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月祭,两百年一遇,顷启月国全部国民之信仰。
神树之下,祭台之上,无忧一身玄衣,头戴尾羽,手执权杖,三叩九拜在香鼎之前,圣女和圣君跟在无忧身后跪拜,再后面是癸丑及重臣,以及乌泱泱看不到尽头的启月国月隐师们。无忧握着权杖,一阵祭月仪轨之后,飞升而起站在神树顶端,圣女和圣君已归位,癸丑站在祭台的侧边,离圣女一丈远。因为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凝神准备,并未有人注意到今日的癸丑与往日有所不同,今日的癸丑阴沉且暴怒,一双眼赤裸裸地盯着无忧,似是要吃掉他。
圣女不知何时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癸丑,刚好错过癸丑的眼神,只看见癸丑低垂着目光,嘴里念念有词在为火月祭准备。
祭月在有序的进行,所有月隐师们虔诚捻起心诀,五光十色的灵力汇聚成一条纯净的光流缓缓引向无忧的权杖顶端。山月亦双手成莲花式,从头顶缓缓向下分开,右手换成菩提式聚在心田,左手斜后翻飞,口中心诀启动,渐渐一股月白色光流从山月心田处流出。这灵流飞向无忧,在他周身形成一个光晕,圣君的灵力也汇聚到月隐师们的灵流之中,引向权杖。时间在缓缓流逝,血月的颜色在缓慢稀释,从猩红一点点变成淡。
这次终于能保住所有人,这次终于能在归于暗月之前把想说的话都说清楚。山月心里觉得无比的清明,轻松,和奔赴死亡的喜悦。
她想着,爱一个人,傻也好,笨也罢,终究是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的那种。江流月的爱是给芸芸众生的,而她一个女儿家,心没那么大,倾尽全部的命运所能给予的就只能属于一个人,这种爱虽然小但纯粹,那就够了。
血月在一点点被净化,启月国终于看到希望,终于能恢复到百年之前——四季如春,繁花似海——所有的月隐师们都在期待这美好的场景,快了,血月净化完就能看到了!
忽然,一道暗黑灵力直击无忧胸口,无忧闷哼一声,一手握紧权杖,另一只手击散这暗黑灵力。
圣君大喝一声:“癸丑,你在做什么?!”
癸丑面目狰狞,狂笑道:“癸丑?!哈哈哈,谁是癸丑,本座是绝域鬼王!今日便是无忧你的死期!”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祭台上引起一阵骚乱,绝域鬼王怎么会出现在启月国?!启月国与绝域地狱素来没有关联,大家各自管理自己的地盘,更何况,绝域地狱关押的都是恶鬼,与启月国八竿子打不着的存在,这绝域鬼王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血月净化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会被反噬,那么启月国将彻底变成恶鬼地狱!癸丑再次出手袭击无忧,圣君反剪一手,截断癸丑的那股暗黑灵力,但无忧还是被波及到,吐出一口黑血。握着权杖的手也颤抖了下,差点毁掉净化血月的灵流。
山月眼睛微闭,聚精凝神,可她知道无忧受伤了,作为圣女,她必须把纯净的心之力拿来净化血月,这也是为什么圣女在启月国,是仅次于祭神的存在。即便是奔赴死亡,也要纯净的一尘不染。可是,此刻,无忧受伤了,她的心神再也无法集中稳定,她想睁开眼看看无忧的伤势,她想护着她的祭神。
“山月,我没事!凝神!”无忧用灵力空中传音给山月,这声音清朗健康,好像比昨天在无忧阁面对面听到的还要健康。此时此刻,只要有个声音对她说,你清醒点,祭神的声音怎会突然变得如此健康,只要稍加提点一下,山月就会发现这其中猫腻,可惜没有声音提醒,只要听到无忧没事,她就安心了,安心去净化血月,安心奔赴她的死亡,把朗朗清月,把盛世太平留给她的祭神,她的无忧。
圣君还在和癸丑缠斗,圣君本就是强弩之末,眼下被绝域鬼王击中几下,更显得有些身形虚晃,隐隐显出透明感来,这是灰飞烟灭的前兆!子契从祭台之下纵身而起,拿出紫灵珠,为圣君不断注入灵力,癸丑看到紫灵珠眼前一亮,忽然手势,使出一股暗黑灵力直击子契。这或许是子契最后一次为圣君效力,也或许是最后一次待在圣君身边,眼看着癸丑袭来,子契猛一用力,把紫灵珠击碎,所有紫光弥漫圣君周身,一股强大的紫灵流注入圣君体内。
“圣君,子契先行一步,若有福缘,子契原意再次陪您开启一个太平盛世。”
“子契!”
