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抓起合约扑向电脑打开了搜索引擎, 在输入关键词时，斟酌了几分钟，寻找到了自己最开始不安的源头，敲入了“技术入股与资金入股的区别”。网上信息杂乱无章，各种律师的发帖只有聊聊数语, 基本表述的都是“技术成果存在, 其各项权能就能独立存在, 就能被占有和支配，因此两种入股方式在权益上并无太大的区别”的话。
    顾盼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键盘, 中文历经几千年发展, 成熟且完善，如果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大概率不会出现两个词。她眯了眯眼, 再次看向仅薄薄两页纸的合约。上面的文字大部分是套话，最关键的信息唯有股权分配。比例不可能有问题, 32%已经非常厚道, 而刘昌源依旧握着68%的绝对持股比例，即使略有争议, 刘思宽不至于那么大反应。
    因此她的疑虑没有错，出问题的必然是出资方式！说实话，她没出钱, 刘昌源写她技术入股完全没毛病。皱眉想了半天, 试探性把关键词换成了“技术入股转让”, 刷的一下,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阅读着网站上的文字，顾盼的脸色阴晴不定。麻蛋！就知道刘昌源没那么好心！原来技术入股不但需要公证，非法人持有的技术股，如果没有专利，则根本无法衡量其相应的价值。换言之，她这份既无公正也无专利的合约，在交易的过程中，几乎形同废纸。尼玛，果然有坑！
    顾盼咬牙切齿，这时候她彻底反应过来了。准公公防着她出售股权她能理解，但是那厮以拉家常降低她的戒心，简直太王八蛋！到了这一步，她已经能想象到后面的常规操作了。既然有了股权，高薪是别想的，画个饼，让她幻想着未来的美好前景，然后以公司运营艰难的理由，用极其低廉的工资驱使的她乐颠颠的卖命。过几年，等她生了儿子，再慢慢放好处给她。但如果她一直生的是女儿呢？呵呵。
    前几天，她还美滋滋的想，生不生儿子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你刘昌源能强逼不成？你逼的了吗？结果人家轻轻一招，直接让她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等结婚生子之后，是放弃几年辛劳的结果，还是老老实实的生儿子？特码的随便怎么选，都是割肉啊！顾盼此刻恨不得咬牙切齿，姜，的确是老的辣啊！幸亏给刘思宽看了一眼，不然等她撤出晓意，将彻底丧失所有主动权！
    然而顾盼不知道的是，形势远比她查出来的更糟。
    刘思宽进了房间，掏出手机快速的打开了一个工商直属的查询app，输入了刘昌源三个字。页面上很快出现了所有包含该名字的所有信息。
    手指在列表中的“盼屋宽”三个字上，停留了几秒，而后按了下去。公司的官方信息立刻出现在屏幕里。
    花城盼屋宽家居设计有限公司，注册号xxxx，法定代表人刘昌源，注册资本500万人民币，注册时间2016-10-27。
    股东信息：刘昌源（大股东），认缴出资额500万人民币。
    刘思宽视线下移，看到了最关心的一行——持股比例：100%……
    喉咙里发出了声苦笑，果然如此！所谓的持股比例，无论是技术入股还是资金入股，一切的合约、公证，在商场撕逼的时候都不如工商的章程备案有力。即，只有明明白白的工商信息才是唯一真正有效凭证，其余的不过一纸空谈。
    虽然很多创业小公司为了拉投资的成功率，常常采用公证而非章程备案，法律对此也有一定的保障，但是，只有工商备案的股东，才有查询财务情况的资格。换言之，刘昌源能把假账做到飞起，但顾盼却毫无办法，因为她完全没办法拿到真实的账本，那玩意没有股东的授权，根本不对她开放。
    而引起刘思宽怀疑的，恰恰是32%的持股比例。前几天听顾盼聊起，他以为刘昌源是分几步走，32%是他最后的大饼。但一次性到位实在太多了，完全不像一个成熟商人所为。
    人生在世，不可能面面俱到。每个人都是盲人摸象，必然有缺陷和盲点。对于小公司技术员出身的顾盼，商业合约无疑是她的认知短板，一直在带她的刘昌源不可能不知道。甚至能怀疑，刘昌源给她划定的阅读范围里，是否恰好没有工商备案的部分？
    刘思宽扶着额头，记起了上周爸爸反复问询他是否加班。原本以为是想约他，现在看来，分明想的是怎么避开他。
    深呼吸几口，稍微冷静了点情绪，他拿起手机开始拨号。很快，听筒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老豆，是我，阿宽。”刘思宽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我刚看到了你与盼盼签的股权协议。”
