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见川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庭院的鹅卵石地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庭院的回廊上挂着几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鹤见川抬起头,正巧对上了廊上坐着的青年的目光。
“……是有人来了吗?”患有眼疾的产屋敷耀哉微微侧过头,轻声问自己的妻子。
姿容昳丽的白发女子颔首答道:“是的,是鹤见家的小姐来了。”
不远处的大树下,一对人偶般精致的双胞胎女孩正一起玩着手球,庭院里一下下地响起手球落地又弹起的轻响。
已经有些习惯了在被褥里醒来,鹤见川抱着怀里的鬼丸国纲呆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自己是又跑到鬼杀队主公的宅邸来了。她眨眨眼,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院子里除了主公一家就没有其他人了。
这次不会被很凶的风柱骂了,鹤见川在心里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同时悄咪咪地准备开溜,赶紧回无一郎那去。但她才蹑手蹑脚地挪出去了两步,产屋敷耀哉就叫住了她。
“川?”拖着病躯的年轻男人开口轻声地叫了她的名字,嗓音就像是云朵一样,让人觉得飘乎乎的。鹤见川像是上课开小差时突然被老师点名了小学生似的,锵的一下就抱着刀立正不敢动了。
“啊……唔……嗯……”她支支吾吾地应声。
“是刚刚回家了么。”产屋敷耀哉像是个祥和的长辈一样,温温和和地问她。
“嗯!”鹤见川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心里想着侦探社四舍五入也差不多算是“老家”了吧。
廊上的男人轻轻咳嗽了几声,放下袖子抬起头时,依然是那样温和地“看”着她,语气轻缓地说道:“……这样就很好。”
鹤见川没听懂他说的“很好”是指什么“很好”,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抱着刀站在那里,听着产屋敷说话。
“是要回无一郎那里去么?”产屋敷耀哉又问她。
鹤见川下意识地点头,点完才想起对方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立刻补上了一句回答:“嗯,回去睡觉。”
“那便回去吧。”产屋敷耀哉抬手招来自己的一双女儿,抱着手球的双胞胎姐妹懂事地跑到了他的面前,聆听他的话语,“带着川去霞柱的宅邸吧,这里的道路复杂,你们同她一起去。”
他轻轻摸了摸两个女儿脑袋,很快便收回了手。
“父亲。”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的手,齐齐地唤他,但产屋敷耀哉只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将两个孩子稚嫩的小手叠在了一起。
“去吧。”他对她们说道,“等到黎明将至,再回到这里来。我和你们的母亲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鹤见川觉得他说的话有些奇怪,只不过是让双胞胎们带她去无一郎那里而已,为什么她总觉得,产屋敷大人的话里,像是带着淡淡的、湿雾一般的悲伤呢?简直就好像是……好像是……
她想了想,总算是找到了个勉强恰当的比方——简直就像是漫画里“打完这战就回老家结婚”的flag一样。
众所周知flag这种东西是不能瞎立的,因为立着立着最终可能就会立到自己的坟头上。
同女儿说过了话,产屋敷耀哉又看向了鹤见川,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枚淡黄色的御守,示意鹤见川上前来拿。鹤见川从他的手里接过了这枚御守,多打量了几眼,御守看起来好像只是普通的款式,甚至因为用的太久已经有些磨损变旧了。
产屋敷耀哉对她说道:“这是鹤见一族的御守,有着驱恶辟邪的能力。当年鹤丸先生将它借给了我。如今我也已经用不到它了,就让它物归原主吧。”
鹤见川想了想,应该是拜托她把这个还给鹤丸的意思,于是她小心地把这枚御守收到了怀里,应下了产屋敷的话。
看着鹤见川收好了御守,产屋敷耀哉的神色松了些许,他轻声地催促道:“时候已经不早了,回去罢。”
一对双胞胎女儿恭恭敬敬地对着父亲行了一个很大的礼,起身引着鹤见川朝外走去。鹤见川小声地和产屋敷夫妇道了别,小跑着要跟上一对双胞胎的脚步,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转身跑回了走廊前。
“这个是给你们的。”她咕噜噜地从小袋子里倒出了十几个盾兵刀裝,产屋敷夫妇看起来不是很能打的样子,所以鹤见川给他们多做了一些,“大家都有,要带在身边。”
她没等产屋敷夫妇说话,就跟着双胞胎们走了,临走时,隐隐约约闻到了空气中飘荡着一缕淡淡的花香。
已经是深秋了,这个时候,也有花开的吗?