一股暗黑灵流穿透子契身体,子契瞬间灰飞烟灭。绝域鬼王一声怒吼,“竟然敢毁掉本座的紫灵珠!”
圣君双目怒睁,似是要喷出火来,使出全部灵流击向癸丑。
“我要你替子契偿命!”
两股强大的灵流撞击,似是要毁灭整个启月国,无忧强撑最后一口气,终于完成血月净化,久违的朗朗清月重新挂在神树的顶端。
溶溶月,淡淡风,婆娑神树翠影斑驳,月隐花田流光溢彩!
山月如一片柳叶被风吹着,似乎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了,她倒在祭台之上,无忧从神树顶端缓缓飘落,双脚着地之时,踉跄了一下,他握着权杖,强行站稳身子。看一眼山月,确定她只是比较虚弱,并未大碍,便头也不回,直奔向早已在祭台之下打得难舍难分的圣君和癸丑。无忧权杖一指,一股强大灵流强行把圣君和癸丑分开。圣君捂着胸口强行站住,看样子应是伤得不轻。
“鬼王,三番四次要我的性命,是为何?”
“为何……哈哈哈……世间轮回果然无情,等你归于暗月,我再告诉你为何!”
绝域鬼王凝聚一股紫黑色灵流突然奔向无忧,山月睁开眼的一瞬间便是看到这样的情景,她来不及多想,飞身一跃挡在无忧面前,眼看着灵流穿透山月身体,无忧抓住山月,身体反转,硬接下这重重一击,紫黑色的灵流在无忧背上如烟花一般炸裂。无忧一口黑血喷薄而出。
“祭神!”
岚风本不应该出现在祭月仪式上,他答应过无忧,要替他扛下这肩上的重担。他在无忧阁,坐不踏实,站也不踏实,站在无忧大殿前的广场上,时刻关注着山下月隐花田的变化。当看到月隐花田重新流光溢彩的那一刻,他知道,祭神成功了,火月祭结束了!血月被净化完成了!
无忧大殿内,祭神的月光色手串还亮着,就说明无忧还活着!
他想继续追随他的祭神,迫不及待地他来到祭台,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一幕!
无忧身形虚晃,隐隐显出透明来。岚风最是明白,纵然老祭神重新归位,也救不了无忧了!
他的月隐花早已献祭出去,那慈悲曲已在火月祭前全部传给他。岚风疯了似的跪在无忧面前,强行催动慈悲曲为无忧疗愈,无忧握着岚风,摇了摇头。
“岚风,别浪费灵力了。今日本就是要归于暗月的。记得答应我的的事,要做好一点。”
“祭神……”岚风这样一个冷硬不苟言笑的人,竟然在无忧面前流下泪来。
“好了好了,这一出出的深情戏码,看的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绝域鬼王轻飘飘捋了下额前的发丝。
山月刚刚被无忧护着,晕了过去,这会醒转来,看到如此丧心病狂的癸丑,强行站在无忧面前,护着无忧。
“癸丑,回头是岸!不要再作恶了!两百年前火月祭,我已经知道是你做的手脚才导致月泽归于暗月,如今你又要故技重施吗?!”
无忧和圣君同时看向山月,尤其是圣君,不敢置信地盯着癸丑,又盯着山月。两百年前的火月祭,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害了月泽,他自责了两百年,忍受了两百年的煎熬,如今却告诉他,不是因为他,不是他的责任,圣君哈哈哈大笑,由笑变成哭,痛苦的哭,愧疚的哭,释然的哭,放下一切的哭。
“月泽,我终于敢跟你说声对不起了!”