    刘昌源在电话那头轻笑，不意外的问：“看出问题来了？”大公司的力量，不仅仅在于平台强悍。数不清的培训，能最大限度的弥补员工的不足。尤其是重点培养的储备干部，工作外的课程绝对上到你想吐。刘思宽能发现问题不奇怪，看不出来才奇怪。
    “为什么？”
    刘思宽没头没脑的问话，刘昌源却听懂了。他的傻儿子大概无法理解他对顾盼的防备。于是他不客气的反问来一句：“凭什么？”
    “我没有死皮赖脸的要求你投资她的生意，因此从来不存在‘凭什么’三个字。”刘思宽压着心中不满，保持着语调，“你可以不信任她，可以不理会她，但你不能设下圈套，一步步诱导她往里踩。你作为长辈，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刘昌源冷笑了两声，轻蔑的说：“她一个外人，我给她32%的股份，她还真敢签？”
    “那是因为她没把你当外人！”刘思宽心头腾起不知名的邪火，全家总共四口人，利益几乎一致。谁没事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何况他不信刘昌源没有诱导！实业已然举步维艰，合作的双方一开始就在彼此心里扎了刺，以后的路怎么走？丑话说在前头是爽快，欺生则完全是耍流氓！
    面对儿子语气里掩盖不住的火气，刘昌源无比淡定：“商场九字真言，要么忍要么狠要么滚。你真以为麻雀仗着命好，随便蹦跶两下就能当凤凰了？你不是欣赏她的理智么？她既然斗不过，那就老老实实的认栽。忍不了，滚。”
    “如果把对亲人的信任视为愚蠢，那你又何必考量她的心性是否纯良？”刘思宽犀利的问，“耍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好玩吗？”
    刘昌源嗤笑：“我耍她？合约上有我的签名，具备了一定的法律效应。她请个厉害点的律师，我分分钟能被她撕下一块肉。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更保险的手段来规避风险？”
    刘思宽一噎。
    “阿宽，你不要得寸进尺。”刘昌源沉声说，“我没把‘盼屋宽’设置成分支机构，而是砸下真金白银单独注册成公司，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退让。顾盼要是觉得亏，我随时恭候她来解约！”
    “然后你理直气壮的拿走她的创意，凭借手中的资本，另起炉灶。”
    “定制家居行业没有好的设计师，是因为那帮人太小气，不舍得花钱。我随便往哪家上市地产行业，请几个设计师做私活，轻而易举的等得到通用模板，再请几个差点的设计师，复制出她的水平不在话下。你真当她的创意值几个钱？你问问她自己，有没有能力撞破玻璃天花板，在设计师行业杀出条血路？”刘昌源冷冷的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被地产行业挑剩下人，没有资本的输血，在市场上一文不值！”
    “既看不起，何必剽窃？”刘思宽争锋相对，“坑自家人，算什么本事。”
    “我坑她什么了？”刘昌源笑，“选择权在她手上，她愿意跟我干我们接着谈；不愿意的话，她自己去打工。退一万步讲，即使我拿着她的创意发大财，只要她安安分分的当着你老婆，这笔钱她享受不到么？她比你精明的多，你让她自己选，犯不着心急火燎的替她出头。”
    刘思宽被气乐了：“你不讲道理的欺负她，还让我袖手旁观，你认为你儿子这么窝囊的吗？”
    刘昌源呵呵：“你不窝囊，你只会吃了亏之后，冲老豆发脾气。你说我坑自己人，你难道不是窝里横？如果前几天跟顾盼签约的是外人，你发脾气有用么？别说什么信任不信任的笑话，商场上阴谋算计多的是。我要不是你老豆，你打算怎么给自己的女人出头？”
    “另外，”刘昌源接着说，“我猜你是今天刚看到合约，就立刻来找我算账，所以你的表现完全没发挥出你平日的水准。职场准则第一条，不打无准备的仗，即使面对老豆也不应该例外。”说完，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刘思宽攥着嘟嘟作响的手机，脸色异常难看，胸口不停起伏。他平时虽然有些执拗，但很少动怒。偏偏今天惹到他的是亲爹，让他有火无处发泄。他竭力冷静着情绪，脑子飞快的运转。没有公证与备案的合约，签容易，毁容易，更改更容易，因此不值一提。现在的问题是，顾盼把全部构想给了刘昌源，而刘昌源却把顾盼踢出了局外。
    事已至此，刘思宽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奋力思考着。事情摆在面前无法绕过，只能想办法解决。那么现在，他该怎么帮顾盼挽回损失？而他爸爸的心里底线，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