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无忧一袭青衫来圣宫教山月弹琴。圣君不像之前那样带有阻拦之意,反而督促圣女加快修行。
无忧在圣女殿,为山月弹奏集贤曲,山月坐在一边静坐冥想,一曲结束,山月运转灵力,忍不住暗叹,这集贤曲配合圣君给的月魄珠,这修为真的一日千里的飞升啊!山月缓缓睁开眼,一枝含苞待放的绿梅花插在白玉瓷瓶内摆在琴案上。山月觉得有些眼熟,用眼神向无忧确认,这不是昨晚在无忧殿内看到的那一枝绿梅花吗?
难道无忧发现她昨晚偷偷溜进无忧殿?!
山月脸上顿觉得火辣辣的燥热,眼神也变得闪闪烁烁,一会儿偷看无忧,一会儿低头心虚。
“无忧阁的绿梅花开了,想着你会喜欢。”
无忧柔缓地说道,彷佛是说给故人听的,又好像是说给山月听的。
山月:“你也喜欢绿梅花吗?”
无忧:“或许吧,看见绿梅花,总有种情绪波动,说不清楚。”
山月盯着绿梅花,心内也有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波动,彷佛很遥远的很遥远的时候,她就喜欢绿梅花,喜欢的有点伤感,有点喜悦。
对一个人的爱,也会如这绿梅花一样吗?!
山月:“祭神,上一任圣女喜欢绿梅花吗?”
无忧低头抚琴,看不清情绪,抚着琴的手指滞了一下,拨出去的弦音拉了很长的一个尾调。
山月:“想必是喜欢的吧……”
山月心里觉得有点堵,她莫名总是把话题转到上一任圣女身上,她想知道她的更多消息,那消息里连着无忧的过去,她不敢直接去问无忧,他身上有太多秘密,让人看不清楚。唯一的切入口是上一任圣女。圣殿里没人敢提圣女的事情,月隐师里也问不到可靠的消息,她只能试探着从他口里得到只言片语,然后努力的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象的过去和故事。
无忧:“她喜欢一切绿色的东西。”
山月:“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都想问岚风,为什么叫我寂寥,刚开始觉得这个名字太过孤独萧索,现在有那么一点点觉得这名字特适合我!”
无忧:“名叫无忧就一定无忧吗……”
山月沉默不语。
集贤曲听了几遍后,无忧教了山月新的经典口诀,今日教她的是无上清凉经。这无上清凉经是启月国祭神的独特心法。这无上清凉经只有祭神能修习,山月感觉自己就像是吃了大补丸,各种补,补的肥肥的,营养丰盛的,到了火月祭那天,就爽荡荡的献给血月亮。她本来是很平静慷慨赴死的,可现在圣君和无忧的这种太明显的火急火燎的揠苗助长,让她有一点点伤感。
突然有那么一刻,她期待火月祭不要那么快就来,迟一点,再迟一点,多好!
无忧:“静心凝神!”
无忧一句一句交给她心诀,山月心思不定,学的磕磕绊绊,念了下一句,忘了上一句。山月越是想收拢心神,越是神思不定,念着念着竟然念串词了。
无忧:“今日,就到这里吧。这无上清凉经明日再学。”
无忧收起琴身,准备离开。
山月:“你要回去了……?”
无忧:……
山月:“我想听听圣女月泽的故事……”
无忧抬眼看了山月一眼,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波澜。
无忧:“故人已去,不必再挂怀,你是你,独一无二。”
无忧离开后,山月看着绿梅花,翻来覆去地重复无忧最后那句“你是你,独一无二”,心内也充溢着莫名的激动。原来在他眼里,她是独一无二!
癸丑在枯月阁召唤老巫师,但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曜离还未回来,不知道凌云寺那边是什么状况。许清宛回到淑女阁,也无任何消息,他好像一下子陷入孤立状态。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这些,他在谋划时机,要如何才能让冰魄接近寂寥,并不让圣君发现冰魄的存在。
一百年前,冰魄是月泽给了圣君的,圣君的月隐花是六色彩,月泽把一生修为凝成冰魄,渡给圣君,同时也把圣女月隐花的纯净月白色注入到圣君的月隐花里,使得圣君的月隐花变成珍贵的七彩色。火月祭时,眼看月泽归于暗月,圣君拿出冰魄,想要把灵力还给月泽,只是当时混乱,情绪悲愤之时,无人顾得掉落一边的冰魄,给癸丑捡到,保存至今。
癸丑独坐在枯月阁内,摩挲着已失去光泽的冰魄,眼神暗淡,像是思念着久远的故人,也像是期待着故人的回归。
无忧从圣宫出来没有直接回无忧殿,去了菩提院后山,圣君带山月去的那一片花海。他没有进入那片花海,只坐在结界外静坐。
他看出了山月特别的心思,他也记得身在启月国的因由——践行前世的诺言。他对山月说的那句“名叫无忧就一定无忧吗?”不是一句禅语,而是他此刻的苦恼。
他明白他和山月的前世今生,为人间所谓的情爱是不可能的,他是为了渡她,可如何让她明白呢?直接把前世今生的因缘告诉她吗?