圣君抬头,声音变得冷冰冰,道:“原来绝域鬼王两百年前就潜伏在启月国,本君真是瞎了眼,很遗憾没有恭迎大驾啊!”
绝域鬼王,哈哈大笑一生,仿佛神祗一般,轻蔑道:“圣君客气,我来于此,本就与你无关,迎不迎大驾的,无关紧要,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怎么能说无关呢,你可是害死了我启月国圣女啊!这笔帐拖了两百年,今天就清算了吧!”
圣君最后一个字说的云淡风轻,但手上早已凝聚全部灵流,要给绝域鬼王这狠狠一击。绝域鬼王平尽全力反击,高手打架,最致命便是一击即中,两败俱伤。圣君被震得狠狠摔在祭台之上,一口黑血喷出。
“圣女?!本座不是已经帮你复活了你的圣女吗?怎么换了个皮囊,就不认识了?!”
说到圣女,绝域鬼王就忍不住想到那个差点害他灰飞烟灭的癸丑。没想到这区区一介人类魂灵竟然比恶鬼还要可恨。火月祭前几天,老巫师很久没有跟癸丑联系,一是因为他之前被阎君所伤,龙虎塔内又被孽镜所伤,伤势未愈不敢妄动,二是癸丑似乎一心扑在圣女身上,没想到这厮竟然暗度陈仓,不知道从哪看得的古籍,找到解除连契的办法,癸丑用无忧命危骗他出来,在枯月阁内布下符阵,要不是他伤势已恢复大半,恐怕他就要死在癸丑和他的随侍曜离手上。
绝域鬼王一直以老巫师的身份存在,既然癸丑已撕破脸,索性就直接杀了曜离,收了癸丑魂魄,占用他在这里的身份。
“你把癸丑也杀了?!”圣君问道。
“那种三心二意不忠之人,留之何用?!两百年前,为了一点私欲,他背叛老祭神,与我连契,坏事做尽,而你们这些傻东西却从未察觉,老祭神身死,圣女归于暗月,圣君你的月隐花虽然变成七色,但是也有隐疾吧……”
绝域鬼王仿佛胜券在握,施舍一般告诉所有人真相。
“启月国两百年的冰天雪地和恶鬼横行,都是癸丑那厮做得坏事,我帮你们启月国除去一大害,你们应该感激我才对啊,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呢,圣君!哈哈哈哈”
“秘术,怕是不好练吧,每次锥心蚀骨的痛不好受吧,一点一点感受灵力流逝的感觉也不好受吧。圣君,你说你的这副破絮身子还能撑多久,啊?哈哈哈”
“是啊,没想到绝域鬼王为本君做这么多,想这么多,本君真是感激不尽。可是你忘了,癸丑有一样东西留在本君这儿的。”
圣君从未像此刻这样平静放松,两百年了,没日没夜忍受自责煎熬,时不时的还要忍受锥心蚀骨的痛,修炼秘术就像饮鸩止渴。活了两百年,把启月国重新变成花海之国,启月国的百姓们重新过上太平盛世,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是时候该解脱了。
圣君强撑着身子,缓缓走到绝域鬼王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反手一握,癸丑的月隐花被捏的粉碎。绝域鬼王脸色扭曲,痛苦的捂着心尖,堪堪扶助祭台边缘的一根柱子。
圣君平淡一笑,他的身子已经半透明状态,转身看见山月的一瞬间,眼底似是星辰大海。
“月泽,我终于实现对你的诺言,启月国,四季如春,万世太平。”
说罢,圣君倒在祭台上,慢慢变成透明,变成一朵六色六瓣月隐花,飞向远处的月隐花田。
子契已去,再无人留恋他的圣君,再无人为君忧,伴君侧。忠诚即去,虽死无憾。为花一朵,草木荣枯,无情无念,还君情债,缘了,缘了,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