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断臂滚落在地,血管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落在了鹤见川的身上,金色的护盾破碎成点点金光,消散在了空气中,三个最高级别的盾兵刀裝,连黑死牟的一击都没能挡下。
『……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鹤见川在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做出的刀裝,自然是她自己最清楚能够挡住多重的防御。鬼杀队实力最强的岩柱需要全力的三击,才能在盾面上留下明显的裂纹,社长也曾帮她将刀裝带去政府的军队测试过,就算是军队里最强部队「猎犬」的最强成员,倾尽全力的一刀,也无法击碎盾兵的防御。
难道说——难道说、上弦之一的实力,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吗?
只用了一击,就击碎了无一郎身上佩戴的三重盾兵?甚至连灵力对鬼的克制都没能拦下他哪怕是一瞬?!
根植在鹤见川内心深处的求生本能,让她在这一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如果她所依赖的刀裝、所依赖的灵力,都不能在战斗中起到作用的话,那么她站在恶鬼面前所倚靠的、那本就不算坚固的自信心,在此刻无异于是被连根拔起、从最基础的地基被摧毁了。
她握住刀柄的右手因为心底骤然掀起的恐惧,近乎是抽搐了一下,带着鞘中的刀也咔哒一声磕上了刀鞘。
黑死牟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不到十步远的地方,面色平静地将刀收进了鞘中。
……刀?
电光火石之间,鹤见川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无一郎就已经用还残留着的左手拽住了她的衣领,带着她急退出了数米远。
断掉的右手手腕还在不停地流血,无一郎的左手放下了鹤见川,右臂间夹着断手,问鹤见川:“能接上吗?”
他说话时的视线仍紧紧地盯在黑死牟的身上,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意对方的一举一动,这一次砍下的是他的手,那么下一次呢?会不会就是他或者鹤见川的头了?断臂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却半分松懈也不敢有。
鹤见川没有出声,只是立刻接过了他的断手,接回了他的手腕上,大量的灵力不计代价地注入断伤处,促使断掉的血肉白骨重生融合在一起。
灵力是一种很便利的能力,只要鹤见川的医疗知识跟得上,几乎就能治疗一切伤口。鹤见川本人并不精通于医学方面的事,但是她的身边有人精通——十二岁时就进入了军队医疗班的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晶子几乎教会了她这个保命胆小鬼一切急救的方法。
只不过几个呼吸间,断掉的右手就如同毫发无损一般生回了手腕上,短时间内大量失血的身体也因为灵力的灌溉而恢复了七八分的生机。
鹤见川面色苍白地低声喘气,高速的手入消耗的灵力差不多是指数倍增长,她的灵力在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被抽走了将近五分之一,受到影响的大脑短时间内供血不足,让她的眼前一阵明明暗暗,手脚发凉。
她站了半分钟,意识才又慢慢地清晰了起来。
黑死牟不知为何,并没有再攻击他们,只是那样远远地望着他们,连周身的气息都沉寂了下去,像是海底的火山在一瞬的爆发后,立即又陷入了沉眠。
但是无一郎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手中的刀尖笔直地指向他的方向。
“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黑死牟看着鹤见川重新站稳了身,才缓缓地开口问道,“同伴……还是盟友……亦或者是,师徒?”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无一郎冷漠地看着他,手中的刀不曾动摇分毫。
“你是「继国」一门的后裔……而我……在身为人类时的名字,叫做继国岩胜。”他没有正面回答无一郎的问题,只是徐徐道,“也就是说……我是你的祖先。”
“……!”
过分难以理解的话语让无一郎在一瞬间微微张开了嘴。
他仍记得,在数年前,天音夫人找到他的时候,和他说过的话。他是日之呼吸一脉的后人,他的祖先是能使用初始呼吸的剑士,因此天音夫人跋涉千里,来到这深山里,希望他和他的哥哥能够加入鬼杀队。
上弦之一自称是他的先祖?!