心头的封印,近日发作的频繁,按照彦君的说法,应该是践行诺言的时机越来越靠近了,火月祭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难道封印诺言跟火月祭有关?
无忧心头隐隐明朗又似迷雾围绕,而他心里也更加坚定——这次绝不会让山月重蹈月泽覆辙!
一世愧疚已是无量情劫,二世三世亏欠下去,修行如何得道?!
一念起,万劫不复,一念灭,涅槃重生。人间的痴情种看不透,他可不能跟着糊涂。
月泽也好,山月也好,都不过是一个执念所化罢了……
无忧端看那一片花海,衣袖一挥,花海万花飞瓣渐渐汇成一个七彩色的月牙吊坠落在无忧掌心。泛着淡淡光晕的七彩月牙吊坠,纯净的迷人。
月色一日一日变得浓重,隐约间能听到恶鬼咆哮的声音。淑女阁内,许清宛收留的那些恶鬼们一日一日幻化,人形涣散,有些甚至已保不住人形,若不是淑女阁地处灵力充沛之地,镇住那些恶鬼,否则光凭许清宛此时的修为,万不能控制那些恶鬼待在淑女阁不去作乱。
无忧返回无忧殿,带着岚风四处度化作乱的恶鬼们。所到之处,岚风以降魔杵护法,无忧默念无上清凉经和绝情咒,虽不能使用慈悲曲,无上清凉经和绝情咒配合也能达到一小半慈悲曲的效用。祈月城内的月隐花光晕日渐暗淡,远看似乎是一片枯花,月隐师们压制执念也愈加困难,有些灵力低微的月隐师们有变成恶鬼的趋势。
圣君一片焦头烂额,每隔几日便要去神树下祈祷祭祀,并注入些灵力到神树上,借助神树的神力稍稍净化月亮。
圣君虚耗日甚,子契因担心圣君,用琉璃紫珠为圣君疗愈,查冰魄的事情亦耽搁下来。
山月眼看着圣君和无忧为血月烦扰,也只能迫使自己静心专注修行,提升灵力。
癸丑这日终于找到时机进宫面见圣君,他把冰魄变了形状,由半开的玉兰花苞形状变成小一倍的玉兰花苞,看起来更加小巧精致。癸丑把它献给圣女,说是有助圣女凝聚灵力。
圣君为着血月苦恼,当然希望圣女的灵力越高越纯,当即把圣女召到殿前,由癸丑亲自递给圣女手里,在山月接受冰魄的那一刻,果然如癸丑所想,冰魄发出了月白色的光芒!那是月泽魂魄的光芒!冰魄是月泽的圣物,冰魄发出光芒,就意味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圣女就是月泽!癸丑克制住内心的激荡,眼神里光芒绽放的一瞬间看着圣女,又慌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激动。
是的,他的月泽回来了!
那么,祭神之位也是时候该他癸丑去坐了!
癸丑回到枯月阁,再次召唤老巫师,老巫师很久很久才出现,感觉跟以往有些不太一样,那根奇异的手杖,光晕很淡。
老巫师似是有些虚弱,抬起手杖的时候也不似之前利索。
癸丑:“老巫师,你这是……”
老巫师:“无事,一时不慎,被老朋友算计了下。”
癸丑:“老巫师,我已找到月泽魂魄,下一步要如何处理无忧?”
老巫师:“先按兵不动,耐心等待火月祭,我要闭关几天。”
癸丑恨不得立刻处决无忧,立刻坐上祭神之位,老巫师居然让他耐心等待!
老巫师:“怎么,一百年都等得,这几日就耐不住了?!”
癸丑心尖传来一阵急痛,痛的他脸色煞白,眉眼拧在一起。
癸丑:“不……一切听从老巫师安排……”
老巫师:“你最好说到做到!”
无忧殿内,孽镜发出淡淡的光芒,镜面上隐隐约约有一模糊黑影和音声。
“那绝域鬼王,铁面无私,暴躁独断,对于鬼魂不问是非,不明冤假,不知阎君可有劝说?”
“尊者,地狱十殿各有规则,善恶赏罚分明,轮回之路清清楚楚,纵使有那一二冤魂,有我在,必不会糊涂过。”
“我相信阎君心善,善念起已是无数功德。”
……
“尊者,我想问问尊者,何为善?何为恶?我绝域地狱,就是如此规则,恶就是恶,善就是善,生死簿上,望乡台上,一清二楚,请问尊者,对我绝域鬼王有什么偏见吗?”
