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之逆鳞

    两日后, 京都城外三里亭, 和风微摆,柳枝轻缠。
    亭外候着的枣红骏马有些不耐的“哼哧”几声, 马蹄在原地踏了几下,另外一匹雪白骏马倒是安安分分的等待着亭中“依依惜别”的人们。
    “珞儿啊,你能不能不走啊?”说话的正是丞相夫人萧雪晴, 昨日钟离珞二人与她一说要离京之事, 她手里的手绢就永远是湿哒哒的。
    “娘,早先不就说好了么?”钟离珞从莫青璃手上接过最后一块干净的手绢,递给萧雪晴, 有些无奈道。
    萧雪晴忙着抹眼泪:“我还以为娶了个媳妇回来就可以在家里陪我了, 你爹和你那几个哥哥都是五大三粗的, 不如女儿体贴。不成想,这便要走了。”
    丞相手扶上萧雪晴的肩, 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话里原是安慰的意味, 却被萧雪晴狠狠瞪了一眼,顿时有些讪讪, 丞相又怎样?朝堂泰斗又怎样?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个人能够完全克制住你。
    莫青璃在一旁察言观色, 忙道:“我们每年都会回京一次的。”
    “每年?那不就是十二个月?要不每个月回来一次,每次住半个月,怎么样?”
    “……”半个月, 光是赶路就够受的了。
    钟离珞朝丞相老爹使了个眼色, 丞相主持大局似的咳嗽了两声道:“我看天色也不早了, 再不快点赶路怕是无法赶到下一个城镇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快走罢,你娘这有我呢。
    钟离珞与莫青璃向后退两步,跪下向丞相二人磕了个头,便出了亭,利落的翻身上马,捉过缰绳拉过马头,马鞭一扬,便奔向与京都相背的方向,仿佛天边流云,一去永远不回头似的。
    一代又一代的父母,一代又一代的儿女,总归是要目送着对方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对方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丞相看着两个孩子疾驰而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喃喃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东大陆疆域辽阔,非城位于东南,大漠则处西北塞外,路途甚远,越往大漠,路上便愈是荒凉,城镇便也越少,有时赶不上进城,附近又无村庄,少不得要露宿荒野。
    自从进了京,莫青璃再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细致耐心的日日擦拭过她的短剑了,此时夜色如泼墨,林间点了一堆篝火,钟离珞正在火上烤着两条已经清理干净的鱼,这鱼当然是莫青璃去河里摸的,钟离珞腿脚虽然恢复了,以后却是受不得凉了。
    莫青璃坐在钟离珞身旁,从包袱里把青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短剑拿出来,一层一层的拆开,开始细致的擦拭她的短剑,开槽的剑锷、护手处的荆棘倒钩,一寸又一寸,神情专注而温柔。
    那把剑刃极薄,色泽又是鲜红色,在这火光中映衬下就像是在火中舞蹈的蔷薇花——妖娆明艳。
    钟离珞眼神不经意飘过去,待看清那把剑后,手里串着烤鱼的木棍掉到了地上,泥土松软,莫青璃又太过专注,于是便没有听见这轻微的响动。
    “它怎么竟又到了你手上。”
    一道幽幽的嗓音在莫青璃耳旁响起,宛如深巷传来的洞箫之声,苍凉、幽渺。
    莫青璃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讶的抬眼望向身旁坐着的钟离珞,见她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原本就深邃的眼神更是被遮掩了,看不清她的情绪,只是方才还觉得明亮温暖的火光,似乎一瞬间变得死寂。
    清淡的侧脸,还是一如往常精致温柔,可莫青璃看着她,竟觉出一股莫名沉重的悲伤,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它……是指这把剑么?”
    “对,影麟。”
    “这是我娘亲的遗物,但是我娘管这把剑叫‘青璃’,不叫甚么‘影麟’,你认识它?”莫青璃再看向钟离珞的时候,发现方才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一样,一切重归平静。
    “这把剑,原本……是影楼的。这些年在哪里我倒是不晓得,只是想不到在这世上辗转来回,竟到了你手上。”
    莫青璃微微皱起了眉,她记得钟离珞第一次说的时候似乎多加了个“又”字?难不成是自己听错了?
