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死亡的时刻挺奇妙的,它并不缓慢,也并不匆忙,就像水滴一样不紧不慢地滑落滴过。
他伸出手,缓慢又艰难地按住了腿上的伤口,制止了血液太快流出,纵然要死,他还是想将死亡的时刻延后、再延后一些…
谁想死呢?
谁也不想死啊。
他并不想去一个没有她的世界,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南麓已经不想见到他了,所以,他也没有所谓到底去哪里了。
明明刚才已经录了许多的话,可是现在他还是觉得话没有说完,总感觉刚才的话或许说的不够好,语气好像又强硬了点,要不然就是显得格外悲哀了些…
想想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大约能拿得出来手的就唯有将李氏发展得不错了,可是这不错背后,却是踩着无数人的血汗上位。
不说别人,就连南麓,在那些日子里,也要为公司李家让路啊。
他想一想,倒觉得这件事不如不说了。就是在那些日子里,他才渐渐失去他的南麓。
所以,他这一生便是这样的了。父母不慈,恩情淡薄,骨子里的一腔冷血从未热过,好容易有了一人,却还是被他生生推离…
到如今,谁也怪不得了。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她已经嫁作人妇,以后的岁月里都是另一个人守护她了,他们会生同衾、死同穴…
而李沂舟这个人或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忘得一干二净吧。
这样想想,他早一点死,是不是还是一件好事呢,最起码在她还有印象的时候死去,她最起码还记得李沂舟这个人啊…
他耳边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能听到有些孩子的啜泣声,他眼前全是血,人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只能依稀瞧见那个小姑娘握着男孩子的手,有些委屈地埋在他怀里哭。
他慢慢地勾起嘴角,想想总算干了件好事了。
起码他们,不会再有南麓和李沂舟这样的结局。
*
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呼吸也渐渐枯竭,他眼前有些模糊,耳边却好像听见了阵阵钟声,就好像…
就好像是了空寺中的钟鸣声,他今日也曾经去过,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寺门前。
满殿神佛的面前,他也曾经这样跪着祈求,求什么,倒也是说不清的。
虽然知道今生是不可能了。可也想求一个来世。可是求了许久,也未掷出一支好签。
主持怜悯,看他实在不忍,便出来规劝:“施主这又是何必呢,上次也同你讲过了,凡事太尽,势必缘尽。您与那人的缘分已经尽了,如今这般,命数而已。”
他仿佛拽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拽住主持的衣角,苦苦哀求:“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人,这些年什么事也曾经沾过,的确配不上一个好结果。可我对她,唯独…唯独在她这件事上,我始终没法放手。”
主持依旧怜悯,平静道:“花开花落终有时,施主也得看开一些。唯有看开,才能成全。”
他跌坐在蒲团上,眼神绝望:“我成全他们,我成全他们…那谁来成全我呢…我又该这么办呢?”
无人答他,最后主持还是那句:“凡事太尽,势必缘尽。”
“因果轮回,施主若是有心,不妨求一个来世吧。”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院门,捂住胸口,有些悲凉地:“来世也好,来世也好,不管是下一世,还是下下一世,只要还能有再相会的日子。”
“便是…便是很好了。”
他嘴角渐渐也流出了血,眼眸缓缓闭上的那一刻,他仿佛瞧见那个穿着校服的姑娘向他慢慢走来,笑容灿烂,明眸闪闪,她有些羞涩地:“你好,我是南麓。”
他噙起一抹笑,攥紧手中的钢笔,缓缓地闭上了眼…
*
南麓知道李沂舟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她都怀孕两个月了,除了郑书言工作忙碌一些外,她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丈夫恩爱,父母慈爱,连公婆亲戚也都是很疼她的,有时候想想,她也觉得这样的人生已经是别无所求,心满意足了。
若要说有些遗憾的…便是邓依依了,这朋友就像断了线的风筝,突然就跟她断联了,也不知道忙什么去了,留下一句“我很好,勿念。”后便再也联系不上了。
南麓也是担心的,可是她胎没稳,坐长途飞机怕是太劳累,何况邓依依那个死丫头也没有留下确切的地址,m国那么大,她到底哪里去找呢。
她转过身来,有些无奈地再次重申:“江远,我真的不知道依依在哪里,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江远这个人也消失在她的人生里有段时间了,自婚礼后便再也没有见过的,如今再见到倒是觉得他沉稳了许多,眉宇间多了些数不清的复杂与无奈。
唯独在邓依依这件事上,执着未改。
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嬉皮笑脸地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透出几分祈求的意味来。
南麓有些不忍,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来,轻声解释:“对不起,可你问我多少遍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所大学,我真的也不清楚。那段时间我忙着婚礼,追问过她几次,她不肯回答,我也没腾出手来去忙活。”
“至于地址…我也是不知道的。”
“但是她留言了…”
江远有些晦暗的眸子突然就亮了起来,急切地追问:“她说什么了?”
南麓叹口气,把邓依依告诉她的“我很好,勿念”说出口。
江远失望了,但随即又恳切要求:“南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跟我一起去一趟m国,然后你给她发消息说你来游玩你看可以吗?我相信…她一定会见你的。”
南麓迟疑了一下:“这办法好是好,但是…”
江远追问:“但是什么?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关于你家庭的,你放心我会跟郑先生解释的。”
南麓歉意地笑:“不是,是因为…我怀孕…了,所以没办法坐长途飞机。很抱歉。”
电视声音太大了,江远没有听清,便追问:“你说什么?你…你怀孕了?”
南麓其实也听不太清他讲话了,便微微抬手示意,先走到客厅对员工道:“那个新闻声音关小一点,我这边已经…”
话还未说完,她便再也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