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戚小虞?”戏院经理刚介绍完, 姜静就在戚小虞跟前站定,仰着头非常高傲的问道。
戚小虞从脑海里把这个名字拽出来, 终于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张脸熟悉了, 那次从苏州回上海的火车上,他从报纸上看过姜静的名字, 经济司副司长的女儿,和荀浅一起登上过报纸。
姜静的目光放肆而不屑地在戚小虞身上扫过,“吴经理, 我有话想单独和他说。”
戏院经理看这架势,一点都不想趟这浑水,一听姜静的话赶紧溜了。
戚小虞心知来者不善, 面上仍旧客客气气的回视姜静, “不知姜小姐有何要事?”
“要事?”姜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有要事, 你一个戏子配听吗?”
姜静的话实在不客气, 但这种时候,戚小虞不想给戏班惹事, 于是忍着气, 伸手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姜小姐如果没事, 那就请吧。”
姜静却明显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一个戏子, 架子倒是挺大。”
她双手抱在胸前, 一脸嫌恶地往后台里面看了一眼, 今天顾自珍留在家里,戚婉柔跟着来戏班帮忙,
“你就是在这种地方描眉画眼,四处勾搭人么?还真是鱼龙混杂,男男女女的不知羞耻……”
“姜小姐,”戚小虞再有涵养,此时声音也冷下来,“你如果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说话就最好收敛一点。”
姜静嘲讽地哼了一声,目光盯住戚小虞,“我今天来是要和你说荀司令的事。”
“我和他的事,”戚小虞笑一笑,
“他哥哥姐姐都没有意见,轮得到姜小姐来表感言吗?”
戚小虞身体往化妆间的方向转过去,不欲和他多加纠缠,“姜小姐没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姜静一听戚小虞提起荀浅的哥哥姐姐,心中立刻一个咯噔。
她听人说过荀浅堂而皇之地带戚小虞参加了欢迎荀染回上海的宴会,如今又听出戚小虞见过荀墨和荀染,早就恼羞成怒,又急又气,在他身后叫道,
“你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和他在一起?你配吗?你一个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戏子,懂经济政治吗?家里有人脉背景吗?除了讨人开心你能帮得上他什么?你知道别人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和他的关系吗?”
这一连串问话,每一句刚好都击打在戚小虞的软肋上,他的脚步不由一僵。
姜静露出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优势,这种天然的、源自出生和家族的优势。
她的声音像毒蛇一样在戚小虞的背后响起,
“你知道现在上海的局势有多复杂和紧张吗?荀浅……荀司令正承受多大的压力吗?银行岌岌可危、金融市场稍有不慎就会崩盘,北方zf白银储备不足,要求上海这边的银行停兑,可一旦银行停兑,将会给整个上海经济带来多致命的打击你知道吗……哦,我忘了,你一个戏子,和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吧。”
戚小虞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他脸色煞白、掩藏在袖子里的手攒紧在一起。
他知道最近形势不好,荀浅工作繁忙,但不知道是这么严重的形势,荀浅和他打电话,向来都是最温柔的语气说最云淡风轻的话,什么都不让他操心。
眼下,姜静的话仿佛带着一层寒意侵入他的身体,在他的五脏六腑间弥漫开来。
姜静不依不饶,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继续说道,
“荀司令在经济司废寝忘食地为整个上海筹谋,而你,只会登台唱戏罢了,你觉得你配得上他吗?”
姜静耀武扬威的停顿了一下,“只有我的父亲、我的家族,包括我,才能给他最好的支持,尽快帮他稳定上海的局势。你好好想一想,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一个只能出现在花边新闻上的戏子,能给他带来什么?能帮他弄到白银,还拉到国际银行的支持?”
姜静说完,看着戚小虞僵硬的背影讥讽地笑了一声,才志得意满地带着两个保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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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静走后,戚小虞还站在原地发呆。
他喜欢唱戏,虽然从来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甚至称得上低贱的职业。
但如今,唱戏却仿佛是隔绝在他和荀浅之间的一道深渊。
不管是从师父的角度,还是从世人的角度。
“小鱼,你怎么了?”