是了,刚刚它用的确实是某种没见过的呼吸剑技,但是——不、这无关紧要,无一郎很快就又冷静了下来,不管上弦之一为人时是何人,都无法改变他如今是吃了无数人、助纣为虐的恶鬼这个事实。
他正要说点什么讽刺一下这个恶鬼,但站在他背后的鹤见川却突然冷不丁地小声开口道:
“——祖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音量很小,近乎是自言自语的一句嘀咕,像只是在听见了黑死牟的话后,下意识的一句吐槽,而且还是偷偷摸摸只说给自己听的那种。但是这里拢共就他们两人一鬼,无论是无一郎还是黑死牟,都是五感敏锐异于常人的存在,鹤见川这一句嘀嘀咕咕,准准确确一字不落地被他们听进了耳中。
室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鹤见川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她借着无一郎和黑死牟刚刚对峙的这一小会儿功夫,总算是完全缓了过来,她看看无一郎,又看看黑死牟,以为他们是聊完了,于是对黑死牟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灵力的事情?”
她被无一郎断手的场面吓到了,所以才一时没能发现,但她很快也就想到了违和的地方。黑死牟确实被灵力凝聚成的箭矢伤到过,他也确实表现出了对盾兵、弓兵、铳兵的忌惮,灵力依然是他的天敌。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手里的刀。
他手里那振,由小豆丁刀匠锻出的鬼丸国纲。
鹤见川能感受到那振太刀带着的灵力,和不动、山姥切的灵力波动稍微有点不一样,像是介于鹤丸和小豆丁刀匠所带有的灵力之间的波动,但是很淡,即使只隔着这么几米的距离,都给鹤见川一种若有若无的飘忽感,好像很快就要散了一样。
鹤丸说小豆丁刀匠锻的鬼丸国纲是借给了某个人后,那个人有一天突然带着刀不见了,所以那个人就是还是人类时的上弦一吗?
普通的攻击很难击碎刀裝,但是刀剑付丧神想要破坏刀裝,却不是很难的事情,毕竟二者的本质有一部分是相同的,都是灵力。但那只是对于一般情况而言,无一郎佩戴的刀裝刀剑付丧神不需要太大力气就能击碎,但是鹤见川佩戴的刀裝,有着鹤见川源源不断持续供给灵力,哪怕是最厉害的鹤丸也无法击碎。
鹤丸国永说,这是赋予审神者的一种「保护机制」。
黑死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去和鹤见川创造出的盾墙硬碰硬,却能够毫无顾忌地一刀斩碎无一郎装备的盾兵。
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
……是谁告诉他的?
摩挲着系在腰间的太刀,黑死牟微微垂下了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
“在我仍是人类时,曾在月下见过「一人」,其名为……”
“鹤见。”
*******
黑死牟是在四百多年前堕落为鬼的。
四百多年前,日本还处于天下分割的战国时代,那时他的名字叫做继国岩胜,是武士世家继国一族的少主。他有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一个病弱早逝的母亲,以及一个出生时就额带“不详”斑纹、却“生而知之”的弟弟——继国缘一。
黑死牟,或者说,继国岩胜,一生最为厌恶的人,便是他的弟弟。因为他的弟弟继国缘一是个生来就被上天眷顾的天才,第一次握刀,就将剑术高超的剑术老师击败在地,他生而知之,无师自通了他人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掌握的呼吸法和通透世界。
在弟弟的面前,天赋本还算是超过大部分普通人的继国岩胜,也不过是个“平庸”之人,如同萤火虫之于灼灼烈日。
但是弟弟却对自身的天赋不以为意。
继国缘一对剑术不感兴趣,神明却将世间最好的剑士天赋赐予了他。
继国岩胜希望成为最强的剑士,神明却吝啬地只给予了他微小的那么一点才能。
继国岩胜怎么能不厌恶继国缘一,厌恶这个将他所苦求不得之物当做尘土丢在脚边的“不世天才”。继国缘一夺走了他所有的光辉,让他的人生永远都只能被遮掩在了弟弟的光芒下,从悬崖之巅跌进了泥土里!