“鬼王,尊者只是恻隐之心,我地狱十殿掌管生死轮回,一殿一王,互不干涉。鬼王又何必如此曲解?”
“阎君,你就是做事没有原则,本是地狱阎王第一殿的主人,因可怜冤屈而死的人,屡次放还阳间伸冤,洗雪清白,所以降调第五殿司掌大海之底,东北方沃燋石下的叫唤大地狱,并管理十六个诛心小地狱。怎么,还想继续降调第十殿不成?!”
无忧再三盯着镜面看,总是一团模糊黑影,听得清声音,看不清面容。
这尊者想必就是他自己,绝域鬼王是谁?阎君又是谁?
难道这阎君是玉石手串幻影彦君?!
孽镜重又暗淡下去,模糊的黑影和声音也渐渐消失。此时岚风进来,刚好看见无忧在看着孽镜。
岚风:“老巫师,出现了?”
无忧:“嗯,想必是老巫师出了什么事情,孽镜没有捕捉到清晰的信息,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声音倒是很清楚。”
岚风:“癸丑已把冰魄送到山月手里,不知道有什么阴谋。”
无忧:“冰魄给了山月?!”
岚风:……
无忧:“癸丑一定知道山月就是月泽了!”
岚风:“山月是月泽?!”
岚风听到这个消息,比当初听到山月是圣女,更加的不可思议,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他当初不是没有怀疑过山月就是月泽重生,可是相处下来,他一丁点没看出山月跟月泽有什么相似之处?!
岚风:“祭神,那你当初……”
无忧:“山月不是月泽!可是你忘了,月泽的一缕魂魄在山月精魂内,冰魄是月泽的圣物,癸丑把冰魄给山月,冰魄肯定能认出月泽的那一缕魂魄,以癸丑的心思,定是不分青红皂白把山月当成月泽重生。”
岚风:“那到底山月是不是月泽重生?”
无忧以不明情绪看了岚风一眼,岚风以更加不明的情绪回看了无忧一眼。
无忧:“不是!山月是山月,月泽是月泽,不过她们俩都是一个人的执念所化。”
岚风:“怎么又多出来一个人的执念……”
好复杂,怎么又牵扯到一个人,那个人是谁?无忧的前世?山月的前世?
岚风突然觉得事情好复杂,一百年前的火月祭也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岚风:“那一百年前的火月祭,也跟那个人的执念有关?!”
无忧:“或许吧……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哪儿了?癸丑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让月泽归于暗月的?”
岚风本想把最近查到的事情告诉无忧,可一想当年的火月祭没有那么简单,便把话咽回去,没说。
岚风:“有一点眉目,不过等我确认之后,再一起向你汇报。”
圣宫里,子契手握着紫色琉璃珠,为圣君注入灵力。近日因为越来越浓的血月和恶鬼横行,圣君灵力溃散的有些快。
这子契的紫色琉璃珠,说来很奇妙,只认子契,也只有子契能让紫琉璃珠发挥疗愈和鉴谎的效用。圣君曾问过子契,这紫色琉璃珠的来历,子契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来的,只说自他在十里坡醒来,这紫琉璃珠就在身边。
圣君:“你是在十里坡醒来的?”
子契:“嗯,也是在那里遇见老祭神的。”
圣君曾有一段时间好奇子契的来历,也派人暗暗调查,可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子契的身份信息,仿佛凭空出现。这一点跟山月很像。
圣君恢复一些,子契收起紫色琉璃珠,把冰魄的事情报告给圣君,冰魄确实在癸丑手里,只是他隐瞒了癸丑用冰魄确认月泽魂魄的事情。圣君如今已不再关心山月是否是月泽,所以对于冰魄他也没有特别的执念,听过子契的汇报,圣君让子契退下,独自在圣殿打坐修行。
近日,他没有去看寂寥,只是觉得愈发的孤独无助,想念旧人旧时光。
他以为作为月隐师,是能消去时间的痕迹,永远保留那颗炽热的雄心壮志,可如今看看这冰封寒凉,恶鬼横行,月华惨淡的启月国,他突然就垂垂老矣,感觉有一座大山压着他,束手束脚,无能为力。
每每看见案边月泽的画像,他就后悔的说不清楚,想要逆转这百年时光,回到最初的那一刻,月泽还在,他们三个在一起举杯对月畅饮谈笑。
人间最可恨,英雄迟暮功未成,美人垂暮无人候,在他这启月国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当初一心横断,以为做出经天纬地的事业,抛却一颗真心不要,而今,真心不在,只余空恨萦在心田。
这世间最怕一个痴,也最怕痴到最后终成空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