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相拥穿过纯白的大理石铺设的走廊,前方是花木葱茏的露台。
叶深深还没从走廊里出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已经在耳边响起。她抬头看见尚未全暗的天边,晕染着大抹大抹的金紫色晚霞,下方是巴黎的夜景,初初点亮的灯火点缀着整个城市,绚烂如银河天街。
叶深深觉得有点紧张,她停下了脚步,在露台木质的阶梯上驻足。小提琴手就在不远处,九重葛缠绕的回廊下,顾成殊正坐在桌子边。而桌子的另一边被扶疏的花木挡住,她还没看见坐在他对面的人,却已开始有点心虚。
自己冲出去,算什么性质呢?
算捉奸吗?好像没有这个立场,因为他们已经分手了。说不定,会被人认为是jp前女友企图横插一脚做小三吧!
她的女友力真的能使出来吗?
她能冲出去说:“顾成殊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所以你不许和别人约会了,你是属于我的——吗?”
正常人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吗?
叶深深虚弱地呼出了一口气,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觉得自己双脚酸麻,有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她其实真的害怕,比当初接手element.c时还要害怕。她觉得自己从指尖到脚趾都绷紧了,明明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不敢迈出哪怕一步,去站在顾成殊的面前宣告自己的到来。
沈暨在她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叶深深终于回过神,就在她深吸一口气,紧抿着下唇,准备要摆出战斗的姿势向着顾成殊走去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叶深深呆了呆,赶紧取出手机,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她的紧张。
然而屏幕上的内容却让她愕然瞪大了双眼,她怔在原地足有五六秒,然后将手机立即塞进包里,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沈暨将她的手腕一把拉住,急问:“怎么了,深深?”
叶深深急促地说道:“努曼老师出事了,我要立即赶过去,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沈暨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他转头看看后面,说:“可是顾成殊那边……”
“他要相亲就让他相去吧,实在不行,我以后上婚礼抢人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把他的婚礼给搞砸了。
说完,叶深深转身就跑,连自己脚下穿着8厘米高跟鞋都不顾忌了,噔噔噔踏着大理石直接就消失在走廊中。
沈暨按住额头,一脸无奈。他转过花木走到顾成殊面前,小提琴手还在拉着《舒伯特小夜曲》,顾成殊对面被垂下的藤蔓和花枝遮住的位置,空无一人。
顾成殊转头看着快步走来的沈暨,目光在他身后扫了扫,皱眉问:“她呢?”
“临时有事,跑了。”
顾成殊眼皮微微一跳,胸口涌上挡不住的懊恼与郁闷,连嗓音都不自觉压低了:“你不是告诉我,深深已经后悔了,决定要把我抢回来吗?你不是告诉她,我在和别的女人见面吗?知道我在这儿跟别人相亲,她居然还有闲心跑去干别的事?”
“是啊,本来想骗深深一下,撮合撮合你们的……没想到居然这样。”沈暨看着顾成殊阴沉的脸色,不觉笑了出来,“是不是巨大的打击啊?哈哈哈……”
顾成殊瞪了他一眼,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沈暨偷笑着取出皮夹,掏钱给小提琴手,然后快步追上顾成殊,说:“好啦,别郁闷了,深深其实很在乎你的,她刚刚过来时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紧张。只是努曼老师那边好像出大事了,她不可能不管的。”
“出什么事了?”顾成殊问。
“我问问看啊。”
沈特助人脉广,不一会儿就脸色凝重地合上了手机,对顾成殊说:“看来,bastian这回,的确有大麻烦了。”
叶深深来到bastian工作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里面还在召开紧急会议。叶深深走到会议室门口,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结果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皮阿诺先生疲惫不堪地揉着眉心从里面走了出来,差点撞到叶深深的身上。
叶深深赶紧叫他:“皮阿诺先生!”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一下头,脚步迟缓地走向茶水间。
叶深深赶紧跟在他的身后问:“出什么事了,我听说努曼先生要解散工作室?”
