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二十余载,他没对她红过脸,吵过架。
如今到了最后,他却动了怒。
不为别的,依旧为她。
他没自私过一次,事事以她为先,可所有这些的先觉条件是-她在,南麓在,南麓必须永远在郑书言身边。
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剖开来看。他与那个李沂舟没有分别,与天下所有男人也没有差别,都对爱人拥有极强的占有欲。
归根究底,他也是这样自私的。
一扯到她要离开,他便理智全无了。
发完脾气,他就后悔了。像个孩子一样怯怯地瞧她,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简直不是人,这种时候还吃这种醋做什么,凭白气了她,伤了她。
南麓笑了笑,没擦脸边的泪。
她好像有了点力气。对他招了招手。
郑书言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几十岁的男人了露出了有些难堪的窘迫笑容,紧握住她的手。
刚想道歉,却被她打断。
南麓抽出手来,在他有些受伤错愕的目光里抚上了他的脸庞,温和地开解他:“不要胡思乱想,这一辈子嫁给你,我没有半点后悔,郑书言,我是因为爱你才嫁给你的。”
“这一点,从没有变过。直到这一刻,我依然爱你。”
“在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秒,我才会停止爱你。”
“所以,不要害怕。就算有下一辈子,我还是愿意嫁给你。”
他哭了。
第一次在她面前落下泪来,哽咽地恳求:“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那天我应该陪你一起上山的,如果我去了,就没事了。你就不会摔下来,是我的错。”
他第一次这样后悔:“我早该听你的,退下来,陪陪你。是我的错…”
南麓摇摇头,慢慢地说:“不是这样的,都是…命中注定…不要怪自己。
就如那一天李沂舟离开,是那样猝不及防。
她只是步了他的后尘而已。
她的呼吸渐渐微弱起来。
她想:这就是大限将至?
男人慌了,想要大喊叫医生,却被她拉住手。
在最后的时刻,他只想跟她在一起,连儿子也不许进来,她也是这样的,她也只想跟他待着。
她轻轻地恳求:“抱抱我吧。”
他垂下了按呼救铃的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想把她揉进骨子里,他还没跟她过够啊,他的小姑娘不该就这么离开啊,她的一生怎么能这么结束呢?
他心内悲怆,泪止不住地落,痛到极点,连呼吸都觉得难受,只是无声地哽咽。
她摸索去擦他脸上的泪,缩在他的怀里,低低地重复:“我是爱你的,现在…只是先走一步,所以,不要怕啊…”
“不要怕,我爱你…郑书言。”
渐渐的,他便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他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经停止爱他了。
*
不久后,病房中响起郑晏撕心裂肺的哭声。
郑书言站在一边,看着她被白布盖住,突然觉得,他的一生也终止了。
他抹了把泪,万般不愿下还是为着她安慰了下儿子,生硬道:
“闭嘴吧。”
“别再吵她了。”
*
南麓终究没有活过她的五十岁生日。
永远的留在了四十九岁。
生前,她常常念:日子怎么这么快啊,我都到五十了,哎呀哎呀,我可不想老,我可不过这个五十岁的生日。
念叨的多了,他们也不敢提她的五十岁生日。只想就这么忽略,免得她又哭天抹泪地难受,可是直到去注销户口,郑晏才发现他妈走的日子与她的生日只差一天了。
他握着户口本,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落下泪来。
回家后,一堆亲戚围着他爸,他也没多说这事,更生怕谁多嘴提起。好在除了他姥姥爷爷也没什么人记得了。
郑晏心里难受,他想再没人给他们家南麓过生日了。可是他们都忘了,他不能忘啊,他打算给他妈过生日。
结果,到了0点,他刚蹑手蹑脚出房门,就看见餐厅中微弱的烛光,他爸微弯着腰点生日蜡烛。
郑晏连忙回过脸去,哽咽地趴在墙上,泪流满面,哭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原来,他爸还没忘啊。
*
真心来讲,郑书言并不喜爱郑晏。
他对南麓的爱意已经到了有些令人发指的地步,根本容不下比他更亲密的人在她身边,连儿子也是不行的。
她在的时候,他紧密监视,生怕儿子与她亲近些。可是如今她不在了,他见不到她了,只能破天荒地起一点父爱,朝那边哭墙的二傻子招了招手,冷道:
“哭什么哭,过来给你妈插蜡烛。”
郑晏抹抹泪,走了过去,开始给蛋糕插蜡烛,结果没插几根,又被他爸揍了:“滚一边去,你妈不要五十根蜡烛,她最烦别人说她的年纪。”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数着,生怕不够十八根蜡烛。
直到数了好几遍后才心满意足地唱起了生日歌。
郑晏看着盈盈的烛光,再看看他爸,还有桌上的他妈照片,只觉得更想哭了。
其实那并不是他妈十八岁的照片,是他妈二十八岁的照片,也是他爸妈定情的照片,他妈穿这一身汉装红裙,站在草原中盈盈一笑,很好看。
他爸唱完了歌,就手贱地去摸他妈的脸,在照片上流连不肯放开,语带感慨地:“她一直都这样,笑起来傻呵呵的,可是又让人觉得很耀眼,就像阳光,特别美好。”
郑晏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就又被他爸揍了。
郑书言很生气:“你有什么资格说你妈傻?你还是不是她亲儿子?”
郑晏觉得他爸有病,但是看在他妈的份上,不想同他计较,便没吭声,沉默地吃起蛋糕来。
他爸这人是很奇怪的,对谁都是外热内冷,内心跟个冰窖一样,冷情冷性,看似对你不错谦和,实则根本没入心。
唯独对他妈不是这样。南麓活着的时候天天吵着要减肥,嫌同学聚会的照片显得她脸圆,不够显得什么美艳。
他爸当时安慰她说这是显小稚气,背地里却把这话记进了心。
连这蛋糕单子上,都备注了:
“麻烦用低脂奶油,最好少放一些,我太太她怕胖。”
郑晏攥住单子,看着他妈的脸,只觉得心都碎了。
“燕子,早点睡吧,明天还要送你妈呢。”他爸的声音很低很低。
郑晏只是故作无事地“嗯”了一声,泪却落得更厉害。
他爸从不叫他燕子,尤其他成年以后,连郑晏两个字都是冷冰冰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