戚婉柔走过来,抓住戚小虞的胳膊,她能感觉到戚小虞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刚才来找你的女人是谁?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事,没什么。”戚小虞回过神来,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等会你们先回家,我想出去走走。”
戚婉柔担心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放开他的胳膊,
“好。别走太久,早点回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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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夜色已深,但黄浦江边,却是最繁华的时刻。
月桂舞台与百乐门面对面,各自几盏大灯照着,一面是浓墨重彩戚小虞扮演杨贵妃的海报,一面是花枝招展百乐门舞女穿着无袖亮片裙的照片。
照片下面的街道上,汽车、黄包车满满当当停满整个路口,刚看完戏散场的人,和来百乐门买醉的人混在一起,共同演绎十里洋场的纸醉金迷。
这儿的晚上最热闹,是见不得光、最无用也最奢靡的消遣。
戚小虞怕被人认出来,从侧门出来之后,就拐进了旁边一条空荡许多的马路。
五月江边的晚风很凉,把他的心吹得很低。
他心情烦乱,逼近抑郁。
荀浅让他心动,也让他生出自卑。
他如果无牵无挂,大可现在就去宝昌路上的司令府找他。
但是他牵挂太多,他放不下师父,放不下红月班,他永远都跳不出戏子这个身份。
且他确实什么都不能像姜静那样为荀浅做。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轻盈的风里。
走过一条岔路口时,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肩膀。
接着就听一个急切的男声朝他说道,“喂,帮我个忙,待会儿有人问,说没见过我。”
戚小虞侧头,先是看到一头卷发,随即才看清全貌,穿着时髦的皮衣和靴子,他马上认了出来,这人是蒋思成。
蒋思成手里还牵着一个穿亮片裙,外罩米色小开衫的貌美姑娘。
这姑娘戚小虞也有印象,在百乐门门口的海报上常见,名叫薛晴初,在百乐门很红。
两人躲在巷子的阴影里,蒋思成皱着眉朝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不一会儿,果真有一辆汽车开过来,车窗摇下来,朝他问有没有见一男一女从此处经过。
戚小虞应付过去说不曾看到。
那汽车便匆匆开走,继续找人。
汽车走远后,蒋思成和薛晴初才并肩从阴影里走出来。
薛晴初朝戚小虞看过来,似乎也认识他,“多谢戚先生。”
说完又推了一下蒋思成,“蒋少爷别闹了,快回去吧。”
蒋思成也跟着看了戚小虞一眼,不过没同戚小虞说话,而是抓紧了薛晴初的手,迫不及待地否定她刚才的话,“回去?不行,我说好要带你离开这里。”
戚小虞不想掺和别人感情上的事,和两人点了点头,就继续顺着马路往前走。
在他走远之前,听到蒋思成说,“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又不肯和我走了?”
又听到薛晴初压着声音,带着一点置气的口吻说,“我怎么和你走?我出生百乐门,交际场上的舞女,我不可能和你私奔,蒋少爷不要再跟着我了……”
戚小虞一听就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执,心里不怎么是滋味,加快步伐往前走。
他往前走了一段,不到十分钟,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喂,前面的,你等等。”
戚小虞回头看去,是蒋思成追了上来。
蒋思成不知道哪来的自来熟,追上来就把手搭在戚小虞肩膀上,语气里毫不掩饰地都是失落和愁苦,“你陪我喝个酒。”
戚小虞不喝酒,喝酒伤嗓子,而且他也见过蒋思成酒后的德行,实在不怎么样,但他此时心情太坏,便答应下来。
蒋思成很快去买了酒,两个人坐在黄浦江边喝起来。
准确的说,是戚小虞看蒋思成喝起来。
戚小虞知道蒋思成酒品不怎样,没想到他酒量更不怎么样。
蒋思成一共买了两壶酒,结果第一壶才喝一半不到,就醉了。
戚小虞连忙把第二壶收起来,免得旧事重演。
喝醉了的蒋思成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简直要把他和薛晴初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都说给戚小虞听。
然后越说越伤心,“结果她还是要与我分手。”
戚小虞低声安慰他,“薛小姐可能是为你好,怕你别人议论,影响你的前程。”
蒋思成打着酒嗝,挥着手,“别人的议论就是个屁,难道能抵得过我对她的喜欢?”
戚小虞一时没有说话,他看着面前黄浦江沉静漆黑的江水,半晌才道,“可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
蒋思成重复了几遍高低贵贱这几个字,
“哪有高低贵贱,有也是我低,我贱,我不要脸,我缠着她。”
他说完,又偏头问戚小虞,
“你和荀司令在一起不就好好的吗?难道你会因为高低贵贱就和他谈分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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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小虞回到爱棠路后,当晚一夜没睡,他让顾自珍去睡觉,自己在师父房间呆了一夜。
他在这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事情,从姜静的话一直到蒋思成的话。
然后等到第二天早上,给司令府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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