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她的沿边漫开了一条闪闪发亮的长线,从眼角一直滑到发丝里去,她哭了,却成功地没有让他发现。
沈忘川静静地看着天花板,问:“梓涵说我受伤入院的那天晚上,你来过,对吗?”
她重重地点头,“我怕来不及,又在门缝里看见你坐在电脑前,好像很忙似的,就走了,连夜开车,第二天的中午就到了这里。”
沉静又温馨的对话,在一件又一件事情的真相被揭开后一度终止,很久以后,久到彼此都有些睡意了,沈忘川再次开口,声音透着愉悦和一股难言的惊讶,道:“无忧,如果可以,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
她一愣,泪突然流得很凶。
人说,朋友一生一起走,做了你的朋友,陪你把丢失的爱人找回,然后还能静静地陪你走完这辈子,她不但不亏,还有赚。
让自己所爱的人找回属于自己的爱,这难道不是世上最美的爱么?
隔着半张床,彼此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迫切,许久,她的声音才在一室的静谧里响起,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轻笑声,淡淡道:“那是我的荣幸……”
一旁的沈忘川一愣,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竟缓缓地笑开了。
“作为朋友,能容许我问几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么?”在黑暗里,她默默地把身体向着他的方向侧躺,双手枕在脑袋下,静静地等着她想要的答案。
即使模糊,那一瞬间,她依旧能辨认他嘴边的笑意,他张嘴,问:“关于我和纪宁时么?”
她本意如此,可终究摇摇头,道:“关于爱情……”
见他没回应,她便自顾地说:“我曾在梓涵那儿听过你们的一些事,在美国相爱,然后她独自离开,后来在然城重逢,她却已经有了未婚夫,决意把你让给自己的妹妹……我说的,有错吗?
她把话说得言简意赅,却字字戳中要害,沈忘川无声地沉默,须臾,点点头。
“明明相爱,为什么不愿意在一起?”
他沉吟数秒,看起来黑漆漆一片的双眼突然闪过了晶亮,似乎回想起了曾经很美好的一些事。
“我们都还在美国的时候,和她在一起感觉,自从我妈过世以后很久都没有过了……森迟常常问我,她离开这几年我一个人在坚持什么,世上没有非她不可的道理。”
她的心渐渐地有些疼了,“如果你舍得,世上就没有非她不可,可如果你舍不得,就有了。”
他一愣,好不容易被她诱发的真情又飞快地敛住了,“呵呵……才二十二岁,这些话本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
“纪大小姐并没有比我大多少,她不是照样让你感悟了很多么,说到底还是缘分。你爱她,即使她说的话跟年龄背道而驰,在你的耳朵里那却都是动听的……可你不爱我,所以,无论我说什么话,即使我足够承托这话里的所有,你依旧会觉得这话不该出于我的口。”
他突然感觉自己深入了她的内心,或者说,她突然之间把心窗朝他大开,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还记得你回国的第一天晚上吗?”她无视了他呼吸频率的变换,轻声问他。
“嗯。”他的回答很干脆,说明了这一切,他一直都没忘。
他把七年前的她忘了,却把七年后重新认识的她记住了,她该是感激的,胸口更疼了。
“我无意闯进了你的那个房间,那里只有一幅油画,一张cd和一个水晶花瓶,我们之间的矛盾就在那里开始激发,直到一发不可收拾,还好我嫁给了你,否则我又怎么可能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安安静静地说话呢?”
他看见了她嘴角的笑容和脸颊上浅浅的梨涡,心里莫名地疼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一声抱歉,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而在她的脑海里却清晰地印着那惊鸿一瞥间,那幅油画的内容。
话锋一转,她的话不再与自己有关,“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追寻。一曲一场叹,一生为一人。这就是你们给彼此承诺过的爱情,对吗?”
沈忘川大惊,浑身一颤,脑里一片空白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她把身体躺平了,把被子的一角拉高,半张脸蛋都埋在了温暖的被窝里,“画里的女孩就是当年的纪大小姐,我听梓涵说她常常陪你去爬山,那么她背后那满山的花朵,还有她送你的一张cd不就表明了一切吗?”