    钟离珞继续道:“上古时期,部落征战,有一个部落的王灭了另一个部落,逼公主与他成婚,并且因为原先他求婚的时候被公主拒绝过,便在成婚之日只给她穿一件红色薄纱,借此来羞辱她。公主不忘家族深仇,于是令名匠打造了这把薄刃短剑,这柄剑的剑形仿佛荆棘蔷薇,而且柔软到能贴住背脊,将这柄剑贴在背上,再披上薄纱,便如纹身般难以分辨。成婚那日,灯火映照王城十几里外,宴会的最后,公主只用一剑便刺穿了两人的胸膛,将彼此紧紧串在一起,血液深入鳞片深处,从此这柄专为仇杀而定制的剑便染上了“斩情”的宿命,若是情侣之一持此剑杀死对方,自己很快也会死于非命。也因外形妖异,从剑锋沿着剑脊看去,能看到龙鳞般美妙的花纹,且它的剑质中含有萤石,因此亮得足以在深夜照影,故此得名。”
    莫青璃倒是不知道这把剑这么有来头,还以为是寻常锋利短剑,只是外形不大一样罢了。
    钟离珞手指着影麟开槽的剑锷,淡道:“据说影鳞每到杀人时剑锷便会泛出红光,那便是公主的恨和王的不甘借着血液浮现。”
    ——求求你,别再杀了。
    ——她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饶了她。
    面前的火光中似乎隐隐现出一个人影,高举着剑,无情的挥下,银月下,那柄剑饮血般妖异的红,就像死神收割生命的镰刀。
    莫青璃忽然觉得握着的剑柄火烧似的,几乎都要握不住,眼前也是一片朦胧红色,她忙闭上眼睛甩掉了脑海中莫名其妙的声音,仿佛是为了逃避甚么似的问道:“那后来呢?这柄剑怎么流落到影楼手上的。”
    钟离珞抱膝坐着,面前是跃动的火光,另一条鱼烤熟了已经放在一旁,只有火焰静静燃烧的轻微声响,直到静寂的林间树杈上候着的猫头鹰似是有些不耐的突兀的叫了一声。
    “这件事说来话长,影楼建于一百二十多年前”,钟离珞忽的阖上了眼,道:“第一任楼主是一个叫做千雪的人,那柄剑原先是属于她的,至于她是从哪里得到这把剑的,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没有人知道,千雪楼主死后,那把剑大约是传了下来……”
    莫青璃看着她,心里压抑得喘不过气。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一片死寂,仿佛外界的温暖都与她隔绝。
    再多的光照到她的身上,都像被无边黑暗吞噬了一般。
    她不知道钟离珞为甚么会这样,但能确定的她不想见她这样,于是她把影麟重新放进包裹,拿起插在地上的串鱼的木棍,轻轻撕下一片鱼腹上的嫩肉递到她嘴边,轻笑道:“既然说来话长,就下次再说罢,再说下去天就亮了,来,尝尝味道。”
    钟离珞睁开眼,偏头看着她,又看看嘴边烤得焦黄的鱼肉,清冷的眉眼攒出一个温柔的笑来,轻轻颔首。
    女人睁开眼的时候,莫青璃明显看见她眼角深处的一抹红。
    “怎么样?”莫青璃颇为期盼的问道,虽说这鱼是钟离珞烤的,但在莫青璃眼中和自己烤的也没甚么两样。
    “好吃,可惜那一条给我掉在地上弄脏了。”钟离珞叹了口气,指了指一旁躺在地上的半熟的鱼,已经沾了地上的灰尘不能吃了。
    莫青璃笑道:“不碍事的,我不爱吃鱼,你吃就好了,包袱里还有干粮,我吃那个就好了。”
    说完便把鱼递到钟离珞手里,将包袱里剩的几张薄饼拿出来。
    “你敢。”钟离珞睨了她一眼。
    “哈?”
    “我说,你敢。”钟离珞撕下一片鱼肉递过去,冷冷蹦出了一个字:“吃。”
    莫青璃:“……”
    但还是顺从的吃了下去。
    钟离珞这才弯了下眼,摸上莫青璃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揉了揉,笑道:“这才乖。”
    莫青璃心道自己绝对是被她当做小猫小狗了,小猫小狗还能哼哼两声,可她连哼哼两声都不行,被这女人吃得死死的。
    几张薄饼、一条烤鱼,两个人当作晚饭也够了。
    白日颠簸,用过晚饭后,钟离珞往篝火中添了些树枝,而后揽着莫青璃的肩,靠坐在树干上,相偎着睡了过去。
    晚风轻柔,吹得林间沙沙作响,两人胸前垂下的长长发丝缠绕,无分彼此。
    不远处的两匹马安静了下来。
    而立在树上许久的黑色身影也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宛如鬼魅,蓦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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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影麟的资料引自九州志——【神器风物】碎国名剑录(上)
    电脑可看见影麟的图片,很漂亮的,原谅我对兵器有着非同寻常的爱好
    影麟剑的护手处有荆棘倒钩,太过用力握剑会伤到自己,所谓伤人者自伤,本是用来止杀,可惜没有起到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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