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钟离姐姐?”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晃动的手掌。
钟离珞回过神:“怎么了?”
“你一定不要说漏嘴了, 莫姐姐让我不要说的。”
钟离珞伸指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笑道:“你这般多话,以后当心嫁不出去。”
“那钟离姐姐嫁出去了么?”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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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亮出白白的牙齿, 笑:“我晓得的,你是嫁给了莫姐姐。”
钟离珞摸摸她的头,也笑:“人小鬼大, 是谁教的你?”
“还有谁, 不就是你们俩。”
钟离珞直起身,帮长安调整了一下姿势,道:“……我去厨房看看。”
夜里沐浴过后, 就着不甚明亮的灯烛, 钟离珞靠坐在床头, 手里一卷闲书,莫青璃懒懒的倚在她肩头陪她看书, 纯白的中衣胸前一把半湿长发, 温泉中的水汽似乎还萦绕在她身上,衬了她柔美的五官, 更添了三分妩媚。
钟离珞的视线落在书卷上,看得颇为认真, 莫青璃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干脆微微仰起头开始数钟离珞长而浓密的眼睫毛。
四下静悄悄的,只余书页轻翻的声音, 时间悄悄流逝, 转眼月上中天。
“闷?”钟离珞将书合上, 放到枕侧,偏头看着莫青璃。
“不会。”看着你,怎么也不会闷的。
钟离珞却勾起唇,温柔的笑容说不出的情意缱绻,她揽了莫青璃的腰将她身子往上托了托,让她半个身子都陷在自己怀里,道:“可我觉着有些闷,汐儿陪我说会儿话可好?”
莫青璃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更舒服的靠着,鼻翼间全是女人身上淡淡梅香和清新的皂角气息,莫青璃深吸了一口气,道:“说甚么?”
“说说你罢,我今日将你这竹轩里的书架上的书粗略翻了一遍,大多都是一些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你很喜欢研究这个么?”
“你瞧这云梦山避于世外,不受外人打扰,很大原因就是这山上的瘴气和诡谲的各式阵法,进得来出不去。师父说这是继任楼主的必备功课,不过说也奇怪,我对这些阵法亦十分入迷,武功我不敢说,光论布阵破阵,现在师父也不一定能胜得了我,这也算是我唯一能够让师父满意的地方了。对了,我一直想知道迷宫山的阵法是谁布的,上次若不是时雪筠带路,我当真是找不着阵眼。”
莫青璃自诩见过许多也破过不少奇门怪阵,偏偏瞧不出那阵的名目,一时倒耿耿于怀了。
钟离珞听得她话中几分恼意,暗自好笑,吻了吻她的额安抚道:“那个阵啊,叫鬼门关。是千影将军生前设计的,若是能给你轻易瞧破,她怎么会被转生门选出来呢?你说是不是?难不成你还想早出生一百多年去与将军讨教么?”
莫青璃诧异抬头,总觉得钟离珞似乎与之前不大一样了,原先只要一提到千影城的往事她身上总是有种莫名的沉重之感,压抑得喘不过气,可如今看她脸上仍是笑意浅浅,眼里依稀有水光,仔细一看,又不见了,就像一瞬间放下了许多事情一样。
“一直盯着我看做甚么?方才还没有看够?”
莫青璃眨眨眼,笑道:“没有。”
钟离珞歪了歪头看着她,故作疑惑道:“没有看还是没有看够?”
莫青璃反问:“依你看呢?”
“依我看,作为一个女子,自然是希望听到第二种答案了。”
莫青璃右手勾住女人的后颈,将她往下拉了一些,在她温凉的唇上轻轻贴了一下,轻声道:“如你所见。”
钟离珞眼里水波晃荡,似要溢将出来,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幽深的黑眸里清晰倒映出莫青璃小小的影子。
莫青璃耳根微红,将脸深深埋进了钟离珞的颈窝,里头传出来的也有些含糊:“你原先不是说七月底到么,怎么七月中就回来了?”
“有一封信来得晚了一日,我担心你便提前回来了,现下见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身下传来一句轻笑:“可能是你的信鸽路上贪玩,耽搁了一日,如此不称职,回去你可不能轻饶了它。”
钟离珞闭了一下眼,将莫青璃从身上抱下来平放在床上,一手屈肘撑在她颈侧,另一只手将她长发拨到耳后,带着薄茧的指腹来回轻抚莫青璃的脸颊,声音低沉而认真:“若是有甚么事,记得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脸颊处传来的力道极为轻柔,轻易便能感觉到女人满心满意的珍重,莫青璃双手摸到钟离珞背后,紧紧箍住她瘦削的背脊,喉咙有些发堵:“……好。”
“你替我诊诊脉罢,看看有甚么问题。”莫青璃撑着身子向后撤,坐了起来,将一截细白的手腕送至钟离珞眼前。
钟离珞坐在她对面,抬眸看她一眼,眸中深沉若海,没说甚么话,冰凉手指已经搭上了莫青璃的腕,认认真真的切了很久的脉,
脉搏强劲有力,节奏齐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脉象,可钟离珞的心却仍是悬在半空中,没有着落。
莫青璃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有问题?”