他淡漠地笑着,脸上再平静,眼底幽深的海洋却已泛起了重重的涟漪,那一刻,她给他带来的震撼是他穷极一生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无忧,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聪明?”
她故作严肃地看他,须臾,扑哧地笑了,“有啊,你现在不就已经想这么说了么?”
他一愣,情不自禁地从被窝里把手伸了出来,在黑暗里摸索到了她的脸,轻轻地捏了捏,很快地便收了回去,欢快地说:“调皮!”
她震惊地愣住了,这样亲昵的动作,这样宠溺的语气,真的有些遥远了,远得他这么对她做时,她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
久久的,她才说:“忘川,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语气,以后不能轻易地对别的女孩做。”
他想听听她的原因,便问:“为什么?”
她微笑着,笑容里的悲伤他永远看不到,说:“因为这是专属于纪大小姐的,如果你爱她,那么就把这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都为她留着,总有一天她会回来要的。”
“跟辛梓涵亲昵惯了,这些动作都没什么……原来女孩子家的心思这么细腻。”
她摇头失笑,轻轻地开口,“你对我做不是不行,除非你爱我……”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陷入了她意料之中的死寂,后来是他开的口,显得很为难,“我们是朋友。”
心一疼,她的泪掉得很凶,故意笑出了声音,“所以啊,你不该对我这么做的,这容易让人误会,当然,梓涵例外!”
他不再言语,半晌,她又想起了东郊房子里被她藏在柜子里的那条婚纱,“当初我们的婚礼临近时,老爷派人送来的婚纱我一次也没有穿过,很干净的,回去我就把它还给你,哪一天你能和她重新走到一起时就给她穿上吧,再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他再也说不话来。
原来她固执地穿自己买的婚纱,就是为了这个,他突然害怕想象她一个人到婚纱店里给自己的婚礼置办婚纱,接受店员奇怪的审视,回头还要面对他的恶言恶语,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对不起。”他能给她的大概就是只有这三个字了。
“傻呀,没什么。”她笑。
其实回头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是幸福的,等着嫁给他那么多年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不管他还爱不爱她,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地想要娶她,那也是一种福分,毕竟她是个小孤儿,他却是个名门后代。
相爱一场,相忘也是一场,没办法回头,那就只有接受。
知道是谁先说的晚安,这场没完没了的谈话宣告了结束,异乡的夜晚,注定了这是一个不眠的夜。
翌日,天未亮沈无忧便起来了,沈忘川显然毫无睡意,眼底因为失眠布满了疲惫,从床上坐起,他问:“怎么了,睡不着?”
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有些乱的长发,开了床头灯,“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得赶紧回去了,然后我把行李收拾一下就跟你回然城,不然,等孩子们都起床了,恐怕又得耽搁你一天的时间了。”
“没关系,我挺喜欢他们的。”
“别开玩笑了,一整个沈氏那么多的人等着你给的薪水过活呢。”她紧紧地盯着他,像在哄小孩一样,柔声道:“起来吧,别赖床了。”
两人都洗漱完毕后,沈忘川让酒店的服务生送来了早餐,两人匆匆地吃了些便下楼了,结了帐,走到门口时,昨晚负责帮他停车的那个服务生已经把车开到了他们的跟前,恭敬地给两人打开了车门。
七点左右,两人便回到了孤儿院。
院长一向早起,跟院里的另外一个婶婶负责给孩子们煮早餐,听见了车声,连腰间的围裙都来不及脱便跑了出来,一脸的紧张,沈无忧迅速地下车迎上前去。
“院长……”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找到合适的酒店了吧?”院长看看沈忘川,才对沈无忧说。
她回头与同样看着自己的沈忘川相视一笑,“嗯嗯,我们都很好,酒店环境也很好,倒是你,没了我跟你挤应该会睡得踏实一些吧?”
“瞎说,我还巴不得你给我暖被窝呢!”
语毕,院长“哈哈”地笑了两声,拉人两人走进屋去。
“院长,我进房间里收拾点东西就得回去了,不然等孩子们起床了,他们又得哭鼻子了!”
院长脸色一沉,终究有些不舍,“那好吧,以后有空多回来,帆帆可是最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