她疑惑地皱着自己的小眉毛,但很快就不再想这件事,在双胞胎姐妹的引路下朝着宅邸外走去了。
虽然走夜路感觉有点吓人,毕竟鬼总是在夜里出没的,但是有两个小女孩陪着她,她的害怕也就少了一点点,而且,虽然不确定具体的位置,但是不动和山姥切大概离她也不会很远,或许路上就能碰到了。
鹤见川跟着女孩们七拐八拐,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总算是快到宅邸的外围了,她抬起头,看见夜空中有一群鎹鸦飞过,鎹鸦们朝着四面八方飞散了,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双胞胎姐妹也注意到了这件事,她们停下了脚步,仰头静静望着鸦群飞散了,收回视线时,仿佛是收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忽然一左一右拉住了鹤见川,带着她飞快地跑了起来。
鹤见川被她们拉着,到底还是两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小女孩,她们的步伐并不算很快,鹤见川还能够轻松地跟上,但鹤见川还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趔趄,磕磕绊绊地跑出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怎、怎么了吗?”
“那个鬼来了。”左侧的发上带着发饰的女孩回答她。
“我们得要快点离开这里。”右侧的发上带着发饰的女孩补充道。
“父亲希望川小姐能够帮忙,但他并不想您因此殒命。”
“在那个鬼被柱们牵制住之后,若是太阳仍未升起,希望您能回来,用您的灵力帮助大家将它彻底斩杀。”
那个鬼?哪个鬼?
鹤见川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那个鬼”,指的大概是那个鬼王鬼舞辻无惨。
那个无惨要来了吗?但是产屋敷大人和他的夫人还在庭院里,还没来得及逃走啊!没有柱在,他们两个人对上无惨,该要怎么办呢!
鹤见川隐隐约约猜到了,无惨或许就是她曾短暂地梦到过一次的那个鬼。他有着比上弦之二还要恐怖许多的气息,只一个照面就差点杀掉了自己。他看向鹤见川的眼神,既饱含着阴狠恶毒的杀意,又满是深深的忌惮和畏惧。
因为鹤见川所拥有的灵力,因为鹤见川的先人曾差点将他斩杀,因此他既想杀死她,又无法抑制地恐惧着她。
鹤见川一点也不想被它盯上,无惨就像是一条躲在阴暗处的毒舌,仿佛冷不丁就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咬住她的脖子。
她跟着双胞胎们终于跑出了宅邸,穿过眼前的这片森林,再顺着小路走上一刻钟,就是无一郎的辖区了。
年纪尚小的日香和雏衣已经轻声的喘起了气,但一踏出大门,她们连一步都没有停下,径直就拉着鹤见川要往森林里跑。
然而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炸声在她们的身后响起,爆炸掀起的气浪将她们吹飞出去了十多米远,无边燃烧着的熊熊火光照亮了半片漆黑的夜空,木头滋滋地燃烧着,鹤见川曾经翻不过去的高墙坍塌成了碎石砖瓦,烟尘飘散出了数百米远,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刺鼻气味。
怀里抱着两个身量只比她略低些的女孩,鹤见川在森林里滚出去了好几圈,才卸去了身上的冲力,不远处的产屋敷宅已经化作了一片火海。
有着在横滨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鹤见川对于爆炸的预兆很是敏感,在爆炸轰来的前一瞬间,她就已经解开了装着刀裝的小袋子。
金色的盾型防护替她们拦下了绝大部分的爆炸冲击,但是盾牌破碎间隙泄进的气浪还是让她们被吹飞了出去。
鹤见川松开了手,有些狼狈地仰面躺在草丛里,大口地喘着气。她还没从爆炸的冲击里回过神,只呆呆地看着头顶被火光染上了淡淡橙红的夜空。
日香和雏衣互相搀扶着坐了起来,又一起扶起了鹤见川。
“是父亲准备的爆炸。”日香说道,“无惨已经来了……爆炸的时间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一些。”
“父亲将御守给了你。”雏衣说道,“御守能够抵挡两次致命的攻击,那是父亲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发生,所以留给你的。”
他们的语气依然是那样的平静,像是石头丢进一滩死水里,连水花都溅不起一朵。
鹤见川被她们搀扶着坐起来,她只是头发和衣服乱了些、身上脏了些而已,倒是一点擦伤都没有。日香和雏衣的话落进她的耳朵里,像是变成了一串乱码,让她一个字都难以理解。
“……那、那产屋敷大人,和你们的妈妈呢?”鹤见川怔愣了半晌,才呆呆地问道。
“父亲和母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逝世了。”
雏衣回答道。
鹤见川在她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父母突然亡故的悲痛,她们像是早已经知道了一般,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不,她们本就是“早已经知道了”,并且即使如此,她们也就这样遵从着父亲的话,送着鹤见川出来了。
『……这样不对。』
鹤见川看着她们,脑子里浮现出了一连串结成乱麻般的字眼。
产屋敷让女儿们送她出来,还把御守给了她,而他自己,则是和妻子一起,用自己作为诱饵,引来鬼舞辻无惨,不惜把自己和妻子炸得灰飞烟灭。
“……那你们怎么办?”
