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月祭,一天天逼近。
无忧来圣宫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日一曲集贤曲,把无上清凉经教给山月后,无忧就匆匆离去。
无忧看起来更加清瘦,一袭青衫不似之前那样飘逸,而今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圣君自从那日在圣殿见过山月,就再也没出现。想必启月国恶鬼横行是越来越严重了。
无忧:“山月,外面的事情你不要管,现在最重要的是专注修炼,纯化灵力。”
圣君:“火月祭在即,外面的事情我跟祭神把控,希望圣女抓紧时间修炼,不要误了火月祭!”
无忧与圣君的嘱托在山月脑海中像是长了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督促她,抓紧修炼!抓紧修炼!但是她真的很想与无忧并肩作战,她已不是刚来时候的无知小累赘,她现在有能力与他分担!
山月:“外面恶鬼作乱严重吗?我想……”
无忧:“你是火月祭的圣女!做你该做的事!”
山月:“祭神,我一直记得岚风说我是祭神侍女,为你分担也是我该做的事!”
无忧:“……”
无忧:“可是你更是启月国的圣女!是启月子民的希望……”
山月心内无由一股震动,这种感觉,让她有种错觉,好像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时候,她站在一座山门前,门内有个人声音温柔却冷静地对她说“爱,是慈悲!”
爱,是慈悲,所以在这生死攸关,她不能有私心只顾小爱,她得像一百年前火月祭时圣女月泽那样,为启月国放弃圣君,放弃无忧,归于暗月!
爱,是慈悲,对一个人的爱,只是对一个人的慈悲,圣女,有的是对天地众生的爱,要的是对天地众生的慈悲!可是,没有对一个人的慈悲,怎么能彻悟对天地众生的慈悲?!
这些话,她不能对无忧说出口,不能!他们这些在启月国重生的月隐师们,不就是因为生前的那一点执念才无**回,在这里遭受执念的折磨,依靠修行净化执念吗?
山月:“我知道了……”
山月每日在圣女殿,勤勤恳恳专注修行,癸丑给她的冰魄像是有记忆,自从山月把她放在身边,她梦里总是出现一些场景,那里有无忧,有圣君,有癸丑,有许清宛,还有老祭神,甚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黑袍使者。
无忧来圣女殿的时间越来越短,最近却只是让侍从传话,说是无忧阁有事情耽搁来不了,请圣女自行按照以往修炼。圣君在圣宫的时间也短的可怜。山月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越是让自己静心凝神修炼,越是心神不宁,还差点走火入魔。
山月必须得出外看看,否则她没办法躲在圣女殿里安心修炼,就算无忧对她横眉怒目也不管了!
山月集中意念,手指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再睁开眼,她已经站在祈月城内,远处的月隐花田隐隐罩着一层黑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腥味恶臭,黑气翻飞,恶鬼咆哮,这比人间的修罗战场好不了多少!
城内看不到一点月隐师的影子,但是隐隐约约能听到月隐师们痛苦的呻吟声,仿佛是被烈火灼烧,又像是被冰刃钻心,执念之痛,各有不同。有人是热烈的,灼烧胸膛的,有人是恨意的,寒凉刺骨的,而反应在月隐师身上,就是有时似烈火灼烧,有时似冰封刺骨,但无论如何,都是蚀心之痛!
山月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再次集中心念,来到无忧阁。无忧阁一片死寂,往日山灵水秀的气派荡然无存,仿佛山是恶山,水是恶水,甚至连山上草木都变得阴森恐怖起来。山月一眨眼的意念里,不是危机,而是无忧有没有危险!
半山腰处的无忧阁,一片黯淡,山月四处望了一眼,仔细聆听了一下,没有恶鬼的咆哮声。她一下飞跃到无忧大殿前,殿门紧闭,她想溜进去,却怎么也打不开,殿门仿佛是被施了结界。山月悄悄在无忧阁转了一圈,发现无忧阁已变成一座空阁,这空阁外施了一层保护结界。
无忧怎么了?!
山月不敢想,在这种时候,她突然变得很冷静,冷静地有些不正常,仿佛这一切是她眼前的山树,这山树的枝干叶子一一剖开有条有理地摆在她面前,供她分析。
无忧阁没有混乱,殿门看起来干净完好,还被施了一层保护结界,除了无忧没人做得到。嗯,无忧一定是带着大家退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他是启月国的祭神,是启月国子民的精神依托,只要有他在,启月国月隐师们就会度过这次难关!他绝不会有事的,岚风也绝不会让他有事的!
可是,他去哪了?!
山月脸上苍白又泛红,心内一会儿冷静,一会儿焦灼,突然她眼前一亮,对了,说不定无忧去了那里!