皮阿诺先生点了点头,说:“工作室和品牌是否还能延续下去,如今还是个问题,但努曼先生肯定要退休离开了。唉……真没想到,努曼先生30多年的设计生涯,最后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告终。”
“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能帮忙吗?”叶深深立即问。
皮阿诺先生看了看她,一脸晦暗地摇摇头,端着杯子往回走:“半年前,西西里岛的几个望族联合向我们定了1000套正装,用于一场数个家族之间的30年盛大聚会。”
“西西里岛?”叶深深一下子抓住了这个敏感的地点。
“是的,西西里岛。”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地域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们也不敢接,但迫于压力无法推脱,所以我们不得不接受了他们的苛刻合约。合约规定,如果不能在约定时间将合适的衣服送达的话,我们将会面临10倍的违约金。所以这批衣服设计好后,努曼先生亲自查看了设计图,对方对于我们采用暗纹制造出v字花纹的设计稿也很满意,很快就通过了。为慎重起见,是我直接去盯的制作流程,因为这是上千件定制,每一个顾客的身材数据都不相同,所以我们借用了安诺特下属所有的工厂,工作室全体赶工,足足忙了六个月,从量身高到打版再到制作,每一件都是单独手工制作的,确保一切都没问题后,才给他们发了货。”
叶深深思忖了片刻,问:“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皮阿诺先生带着她走到样衣室,说道:“你跟我进来看看吧。”
叶深深跟着他走进去,阴暗干燥的样衣室内,数排礼服挂在架子上。1000套,对于高定来说异常宏大的规模,占据了叶深深所有的视野。
叶深深取下几件样衣,仔细研究了一下。
几乎是无可挑剔的样衣,主辅料、版型、裁剪、走线,从原料到工艺全都是上佳,理应是不可能有任何问题的衣服。
坐在她旁边的皮阿诺先生见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暗自叹了口气,将衣服略微偏转了一下,让她看衣片和衣袖的接口。
叶深深仔细地看着。缝纫的工人还算比较细心,上下花纹的对接相差并不太远,两个相反的暗纹v字被缝合在一处,缝线细密,做工精良。
叶深深将花纹稍微拿远点看了看,神情暗沉下来:“十字花……”
是的,两个相反的v型花纹连在一起,那形状,刚好就是意大利人最忌讳的十字花。
皮阿诺先生沉重地点头,低声说:“是的,而且当时出厂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在正常检验之后,便将这1000套高定统一打包送到了意大利,对方当时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然而就在昨天,距离那场聚会不到一周,礼服送交给聚会众人试穿,他们发现了这个问题——老派人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个疏忽的,更何况是西西里岛的人。所以他们不但将衣服全部退回,而且还谴责我们出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不但要求按照当初的合约赔偿所有损失,还宣布若不能妥善解决,将会对我们采取报复措施。”
叶深深看着面前的一千套高定,倒吸了一口凉气:“1000套男装三件套定制,每套起码都是上万欧的价格,加上罚金的话……bastian品牌面临着巨额损失啊!”
“不仅如此,还要加上原料与人工的损失,要知道,这里面每一件衣服都需要20个工人超过700小时的工作,可以说我们是借遍了巴黎甚至法国的定制熟手,才把这些衣服赶制出来的。同时,还要算上此事在以后长期的影响,也就是说,我们立即会被这笔罚金拖垮。”皮阿诺先生伸手捏着样衣,神情沉重,“此外,我们这次的行为,等于是破坏了这几个家族的30年联合聚会,对方在时尚界也颇有影响力,所以以后bastian不但将失去意大利市场,同时在欧洲也将举步维艰。更重要的是,可能我们品牌以后将遭到打击报复。”
叶深深迟疑着,问:“这……应该不至于吧?”
“然而对方已经来函质问,怀疑我们是故意在礼服上使用十字花,而且上千件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拼接出来的十字,我们确实是触犯了人家的忌讳,难辞其咎。所以这回就算bastian能撑住,我们所要面临的打压和艰难境地也是可以想见了。”皮阿诺先生哀叹道。
叶深深迟疑地问:“所以,努曼先生才会心灰意冷,想要放弃bastian这个他苦心经营了30多年的品牌?”
“是啊,30多年……”皮阿诺先生握着手中的样衣,眼眶都湿润了,“他早已萌生退意,只是一直还想找个可靠的人来接替他打理bastian。只是我没想到,被称为时尚大帝的他,在30年的荣耀之后,居然会背负着失败告别时尚圈,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设计事业……”
叶深深默然咬住下唇,想了想,然后立即丢下样衣,快步向外走去。
皮阿诺先生赶紧在她身后问:“你去哪儿?”