“不是。”钟离珞手指一路蜿蜒向下,握住莫青璃的手,又轻声补充道:“你很好,甚么事也没有。”
就是因为诊不出来,才更放不下心,莫青璃的身体状况分明有异,却不露端倪,须知愈是未知的,才愈是可怕。
莫青璃抬手在她眉心揉了揉,笑道:“想太多容易老的,师父是医圣,就是老鬼,医术也未必及得上师父。她也说我没甚么大碍,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好好保重身子的,放心。你若是再不放心,老鬼中秋也会过来,让他再替我看看,可以么?”
“嗯。”
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轩外时不时传来几声夏虫嘶鸣。
莫青璃原先的半湿长发早已干了,这一番动作之后颇为凌乱的披散在雪白衣襟之上,黑白分明,中衣系带本就系得不牢,现在更是松松散散,隐约可见风光,她眉目舒展神情闲适慵懒,隐约竟有几分媚态,十分勾人。
屋里的烛火便被人抬手熄灭。
许久,莫青璃靠在钟离珞身前,听着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昏沉之中竟想起在京都观星阁时老鬼沉痛的话语。
——小璃,你会死的。
浑身忽然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钟离珞将她抱得紧了些,声音有些低哑。
“没事,只是有些累。”
“那就闭上眼睛,睡罢。”
“嗯。”莫青璃阖上眼,疲累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她还年轻,死这个字眼,对她来说未免太过遥远,况且,师父和钟离珞不会骗她的,她们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了,一定是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漏进来,莫青璃迷迷糊糊中,习惯性的探手摸了摸身侧的位置,冰冰冷冷。
是空的!
困意很快便一扫而空,紧接着涌上来的便是失落和沮丧。
这女人,这么快便去了洗剑池么?也不同她告别的么?不过是去个洗剑池而已,她做甚么要这么殷勤?
……当真讨厌。
睡不着,也不想起,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女人的温度,莫青璃干脆环抱着自己,想着钟离珞,看着头顶的帐幔出神。
门外似乎有小小动静,像是软靴底踩在松软泥土上的声音。
莫青璃对那个人那样熟悉,熟悉到只听这白靴轻踏的节奏,便知道是谁了,她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世间独有。
钟离珞手里端着铜盆和毛巾,轻盈的进了来,便见莫青璃微阖着眼,头偏向床外,樱唇半启,胸口起伏,似乎睡得正熟。
钟离珞将手里的物事轻轻放在桌上,坐到床沿,俯身含住了莫青璃的上唇,继而辗转轻碾,舌尖在外沿徘徊,似乎想找个时机钻进去,不出意料的双肩被一双手推了开。
“醒了?”钟离珞看着莫青璃颇有几分恼意的眼睛,话里笑意很浓。
莫青璃轻轻瞪她一眼,恼道:“你不是要去洗剑池么?怎地还在这里?”
钟离珞伸手探进被子兜住莫青璃的腰将她抱出来,惊讶道:“不辞而别?我哪里敢。”
莫青璃哼哼了两声,心里倒颇为受用。
不过许久不见钟离珞替她穿上衣衫,莫青璃扭头却见她盯着自己后背瞧得出神,眼神嘛,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然后一只冰冷的手便覆了上去,丝丝萦绕。
“你……你你,这还是青天白日的,想做甚么?”
“没甚么,我只是瞧瞧你背上的伤疤,已经淡得差不多了。”
钟离珞取过一旁的中衣、外袍替她套上,最后才想起甚么似的,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莫不是我昨夜做得不够,让你竟起了白日宣……嗯,的念头。”
眼见莫青璃眼中恼意更甚,就差把自己生吞活剥了,钟离珞忙压下笑,住了嘴。
嗯,其实生吞活剥也没甚么不好的。
用过早膳之后,莫青璃叮嘱长安上午让她自己念书,便带着钟离珞去山上逛了,反正君曦只是让她今日去洗剑池,也没说具体甚么时辰,只要是子时之前,都算是今日。
云梦山很大,除了主山脉,还有数座连绵起伏的山峰,均隐在这一片云雾之中,依次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也正是七堂所在之地,不过时间紧迫,也没空去那些地方,只是将主峰的青龙影、白虎塔转了一圈,便夕阳西斜,洗剑池却就在视线不远处了。
钟离珞手里拎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莫青璃正在洗剑池简陋的木屋里给她铺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远望着洗剑池外的树林,幽谧诡谲,颇有些阴气森森。
“快回去罢,这么晚长安一个人会害怕的。”
“可是……不然你跟我回去罢,你我才刚刚见面,不过呆了一天。”
钟离珞只是静静地望着莫青璃,这话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可能的,她只是说说而已。
“竹轩里有个长木盒子,里头是我送你的礼物,你定会十分欢喜,不过你现在先不要打开。还有,抽空我会去看你,等我回来。”
莫青璃再是不舍,却也明白是为大局考虑,她师父那里……
“好,我回去了,师父怕是不会轻易放我过来,你一定要记得来看我。”
钟离珞解下腰间的精巧银铃晃了晃,声音仍旧是清脆悦耳。
——你要是想我了,就摇摇银铃,不分昼夜,我都会知道的。
云雾朦胧的天幕下,木屋前,钟离珞一身白色衣裙,黑发素簪,被淡淡月色笼上一层轻纱,眉目温柔,朝慢慢走向树林深处的莫青璃轻轻挥手,薄唇翕动。
莫青璃认得她的口型:等我。
可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