山月集中意念,一转身来到菩提院,菩提院内挤满月隐师们,大家团坐在菩提院内各个角落,凝眉闭目打坐,各个脸上显出痛色,忍耐,好像很容易就涣散意念,走火入魔。
山月穿梭在月隐师们中间寻找,从菩提院山门口一路走到菩提大殿,一路寻找,都没有发现无忧的身影,也没有找到岚风!不过倒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无忧阁内曾在无忧面前使唤的几个侍从,也有她之前住在无忧阁内服侍她的侍女。山月一下子跃到那侍女面前,努力克制自己的紧张情绪,拿捏着冷静问道。
山月:“祭神呢?”
那侍女只是摇头,因为她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山月从心尖抽取一点灵力渡给她,那侍女的痛苦看起来缓解一些,睁开眼看到山月,又惊慌失措虔诚俯身下拜。
侍女:“圣女!”
周围的月隐师们一听到这惊慌失措的跪拜和称呼,立马看向山月这里,忍着痛苦俯身下拜,殿内的跪拜带来整个菩提院的跪拜!山月突然心内感觉沉重极了!那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沉重,觉得光荣又觉得惶恐,觉得伟大又觉得惭愧,难道这就是无忧口中所说的希望吗?
有那么一会儿,她好像忽然明白理解月泽的选择,这选择带着视死如归,带着初生的无知和喜悦,带着生命中魂归大地的踏实安稳,无论换做是谁,相信都会心甘情愿去走这一条路!
“圣女!”
所有月隐师们整齐划一的喊出这一个称呼,是喊出他们心中的希望,是凝聚他们那还在挣扎的一点信念,没来由的,山月心内似是累积着山崩海啸般的慈悲,她控制不住这种慈悲,汹涛骇浪似的吞噬着她!
山月从心尖抽取三分灵力,如雨露挥洒在每一个月隐师们的头顶,为他们缓解执念带来的痛苦。没等下跪的月隐师们说出感恩的话,山月集中意念,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着能找到无忧。等她再次睁开眼睛,她竟然在十里坡。
十里坡没有什么变化,此月色不再是纯净的月白色,而是泛着微微红光的淡血月色。看起来有些梦幻迷离,又有一点血腥意味。
山月站在十里坡,上一次无忧在十里坡救她的那一幕幕翻转在眼前,她望着望着眼泪就不知不觉蓄满眼眶,只是她始终强忍着没让它掉下来。
这种莫名其妙的悲伤,好像与生俱来,她对他的依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好像不至于吧……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爱恋,在如此短暂的相处中,不至于这样割舍不开,不至于这样悲痛欲绝,更何况,她只是一个没来由的游魂,就算是启月国的圣女,那也不可能比人的感情更浓烈复杂,可如今她这是怎么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在十里坡转悠一会儿,没找到灵蛇庙的地址,也没找到无忧的身影,却刚好可以让自己的激荡情绪冷静一些,山月强收拾起孤绝的感伤和恐惧,集中意念,返回圣女殿。
回到圣女殿,山月疯了似的专注修炼,出去这一趟,外面的所见所闻已把她从意识中的圣女锤炼成实实在在的圣女!晚些时候,圣君来圣女殿看望圣女,侍女说圣女一直关在房间里修炼,任何人不得打扰。圣君隔着窗门望了望里面,脸上有一抹说不清情绪的神色,圣君淡淡对侍女吩咐道。
“时刻注意点,别让圣女太劳累。”
启月国已隐隐有动乱倾向,癸丑很意外听老巫师的安排,在枯月阁内静待时机。偶尔被圣君召唤,也只是虚以委蛇,做好面上工作。
无忧带着岚风再次来到凌云寺。凌云寺的老住持已经圆寂,无忧也已经拿到五色珠,他再次来到凌云寺,没有直奔寺庙,而是去了凌云寺高耸入云的山顶。
山顶上一片云雾弥漫,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山顶万物,好像这山顶是云雾组成的虚无缥缈的另一个世界。
三天前,无忧在无忧阁内为恶鬼横行作乱的事情烦心,这几天他和岚风一起超度恶鬼,也差不多筋疲力尽,仅靠这样超度,是撑不到火月祭的。无忧烦忧寻找新的解决办法,捻动手中玉石手串,这次他拨动第三颗珠子的时候也没敢停顿,却意外又召唤出彦君来。
无忧:“彦君兄,别来无恙。”
彦君:“尊者,恶鬼事情我已知悉,可以给尊者指条路,或许能暂解眼前危机。”
无忧眼睛微亮,盯着彦君。
彦君:“凌云山峰顶,有一株月隐花王,那是千年前启月国第一任祭神的元神凝在月隐花里形成的,那花王长成至今,灵力纯净五蕴,法力无边。尊者可前往凌云山峰顶,借助花王灵力,稳住恶鬼。只是……”
无忧:“只是什么?”