“我去找努曼先生,劝他不要放弃。还有一周时间,或许我们还有办法!”
会议室内,空空如也。
所有的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努曼先生一个人坐在首席,窗外的月光从他的身后逆照过来,让他神情晦暗地笼罩在阴霾之中。
他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叶深深,脸上显出些许诧异。他把身体略微坐直了一些,才朝叶深深点了点头,却疲惫得不愿开口。
叶深深不声不响地在他的身边坐下,却看见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张纸。
已经写好的辞职信,就摆在他的面前。他的手边放着钢笔,他的手指搭在笔杆上,只是还没有拿起笔在辞职信上签字。
叶深深只觉得心口猛然一跳,她抬头看向努曼先生,轻声说:“老师,我认为您不应该放弃bastian,至少,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放弃!”
努曼先生看着热切凝望自己的叶深深,与她对视许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不,我不是要放弃bastian,我是希望,它能继续存活于世。所以,我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叶深深明白,他是准备将一切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以引咎辞职的方式来保全自己心爱的这个品牌,而他自己,则背负失败的阴影,就此告别时尚圈。
叶深深急问:“难道,您真的认为,您一力承当下这个责任之后,一切就能平稳过渡吗?”
努曼先生默然看着她,没有回答。
“这么多年来,多少出色的设计师都曾经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品牌,可是,因为创始者的离去,一个个品牌就此变得暗淡无光,直至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之中。您等候这么多年,一直舍不得离开,不就是担心bastian没有了您的指引,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任,它会和其他的品牌一样,因为失去了灵魂而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吗?”
努曼先生听着她的话,满怀感伤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声音晦涩喑哑,低声说:“是,我是舍不得bastian,可事到如今,除了牺牲我自己,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让bastian继续存在呢?”
叶深深略一迟疑,伸手紧紧握住了努曼先生的双手,将它从他的眼前拉下来。
她凝望着努曼先生,望着这个曾经让内心软弱的自己第一次看见未来,从此鼓起人生最大的勇气,终于一步步走到现在的老人,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一周时间,老师,把一切交给我,我一定帮您挽回一切!”
努曼先生不敢置信,太过绝望而变得麻木的神经,甚至无法正常反应她要力挽狂澜的决定。他看着叶深深许久,才问:“你是说,挽回?”
“是,虽然在法国、在欧洲不可能做到,但我知道一个地方,一定可以帮您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叶深深强自压抑,让自己镇定下来,“中国。”
“不可能!”皮阿诺在旁边插话说,“中国对于定制本来就是初涉,而且就算中国有再多工人又怎么样?这可是上千套定制,每一件都需要重新打版制作,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根本不可能是中国工厂里随便拉一些流水线工人可以应付的!”
努曼先生也缓缓点头,说:“深深,你是最为清楚的,定制服装的建模打版牵涉到复杂的运算,每个测量数据之间都有极为关键的衔接关系,有时一个数据变化会引起近万个数据的同步变化。我们的量衣师傅远赴意大利,将所有人的身体数据一一测量就用了半个月,又几乎借用了整个巴黎所有的建模打版师,才将所有的版在两个月内全部制定出来。所以,按照正常流程,每一件衣服,都需要20个工人至少700小时的工作,我们能在六个月内赶出这1000套定制,已经算是奇迹了。”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试试看。老师,在这边已经注定无法完成的工作,或许,在地球的那一边,能给您带来转机,因为……”叶深深望着努曼先生,那目光中满是坚定执着的信念,“我们拥有中国速度!”
叶深深带上所有客户的量体数据,包里连把牙刷都没带,直奔机场。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她打电话给宋宋,让她立即联系国内著名的西服厂:“宋宋,我马上回国,你帮我联系一个服装工厂,就是上次店长青青提过的夸特服装厂。”
宋宋在那边夸张地大叫:“啊?就一个名字我怎么找啊?有没有其他线索?”
叶深深仓促地说:“青青说只需要19点坐标就可以做定制的那家,她男朋友公司不是在那边定制过吗?你快和她去打听一下!”
