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俞月梅和江溪珏离开后，清凉寺每半个月就会收到寄给断念法师的书信，一封一封摞在法师的禅室里，不知不觉存放书信的木匣子已塞满。小沙弥摸着头皮，询问断念法师“法师，你为什么不看那些书信却还要收下？”断念法师望了一下虚空，淡淡一笑，“佛度众生，慈悲为是。”
清凉钟声，悠远悲悯，芸芸众生，谁又能得佛所渡？
这日傍晚时分，断念法师在禅房内打坐，小沙弥来报，山门外有一女子领着一个孩子来找法师，断念法师哀叹一声，起身跟着小沙弥来到山门。门微开，露出一条缝隙，从缝隙内能看清女子单薄的身子，身边站着一个及女子半身高的半大孩子。孩子看起来很清秀，也同样很单薄。小沙弥准备开门，断念法师却道“关上门吧。”小沙弥愣了一下，问道“门外有施主，为何关门？”断念法师没有回答，只道“你先下去吧。”小沙弥双手合十作揖退下。
江流月站在门内，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门外许久才响起俞月梅的声音，声音很平静。
俞月梅：“你不愿意看看你的孩子吗？”
俞月梅：“他还从未见过他爹长什么样？”
江流月：“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施主，山里清冷，你请回吧。”
江念兹：“父亲，我是念兹啊！你出来见见我吧！我很想你！母亲也很想你！”
江流月：“小施主，请照顾好你的母亲！”
门外传来俞月梅拍门哭泣的声音，江流月眼睛愈发清澈，眼珠好像泡在清水里。
俞月梅：“你对世人慈悲，何独伤我？！”
门内没有回音，冷寂的沉默，山月初照，一切那么柔和，又那么清冷。许久的沉寂，许久的哭泣。
俞月梅：“请你告诉我，爱是什么……”
江流月：“爱，是慈悲。”
俞月梅忍不住苦笑，爱是慈悲？！
大师，为何你的慈悲不分给我一点呢？！
门外再次陷入沉寂，俞月梅领着孩子下山，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清凉寺。一晃十年光景，断念法师奔波在各个寺庙讲经说法，也很少再回清凉寺。这日途径杭州城，清凉寺的主持邀请断念法师回清凉寺为众僧人讲经说法。断念法师上山途中，在清凉寺山门口遇见一个乞丐婆，那乞丐婆虔诚的趴在山门口，对着山门跪拜。断念法师上前问候，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就在乞丐婆抬眼的那一瞬间，断念法师立马俯身跪在乞丐婆面前，紧紧抓住乞丐婆。
“月梅？！”
乞丐婆一身脏兮兮的，满脸菜色，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嘴里念念叨叨，重复着“爱，是慈悲……”
也是山月初照，也是桃花溪的春景，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一切都是命运弄人！
江流月一个趔趄，坐在石阶上，扶着乞丐婆，心内五味杂陈，说不出话。乞丐婆倒在江流月怀里，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哭泣，嘴巴里始终重复着那句“爱，是慈悲。”
不知过了多久，乞丐婆像是认出了江流月，满眼含泪呆呆望着他的脸，眼睛越瞪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你……曾赐我名字……山月……”
“大师，我想以后永生永世都不再为人，你的慈悲，我再也不想要了……”
俞月梅一生深爱江流月，追逐江流月，可她没想到，她爱得这样辛苦，这样凄惨，命运的图谱上，她带着伤痕累累，带着遗憾，带着平静，带着绝望，死在江流月怀里。
许久，久到江流月不知自己何时泪流满面，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从黄昏到深夜，从肢体酸胀到麻木无感。
“山月，对不起，做我的妻子，让你遭受这样的苦难！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和你结夫妻的缘，但我与你允同修梵行的诺。我若得遇明师，必记挂你在红尘漂泊，我若得度，必来渡你。”
自此，断念法师不知去向，有人说他南下广东福德寺闭关苦读南山戒律典籍，有人说他前往潼川凌云寺闭关，也有人说他变成一个苦行游僧，足迹不可捉摸。
一念十三载，一念轮回变。无忧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苍白。前世……这是真的是前世吗？！
山月……
山月……
山月……
无忧瞥一眼右侧，山月所住偏殿的方向。心头封印又在隐隐作痛，无忧凝神打坐。
许清宛从枯月阁出来，直奔扬州寻找灵蛇庙的下落，耽搁了一个月也没有任何线索，只是，她无意间听到一个传说。关于灵蛇庙的传说！
传说这灵蛇庙是两百年前一位高僧大德的修行地。灵蛇庙内有灵蛇护着，一般人，死魂，鬼找不到这个地方，只有阎罗天子的五色珠能辨其位置。可惜啊，这五色珠本来有两个，一百年前，那次火月祭时被焚毁一颗，另一颗却下落不明。
许清宛轻抿一口清茶，侧耳聆听邻座的几个月隐师热烈的讨论。其中一个正在说的起劲，另一个却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说得起劲儿的月隐师，急道“你顶我干什么？！这只是传说，谁知道真假，难道连传说的故事都不能说了！”用胳膊肘顶他的那位月隐师回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小心祸从口出！”这两位月隐师打量一番周围，喝几口茶便出去了。许清宛小心翼翼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夜色高深，才抓住一个机会，制住那位月隐师，逼问他关于更多灵蛇庙的传闻。