鹤见川的牙齿打着颤,她突然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冷,像是有人将一整桶的冰块混着水,一股脑的浇在了她的头上。
“我们会送川小姐暂时先去霞柱的宅邸,还有其他人也在那里。”日香回答道。
“我不是问这个!!”鹤见川总是软绵绵的嗓音骤然尖利了起来,像是兔子被滚烫的水浇到时发出的尖叫,“御守给我了,要是我们还没跑出来——要是我没有带刀裝的话,你们怎么办!”
“我们也会和父亲母亲一起死。”雏衣平静地答道。
“我们本来就是要和父亲母亲一起死的。”日香回答她。
……对。
她们也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鹤见川一下子想起来,如果她今晚没有刚好入梦在产屋敷宅的话,产屋敷就不会让日香和雏衣送她出来,日香和雏衣就会和她们的父母一起被炸死。
她看着雏衣和日香平静的脸庞,内心忽然被恐惧所吞没。
这样不对……这样不对!怎么会有父母让孩子和自己一起死的呢!怎么会有丈夫会让妻子和自己一起死的呢!怎么会有孩子,在知道父母死了之后,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下呢!
她难以理解产屋敷耀哉所做的事情,也无法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两个小女孩,她的手指用力地掐进了泥土里,在地上挖出了几道深深的抓痕。
鹤见川是个胆小的人,与之相伴的,是她比常人要更敏感几分的情绪。她很爱自己的父母、很爱自己的弟弟、也很爱不动和山姥切,反过来,她也知道家人们都很爱她。她确信,爸爸妈妈绝不会用她的命去换一个坏人的命,她也绝不会为了想斩杀一个恶鬼,就拿爸爸妈妈的命去换。
……坏人的命,根本比不上亲人的命啊!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亲人的命,去换那些坏人的命呢!
“产屋敷一族的宿命,本就是如此。”雏衣轻声对她说道,“鬼王无惨其实与产屋敷一族同出一脉,因为族内出现了他这个怪物,以至于全族上下都遭到了诅咒,每一代的孩子都总是早夭,人丁稀薄,几近灭族。因此,我们只能世世代代讨伐无惨,以求有朝一日杀死恶鬼,洗清我们一族的罪孽。”
鹤见川抿着嘴,听着她的话,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样不对。”
她抬起头,看了看雏衣,又看了看日香,茫然地问道:“为什么坏人做了错事,要让好人来付出代价呢?”
日香张了张口,却回答不出她的问题来。
坏人的命,哪里值得用亲人的命来换呢?
坏人的命,哪里值得用好人的命来换呢?
坏人们就该自相残杀、就该遭天谴、就该遭到刑罚才对!
鹤见川不想理她们了,她捡起了身边的鬼丸国纲,站了起来,用力地擦了擦脸颊。乱步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笨蛋,跟笨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因为笨蛋听得懂道理的话就不会是笨蛋了。
产屋敷一族是笨蛋,鬼杀队的队员和柱们也是笨蛋,但是最大的笨蛋应该是她的老祖宗,那个总被说是“很厉害”的鹤见大人。
鹤丸国永说,她和那个鹤见大人一样,都是「审神者」,审神者是连神明都能审判的人,那么她为什么不可以审判恶鬼呢?
鬼舞辻无惨是恶鬼之王,是行走在这世间的灾祸,是一切人为之祸中的“最恶”,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又让无数人的命运陷入独孤地狱,至死不能解脱。
鹤见川想,它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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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宅的庭院中。
屋梁坍塌,碎石四散,熊熊烈火吞噬着所触及到的一切事物,像是要将这个秋日也一起烧尽。
产屋敷耀哉和妻子天音坐在唯一还完好的一节走廊上,透过防御在周身泛着淡淡金光的盾型光影,与远处被炸烂大半身躯的鬼舞辻无惨遥遥相望。
夫妻二人一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们怎么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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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惨(刚骂完产屋敷连自己和老婆都能狠心炸死):……为什么只有我被炸了
鹤见川:你是反派
无一郎:你是反派
炭治郎:你是反派
鹤丸:你是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