前往机场的路有点堵,叶深深利用司机等红灯的时间,订好了机票,发现最近一班在三个小时后,知道急也没用,于是再打一个电话给沈暨:“沈暨,我要回国了,你来吗?”
沈暨那边传来不敢置信的声音:“回国?你这么急回国干吗?别忘了成殊还在相亲呢!你不管了?”
叶深深叹了口气,说:“有机会的话帮我破坏掉,谢谢,拜托了!”
沈暨见她这样,也知道情况紧急,忙问:“回国有事?”
“嗯,帮努曼老师把那1000套定制给赶出来。”
“国内……能行吗?”沈暨迟疑地问。毕竟,中国服装定制才刚刚起步,完全不成气候。
叶深深顿了顿,说:“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毕竟有点希望。”
“那我也去!”沈暨立即大叫,“这是工作上的大事啊!我马上收拾东西和你在机场会合,等回国后再向艾戈请假!”
叶深深挂了电话,司机已经带她赶到机场了。她下车后就蹬着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换登机牌,然后到机场里面去买了一双平底鞋换上,把高跟鞋塞进自己的包里。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沈暨曾经送给孔雀的那个小箱包,专门辟出一格用来装高跟鞋。当时她还觉得完全是没必要的设计,但在此时她揉着自己的脚尖,却发现真的太有必要了。
要在飞机上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她抽空儿跑去盥洗室卸妆,看着自己出门时还精致的妆容现在已经花得一塌糊涂,不由得叹了口气——原本还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破坏顾成殊的相亲呢,谁知道现在却忽然要回国了。
她盯着镜子中熊猫眼的自己,沮丧地想,顾成殊的相亲对象会是谁呢?会是薇拉那型的,还是郁霏那型的?总而言之肯定都比自己好看吧,毕竟他是绝顶出色的男神顾先生呢……
还没等她品尝到伤感的情绪,电话再度响起。
宋宋在那边说:“深深,找到了找到了!确实有这个夸特服装厂,他们自行研制了一个定制模式,全国各地的订单还不少呢,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人。”
“嗯,我记得有的。”叶深深站在候机室的落地窗前看向外面,巨大的航空件正被送往货舱,那里面是她要带往中国的1000套定制的主辅料,bastian这回速度很快,已经紧随着她送到了。
“不过,虽然找到了,可人家说……”宋宋有点为难,“他们现在手中也有重要订单,对于临时代工也没啥兴趣接受。我跟他们说了半天,可他们说暂时不接这种委托……”
叶深深抿嘴点点头,说:“没事,我会去交涉的,一定能让他们帮忙。你把地址还有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挂了电话不久,宋宋就把信息发过来了,叶深深看着上面的内容,心想,不知道沈暨在国内有没有人脉,能不能帮自己一把。不过事到如今,就算他帮不了自己,她也得迎难而上,一定要把这件事解决才行。
虽然努曼先生和bastian品牌都已经绝望,但她还是希望,能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距离飞机起飞只有半个小时了,沈暨还没出现,让叶深深怀疑他是不是赶不上了。
她拿出手机,想要询问一下沈暨,可手却鬼使神差地滑动了一下,停在了顾成殊的名字上。
他现在在哪儿呢?是不是还和那个女生在约会?
他知道她差点就去破坏他的相亲了吗?他知道她现在正要竭力去完成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处在极度紧张的困境之中吗?
他知道她这么久以来,一直为了自己当初给他发出的那一句“到此为止”而追悔莫及吗?
