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埋头看一本诗集,对他们的话也闻若不闻,脸上看不出喜恶。
苏苏不好意思的对薇静吐吐舌头,退到一旁。
静见气氛尴尬起来,忙转了话题道:“听说冷大人这几天往灏阳殿走得勤快了,总算是公主的苦心没有白费。”
我低头听着,仍是没什么反应。
薇静有些讪讪的,低头看着孩子脖子上的玉佩,突然叫起来,“呀!这不是龙形玉佩吗?公主,是皇上给孩子的吗?这下公主该放心了,有了这块玉就是储军的象征啊!”她凑过来道。
我轻笑着,用一种极轻淡的口吻一掠而过道:“不是。”
“不是?”他疑惑的看着我,愣了三秒后似乎反应了过来,闭口不再谈,只说些风轻云淡的事情。
苏苏不懂得这边的习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她有些吃惊,惶恐的看着。
我抬眸时正好迎上她询问的目光,我对她笑了笑。
苏苏慌忙低下头去。
我知道她是认得的,她也知道我知道,我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目光交汇的瞬间,玄机已经昭然若揭。
薇静无声的将玉佩塞到孩子的夹层衣服里,抱着孩子走到一旁,“走,我们去看鱼儿。”
我放下手中的书,对四下宫人道:“你们都退下罢。”
“是,娘娘。”宫人鱼贯退出,我站起身,走到苏苏面前,“你猜的不错,是他给的。”
“娘娘……”她惶恐的看着我。
“你过来,我有东西交给你。”我冷冷的道,率先进了内室,苏苏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进来。
我打开柜子,从最底层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箱子,放到桌子上,“这次冷大人回营你就跟着过去罢,到时,把这个交给他。”
“这是什么?”
“不用知道那么多,只要交给他就好了,另外……有一句话帮我带给他。”
……
苏苏无声的看着我。
我苦笑着,缓身坐到妆镜前,轻轻抚摸过香檀木雕制的盒子,“帮我告诉他,孩子永远是他的孩子,如果他想要回去,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
指尖触动浮尘,触动心弦,可以想见一个狂风肆虐的夜晚,他一身铮铮铁骨抛妻弃子的那份恩断情绝,女人尚不足惜,但骨肉连着筋血,大无畏,无谓,他分明已经看破了尘世,而我还在红尘中浮度。
我抽回手,抬头看见桌子上烛火摇动,“起风了哪!”
我轻叹,苏苏朝后看了看,突然怔住,惊吓的后退两步,“太后娘娘……”
我未起身,坐在那里望定那片潢潢的影子,淡淡地,“苏苏你退下罢。”
苏苏怯懦的看我一眼,红烛光影里我脸色胜雪,一袭绯红宫装都衬不出的苍白,眉目越发分明。她转身退下。
太后娘娘半个身子掩在纱幔后头,没有打算走向前,只是站着,眼风横扫过来,清冷的语声道:“你还想着他吗?”
“如果我说我是想着他,太后娘娘心里是不是能好过点?”我不答反问,眼里的太后此时已褪掉所有身份的光华,只是一个凄苦的老太太,我从她脸上看到了恐慌和无助。
闻言,她低下头笑一声,木然冷视着我道:“你不能恨我。”
寥寥字句中恨意难消,怨声重掷。我如遭痛击,惶然看向她。
“你不能恨我,虎毒尚不食子,你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他用自己的命来换你的?你不能这么残忍。”她说的诚意而饶有深意。
这里头的深意我懂。
她知道我懂,接着道:“我真的努力救过你,从知道你活着后,从那次你来北齐后我就在找治愈你的办法,可是……”
她遗憾的对我摇摇头,紧蹙的眉头深陷,那张因为保养得当至今仍显得白嫩光滑的美丽脸庞上楚楚带着泪痕,或许是刚才就哭过,也许是在对我说“你不能恨我”。
我回过目光,低头看自己苍白冰凉的指尖,惶惶的接了下半句,“可是我命该如此,对吗?”