原来，这灵蛇庙真的存在过，两百年前，在扬州城北十里坡，有一座寺庙，当时有一位断念大师在这里讲经说法，传说那位断念大师佛法高深，身上有两件宝贝，无论多么悲观痛苦的人只要听他说法，便会心念解开，不再痛苦。他那两件宝贝，只知道其中一个叫慈悲曲，另一个却非常神秘，没人知道。因为大师每次都只是使用慈悲曲渡人。灵蛇庙的香火鼎盛，信徒也愈来愈多，只不过后来断念大师圆寂之后，这灵蛇庙也随着消失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找到过灵蛇庙。
生人找不到灵蛇庙，不代表她许清宛也找不到！许清宛根据那位月隐师的述说，来到扬州城北的十里坡，只见这儿只是一座孤岛，雾霭茫茫，野草横生，翻找了一整夜也没找到所谓的的灵蛇庙。
许清宛倚着一棵树休息片刻，突然一个黑影出现掐住她的咽喉，这动作电光火石之间，她没看清更来不及反应。
“别动！要是灰飞烟灭可就不好了！”
许清宛有点呼吸困难，保持姿势不动。
“说，癸丑让你寻灵蛇庙做什么？！”
许清宛心头一震，这黑影知道灵蛇庙？！会不会他知道灵蛇庙的更多消息。
“怎么，你也知道灵蛇庙？”
黑影沉默不语，只是锁住许清宛咽喉的手指紧了紧，许清宛忍着难受，继续道。
“癸丑发现无忧来过灵蛇庙。”
“……”
许清宛咽喉处又紧了紧，她开始喘粗气，呼吸困难。
“还有，无忧拿到了五色珠……我就知道这么多……”
那黑影另一只手拿出一颗紫色珠子在她额前触碰一下，又瞬间消失不见。
许清宛一下跌坐地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容不得她多想，前面白雾中隐隐约约有一个黑影在向她这边移动。许清宛警惕起来，躲在树后，那一团黑影越来越近，正待许清宛准备殊死搏斗，翻身跳跃俯冲而下，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及时收住杀势。原来这两位是阿旭和柔儿！
阿旭和柔儿瘫坐在树下，许清宛威严地站在她俩面前，冷冷问道。
“寂寥找到了吗？！”
阿旭和柔儿看看彼此，用眼神交流，让对方回话。你瞪着我，我看着你。许清宛见她俩半天不回话，却在那里挤眉弄眼，怒道。
“柔儿，你说！”
“我们从淑女阁出来，一路查找询问，问了许多恶鬼死魂，我和阿旭画下寂寥的画像给他们看，一路问过来，都说他们在这儿附近见过寂寥，所以我俩就来了……”
许清宛没想到，寂寥居然在这里出现过？！她记得在菩提院时，寂寥说她忘了自己是谁，一醒来就在菩提院，难道寂寥跟灵蛇庙有关？！
阿旭和柔儿起身对着许清宛礼拜，柔儿道：“阁主，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也是来找寂寥的？”
许清宛拉回思绪，面色缓和许多，道：“嗯，你们俩继续寻找寂寥下落，一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圣殿之内，子契站在殿下，圣君面色阴寒，青筋暴起。
子契：“圣君，不知道这灵蛇庙和五色珠到底是什么秘密？”
圣君：“五色珠？！当年不是毁了吗……”
圣君：“这灵蛇庙是两百年前断念法师修行的地方。这断念法师是人间的高僧大德，据说修成正果，圆寂后成了佛，与阎罗天子私交甚好，经常到阎罗殿与阎罗君讲经论道，喝茶弹琴。两百年前，断念法师曾跟着阎罗天子来我们启月国，当时我无缘得见大师真容。”
子契：“那这灵蛇庙若只是大师修行的地方，癸丑找这灵蛇庙做什么？”
圣君瞥一眼子契，子契立马俯身跪拜，自知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这应该是圣君问他的问题！
子契：属下，立马去查！
圣君：“不必，等癸丑的消息吧！”
山月在无忧阁美美睡了一觉，这是她来到启月国，最安稳的一觉，竟然还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梦里，她站在一条山道上，山里桃花开得正盛，粉粉淡淡，香气满山，月光清亮柔和，树影婆娑，一个穿着青衫的男子缓缓踏着石阶朝她走来。山月之下，万物静寂，她等着那人走来，满心欢喜静谧。他走近来，她抬手为他擦去鬓边的水气，他握着她的手，轻轻责问“手如此寒凉，怎么还来等我？！”她羞涩道“我不等你，谁等你！”她顺着手臂看清那人的脸，谁知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看清那人的脸了，耳边突然传来岚风的怒吼，一个激灵吓醒，她没看清梦里那人的脸！
山月不情不愿被岚风请到无忧殿。站在殿门口，等无忧到来。石阶之下，无忧一袭青衫，缓缓拾级而上，山月盯着这一幕，五官都要扭曲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岚风狠狠瞪了山月一眼，无忧走上来，岚风紧随其后，山月在最后，跟着一起进殿。
无忧今日气色已恢复如常，山月没见过无忧一身青衫的样子，一直偷偷盯着他看，岚风则一贯态度恭敬。
无忧：“听说扬州出现了恶鬼，岚风，你去处理一下。”
山月一听到恶鬼，立马想到阿旭和柔儿以及淑女阁，她还不知道启月国对恶鬼是怎么处理的，害怕岚风把阿旭和柔儿处理的魂飞魄散了，便立刻腆着笑脸道。
山月：“祭神，恶鬼一般都是怎么处理啊？”
岚风：“恶鬼，当然是打散了啊！”
山月：“岚大人，打散有点太那个了吧……不做坏事的恶鬼能不能放宽处理？”
岚风：“都说了是恶鬼！”
山月：“我记得有谁给我说过，爱是慈悲，岚大人，我们修行者修的不就是一个慈悲嘛！”
无忧：“岚风，你先去看看什么恶鬼，再做处理。”
岚风死命瞪了山月一眼，领命下去。大殿内只剩下山月和无忧，空气突然的安静下来，山月坐在那里，浑身不自在。
无忧闭目打坐，山月别扭了一下，也开始闭目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