叶深深手指加紧,用力得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无法控制自己,抬手重重地按在了顾成殊的名字上。
屏幕水波一般荡开,正在拨号的图案出现在她的面前,显示着正在连接彼方的努力。
到了这一刻,叶深深反而冷静下来了,也不再打算掐掉已经拨出去的电话。她坐在深夜的机场内,在冰凉明亮的灯光下,静静等待着这通电话的结果。
无人接听,显示拨号的图案仿佛无休无止般地一圈圈荡开,没有任何回响。
叶深深低头凝望着屏幕正中的“顾成殊”三个字,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又觉得是一片斑杂的混沌,无数的碎片在脑中回荡撞击。有时候是初次见面时的他,穿着要与路微结婚的正装,将撞得鼻青脸肿的她抱在怀中;有时候是第一次让她心动的模样,低头帮她涂抹药水的面容在金紫色的夕阳中令人不敢凝视;有时候是他抱着她走出黑暗的隧道,外面的日光骤然笼罩在他们身上,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而他俯头吻了她……
叶深深沉没在往昔与顾成殊的记忆中,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居然都如此深刻地镌刻在自己的心上。
她看着依旧无人接听的电话,死死地握着,手臂与身体一起微微颤抖起来。
无人接听。她打给顾成殊的电话,已经无人接听。
她眼眶灼热,里面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她不敢再看始终没有响应的手机屏幕,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面前深夜空荡的机场。
轻微的音乐声传来,近在咫尺,是谁的铃声响了却始终不接。
而那个人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一直在响的手机,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叶深深盯着那双脚看了许久。模糊的泪眼让她分辨不出鞋子和长裤的具体材质和版型,可再灼热的泪眼也无法阻止她感觉到,面前的人是谁。
不需要声音,不需要形状,甚至不需要看见他的面容。
只需要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就知道他是自己心中想的那个人。
所以她慢慢地站了起来,任由眼泪肆意滂沱地流过自己的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丢开了发出“无人接听”提示的手机,也丢开了自己的包,机械地站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顾成殊。
即使眼泪淹没了她面前的世界,可她还是竭力睁大眼,希望能将他看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而顾成殊只静静地望着她,脸上露出她许久不见的笑容,问:“深深,你终于需要我了?”
叶深深其实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见到顾成殊的激动,让她耳边风声呼啸,混乱无比。所以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死死地盯着顾成殊,目光涣散,眼神虚乱,像是在梦游一般。
顾成殊见她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泪水不停涌出,他垂下眼,略微低头俯在她耳边问:“怎么了,不喜欢见到我?”
叶深深却只茫然地伸出手,抓紧了他的衣襟,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唇嗫嚅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来。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幸好顾成殊就在她的面前,才听到她说的是:“顾成殊,我好担心自己是在做梦。”
这句话就像是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入了顾成殊的心口,让他在这一刻受到了无法抵抗更无从拯救的致命一击。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起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世界迷失在他们遥远的周身之外,那些从他们身边穿过等待出发的人群,那些不时响起催促人们登机的广播声,这喧哗的嘈杂的世界,那不知结果的未来,在此刻全都湮灭如尘埃,散落在周身。唯有他们紧紧相拥,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两人之间连最后一丝空隙都没剩下,仿佛要将分别以来的所有空洞寂寞全都在这一刻抹去般,不管不顾,旁若无人,在这喧闹的候机厅中狠狠拥吻。
直到肺里面的空气全部耗尽,世界天旋地转,叶深深觉得自己虚弱晕眩得连手指尖都在抽搐了,顾成殊才松开了她,让她略微缓了口气,却并未放开,抬起双臂又将她紧拥入怀中。
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她的额头,声音那么近,却显得那么飘忽:“深深,你知道你刚刚不来破坏我的约会,我有多懊恼吗?因为……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我对面是个空位,替你留着。”
叶深深错愕又羞怯,默然地抬头看他。
而他的眼睛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中,低声说:“我已经安排好了顾家的一切,也知道了你的心意,所以我设计好了陷阱,等着将你一举捕获。谁知你却毫不留恋地转身跑掉了,我真是挫败极了。”
“我、我怕跑过去之后看见你真的在和别人约会,会气得当众砸场子嘛……”叶深深又羞又愧,她的目光不敢与顾成殊对视,只能不好意思地转移了目光。
谁知目光一转开,她才发现候机厅内几乎所有人都正在善意地看着他们微笑。
而那些人之前,站着的正是沈暨。
叶深深的目光,与沈暨的笑容对上。
她脸红得无法遮掩,只能仓皇地低下头,把脸死死地埋在顾成殊的怀中。
顾成殊抬手揽住她的肩,一只手插入她的发间,好让她贴自己更紧一点。他的目光扫过沈暨,唇角对他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
而沈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温柔地望着他们。只是那眼底深处,有着此时的他们根本无法察觉的一丝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