殿里依旧平静如水,她语声穿过层层纱幔传过来,“你是明白人。”
“我明白。”我不知怎么的,喃喃应着。
地面响起嚓嚓声响,她裙裾拖着地面,步伐沉重走过来,拍了拍我单薄的肩头,手上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得我身子一沉,勉强撑住,往后想想,不是她力量大,而是我太过不堪一击了。
“只有你死了,南宫月才会放下那份赴死的心。”她幽幽的道,风声带着语声轻慢的淌过心涧,刹那间,我神魂离壳,恍惚看着大理石地板上一个绰绰的人影,头上珠环摇动不止,没有着落,上下起伏。
在我愣神的空档,她又补了一句,“放心,只是做做样子,反正你已经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了,虽然现在回了宫,可是还没有正式给身份,后宫的人知道你身份的也不多,大多只知道是大胤过来避难的淑妃,其实……你的生死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她眼睛里密布着红血丝,连带泛着红光。
我隔了许久,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冷笑着道:“连这所剩不多的几天都等不了了吗?”
“或许他的决定也就在这几天了,我不能让任何一点出错。”
“太后娘娘任何事情都在掌握不是吗?为什么单单碰到南宫月的问题时就会变得这么不安?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哈,也好一句虎毒不食子,”我仰头看着她,笑意里难掩讽刺,而她似乎也不介意。
她慢慢直起身子,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处,洞开的窗外,残红的灯晕后头是无尽的黑暗,暗处传来几声猫头鹰叫,偌大宫殿,院落,闻之,也觉得有些凄凄然。
她笑一声,重又道:“你不能恨我。”
“我没有恨你,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步步紧逼大可不必,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南鳳宫月来救我,即始你不说我也早就想好了避免一些惨剧发生的办法,可是你还是来了,前尘种种你都不记得,你只记得南宫月,说起来我是一个外人,没有立场声讨这些,但是……寒心哪,枉我从前也叫一声母后,可是你从来没有拿我当亲人看待,要来就来,说杀就杀,甚至连一个理由都不给,只是你认为我祸乱江山我就是罪人,就该死,我不恨你,是因为你不配……”
我解释到一半,突然看到她平静的目光,不说了,隔了不远的距离,抬头仰视着,还是能感觉到她这丝目光的沉稳,贞静。
一种无形的力量自胸腔内慢慢滋生,由空气传染彼此。
她静默着,可是却无端得恐惧着,是我所见最为楚楚可怜的一面。
我与她虽谈不上十分了解,可是相处了那么多年,对于她,我比这世上的人更清楚她的身份,她的手段,她在我心中是高高在上,计谋筹略手腕不输男子的的不平凡女子。
只是从小看到大,她怎么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就那么站在那里,眼神中焦躁,无措,惶惑不安。
察觉到我的目光,她低头与我对视一眼,笑了,深深叹了一口气。
“等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什么爱恨情仇,生死相依,再大的事也大不过江山社稷,也大不了皇嗣性命。”她语重心长的道,眸子里那丝凄然慢慢扩散开来。
夜色已深,风烛半残,我目光缓缓划过她的脸,眸,最后落在一旁轻飘飘没有所依的纱幔上,帛长的纱透白莹璀,是桑蚕丝的上好料子。
“你明知道我活不到那个年纪了。”
一语出,先前的话就显得唐突了,孝文太后讪讪的发笑,上前两步,一手放到香檀木的锦盒上,“这是带给他的吗?”
我冷冷的没有接话。
她以指细细描绘着上面凹凸的纹路,笑着道:“当作遗物交给他罢。”
轻描淡写的狠。猝不及防就刺进了胸腔。
我苦笑出声。
焉地,光影里隔了一层黑,燃起一种烧肉的味,呛熏又带一丝恶臭,啪得声响。
飞蛾的尸体落到纤尘不染的桌子上。
火光炫丽还在燃着,经历一场飞蛾狂扑后又缓了过来,渐渐壮大起来,烛火依旧明亮,如果它有眼睛,定会惋惜的瞅着脚下奄奄一息的飞蛾苦笑,何苦来?只争得一瞬的注目。
潢白的殿室,没有旁人,眼前的这个人眼神惶惑,举止凄凉,脚下也如这纱幔一个轻飘飘,我勉强定住身子,发笑。东方|小说网|徒然抬头看到镜子里的人影,竟恍如隔世
镜子里红通通,烈泼泼的影子虚幻不堪,也如一只蜕变成蛾的蛹般,绯红的宫装飞凤翔鸾,最喜庆的颜色和刺绣,皇家讲究吉利与身份,宫装与头上钗环都按照这个等级来划分,于是我只穿凤、牡丹。研丽,骄傲,风姿绰约,嵌进绣上同样高贵的丝上,象征着这个人的身份,儿时父皇宠爱的影子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些纷然落到我身上的滚烫热水和杯盘,还有那声声都透进心肺里的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