彦君踌躇一会儿,欲言又止,道:“需要尊者抽取心尖三分灵力,并把自己的月隐花融入花王。”
无忧呼吸停滞了一下,平静地看着彦君。
无忧:“万物生于天地之间,本该如此。”
彦君:“看尽轮回路上兜兜转转,望乡台上悲喜难辨,这其中的因缘际会,妙不可言,又无处可言,尊者,未必会……”
无忧:“无妨,只是……怕是要误了与彦君那一盘残局,若我归来,就与彦君把那残局了了。”
阎君你:“哈哈哈……一言为定!”
无忧出来大殿,把岚风喊来,吩咐无忧阁的所有月隐师及侍从等全部撤离到菩提院,无忧在无忧阁设下保护结界,而后与岚风奔向凌云山。
凌云山山顶,雾气浓郁,一切都看不清。岚风紧紧跟在无忧身边,警惕地盯着四周,无忧手掌反转,一株七彩色的月隐花落在他掌心,七彩色的月隐花光晕在浓雾里显得惨淡,岚风第一次看见祭神的月隐花,被这纯净的七彩色震惊到了,眼下启月国所有的月隐花都如枯花一般,不仅暗淡无光,还被一股黑气笼罩,祭神的月隐花却霞光明亮,花叶饱满。
无忧:“果然,跟着月隐花指引,光晕越清亮,我们离花王越近。”
无忧托着月隐花缓缓向前,岚风紧随其后,走了好一会儿,月隐花的光晕闪烁如满月之光,无忧在浓雾里看见前面有一圈巨大的光晕,那光晕是满月的光晕,如佛光普照,纯净耀眼。
无忧和岚风走近前,终于看清月隐花王的真面目,那花王如月桂树一般高,枝叶繁茂,每一片叶子下都开着一朵月隐花,满树的花叶密密麻麻,闪闪烁烁,甚是壮观。岚风被眼前的花王震撼到目瞪口呆,无忧吩咐岚风站在一边为他守护,虔诚的在花王前跪拜三下,双腿盘坐,双手合十,默念一遍无上清凉经,从心尖抽取三分灵力,把月隐花一点点融入月隐花王。
岚风不知道无忧会这么做,但是又不能现在去打扰他,他是又急又气,无忧额头上满是汗珠,双眉凝做一团,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本就没有复原的苍白脸色此刻更是白的吓人。
眼看着月隐花慢慢消失,全部融进花王里,直到花王的花枝上开出一朵新的月隐花,无忧才把手指从心头拿开,岚风一个箭步上前,蹲下来扶住无忧。无忧休息了一下,坐在花王树下,打坐调息,岚风亦不敢放松。这一打坐便是两天两夜,等无忧醒来,岚风差不多把自己吓成恶鬼了。
岚风:“祭神,你要是再醒不来,我就变成恶鬼去找老祭神了!”
无忧:“岚风,我们赶紧回去吧。”
临走前,无忧和岚风在花王树前又虔诚的拜了三拜,无忧手指一挥,把山顶的浓雾又增加几分。
圣君和子契为恶鬼横行奔波劳累,不知怎的,血月亮好像变淡了一些,启月国里的恶鬼们安静了许多,笼罩在月隐花上的黑气不见了,只是月隐花还是如枯花一般暗淡无光。这忽然而来的改变让圣君和子契都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暂时稳定下来。
山月在圣女殿没日没夜的修炼,月魄珠和集贤曲配合无上清凉经,修炼速度惊人,山月试了试自己的灵力,那光晕就像十三十四的月亮光。她这样的修行,恐怕目前没几个月隐师能做到,只怕当年的月泽也没有这样的灵力。
山月放好月魄珠,无意间瞥见那枚冰魄,山月拿起冰魄仔细瞧着,总觉得熟悉,没等她仔细看一圈,那枚冰魄忽然变了形状,那玉兰花苞缓缓开裂,变成半开的玉兰花,形状也缓缓大了一倍。恢复原样的冰魄发出纯净的月白色光晕,山月越看越觉得熟悉,还没等她反应回来,那玉兰花冰魄变成一束光猛然钻入她心尖。
等山月再醒来,圣君坐在她榻前。
圣君:“寂寥,你醒了!”
山月:“圣君,外面怎么样了?”
圣君:“你不用担心,外面暂时平息了。你感觉怎么样?侍女说你晕倒了,已经一天一夜了,醒来就好。”
山月:“多谢圣君,我没事,可能是修炼的心急了些。”
山月没有把冰魄的事情告诉圣君,无论无忧现在在哪里,她始终记得无忧对她的嘱咐。
圣君:“火月祭虽然很重要,但也要保重身体。”
山月浅浅笑了一下,菩提院的那一幕还在她脑海里,如今,她是抱着赴死的心去的,哪有不全力以赴的道理。更何况,无忧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样了,为了无忧,她也要全力以赴奔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