把自己卖给你三个月公平交易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