他甚至连对母亲的关心都比不过这个弟弟!
世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弟弟的身上,再无人能看见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如此。继国缘一这个名字成为了他的执念,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成为了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阴影。因此在得知失踪了十余年的弟弟加入了鬼杀队、成为了猎鬼人之后,他不惜抛妻弃子、舍弃家族,也义无反顾踏上了这路。
——凭什么他能做到,我就不能做到了?!
继国岩胜加入了鬼杀队,但命运并没有因此就眷顾了他哪怕是一分——他也无法学会弟弟所创造的「日之呼吸」。
其实不只是他,鬼杀队没有任何人能够完整地学会弟弟的呼吸法,于是他的弟弟便将呼吸结合各人的所长,改造成了适合他们使用的呼吸。
继国岩胜所掌握的,是「月之呼吸」。
日之呼吸。
月之呼吸。
日。
月。
连呼吸法也是如此,月亮永远都只能在太阳之后,依靠着太阳发出光芒,他永远都只能在弟弟之后,依靠着弟弟掌握着不如弟弟的呼吸法。
他此生就要这样,在弟弟的阴影下度过一生了吗?
他此生就要这样,无法超越自己的弟弟了吗?
——可他就是不愿信命!
继国岩胜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磨炼自己的剑技,他坚信总有一日,他能够超越——至少是到达弟弟所在的那个境界,为此他哪怕是一刻也不愿松懈。他是如此的嫉妒着自己的弟弟,他是如此的厌恶着自己的弟弟,他要证明,即使没有弟弟那“令人恶心”的“施舍”,有朝一日,他也一定能成为最强的剑士!
或许是他强烈的执念终于打动了某位神明,在一个月夜,他独自呆在院子里练习剑术,手中握着的是初来鬼杀队时,弟弟带着他去刀匠村取来的刀。
将刀给他的那个刀匠,是个身材矮小、面容年轻的男子,年轻的刀匠告诉他,这是一振“同生刀”,天底下的每一振刀都是不同的,但唯有这柄刀,有着完全相同的另一刃。
那“另一刃”,如今正是在继国缘一的手里。
继国岩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刀匠给他的这振刀。村子里再无比这振刀更好的刀了,而且既然继国缘一用的是与它完全相同的另一刃刀,那么他就要用这一刃刀。
这或许是他作为人类的一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两振一模一样的太刀,但唯有他手中的这一振,藏着不同寻常的「神明」。
现在想来,或许凡事在冥冥之中都会有着预兆,在继国岩胜的记忆里,那一夜,鬼杀队的月色似乎比往常都要更加缥缈些,轻纱般的月华洒落廊下,澄澈而清寒,微风吹过树梢,枝叶落在院子里的影子轻轻晃着,像是水镜上落入一粒石子,引起了水波|荡漾。
那个「人」,就是在这样微茫的月色里出现的。
手中的银刃亮起了在月色下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莹光,晚风在一瞬间大了起来,树叶沙沙作响,带着落下的树影都变得影影绰绰了起来。继国岩胜的眼前倏的恍惚了一下,便觉手中一轻,刀柄脱了手去。
三五步远的月色下,一道披着蓝黑色羽织的纤长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手中握着他刚刚拿着的太刀。
那是个身形挺拔如松、姿容昳丽的人,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瀑又如绸,流淌着清冽的寒辉,继国岩胜下意识便认为那是个男子,因为这个时代只有世家贵族的男子才会有如此洒脱超然的气质,可他定神又再看,忽的又觉得那是个女子,因为那人脸庞的轮廓又带着几分女子的纤柔,握住刀的指节也不似一般武士般宽大。
继国岩胜听见那人对着他开口了,嗓音如泉水流石,令人毫无戒备间便放松了心神。带着与月色相映的淡淡微笑,那人道:
“我名为鹤见。”
“不知如今是什么年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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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惨的好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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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初代鹤见是残魂,类似于死前附在刀上的一点执念,有点像是棋魂里佐为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