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此番真是多亏了您。”一名太医正跟在柳花溟身后不住夸赞。
周围几名太医也是好话连连:
“是啊,真的没想到,娘娘竟然有如此医术,简直就是再世华佗啊!”
“谁说不是呢?咱们都一筹莫展的时候,娘娘一出手就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药方!简直就是神了!”
“现在渝城人人都称赞娘娘妙手回春,起死回生,是整个渝城的大恩人啊。”
这些人或者是真心夸赞,或者是假意奉承,柳花溟都照收不误,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客气有礼又不过分亲近,被夸了这么久,一点得意之色都没有,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各位太医此番辛苦了,我也是在几位研究的基础上多走了一步。此番成果,还是我们通力合作的成果,没有人能居功自傲。”
这话一出,几位太医又是一阵应和赞扬。不过少数几个心里有些许不平衡,觉得自己功劳被抢去了的太医却是舒服了不少,觉得这位太子妃的确出了不少力,又不是傲慢无礼的性子,一时间也多了两分真心钦佩。
正在几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在渝城的街上,视察如今百废待兴的渝城时,突然有个官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一开始似乎是想去找能做主的管事,碰巧遇见了柳花溟便急忙上前行礼:“太子妃娘娘,您跟我去看看吧,那边有个人要自尽,快跟我来。”说着还想上前去拉柳花溟的袖角,被一旁的含笑挡了去。
一旁一个太医想要出声斥责这个官兵不懂规矩,柳花溟眼波一扫止住了他的话,其实说起来这个官兵也没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从来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再加上这几天柳花溟一直在救治灾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又没什么架子,他心中亲近,自然言语动作不太合乎规矩。柳花溟没有计较的意思,只是点头:“前面带路吧。”
柳花溟跟着那个官兵到了一个小巷,一个身穿灰色麻衣的中年男子正被另一个官兵按在墙边,这个官兵一边抵抗着男人的挣扎一边劝说:“你不是昨天瘟疫就好了吗?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寻死呢?等有空我陪你喝一杯,你别想不开。”
那个官兵不太会劝说的样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话。而那个男人也显然衣服听不进去的样子,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一边挣扎着一边喃喃自语:“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配活着,我赎罪,我这就赎罪,等等我,等等我……”
柳花溟示意那个官兵放了他,那个官兵有些犹豫:“可是我一松开他就会撞墙的。”
柳花溟表示无妨,让两个官兵和几个太医都先离开这个小巷,这次太医们也犹豫了:“娘娘,这个人无端寻死,万一是疯了呢?您可不能单独和他相处啊,万一被他伤到了可怎么是好呢?”
柳花溟笑了笑,身上露出一些这几天一直压抑着的上位者的气场:“听我的命令。”
几人都不敢再说什么,连忙退了出去。
而那个男人像是还没发现自己被松开了,仍旧双眼无神地在喃喃自语。
柳花溟走过去:“你认识我吗?”
那个男人回过神来:“你,你,太子妃,娘娘……我认识,娘娘救了我的命,救了渝城的命,我认识……”
柳花溟脸上温和笑容陡然一收:“那你为什么要糟蹋我救回来的命呢?”
那个男人被吓了一跳,连忙回答:“不,不敢,我,我只是……”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花溟叹息了一声:“不可以告诉我吗?”
大概是一直被柳花溟救了命,又对太子妃这样的大人物有着天然的崇拜,那个人一直把柳花溟视作救世主,是像天上的仙女那样的人物。
因此见到柳花溟叹气,他忽然就觉得那些话没那么说不出口了,毕竟,有什么东西是不能向神明坦白的呢?
“我女人死了。明明她不该死的,最开始她是没有染上瘟疫的,染上瘟疫的是我,是我该死的。”男人把脸埋在双手中,声音充满懊悔和愧疚。
“封城之后,家里很快就没了吃的,我病得下不了床,不能出去和别人抢吃的,我女人就出门去找。一开始就是野菜根或者硬馒头之类的,可是吃这些东西我根本养不好病,一天比一天没力气。我女人很担心我会死,每次我晚上醒来就听见她在叹气。”
男人砸了一拳地面,似乎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端过来一碗肉汤,我问她是哪里来的,她只说是拿自己的首饰换的。我当时饿昏了头,根本没想到当时人人都缺吃的,谁会拿肉去换首饰呢?再说她也根本没几件首饰。我只安慰了她一句等我好起来一定给她买新的,就把肉吃了下去,那个肉口感有点奇怪,但我也根本没多想。”
男人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而柳花溟已经猜到了这个故事的真相。
“她断断续续拿回来过好几次肉,但是每次我劝她一起吃的时候她就非常抗拒,只推脱自己吃过了,我没办法,只能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可以和她一起找吃的。没想到我后来真的慢慢好转了,虽然还是好不利索,但总归不至于下不了床了。我提出和她一起找吃的,她却很惊慌,我觉得奇怪,但是还来不及追问,城门就打开了。”
“我当时以为我们得救了,终于熬到头了,我女人却晕倒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她带回来的肉是她自己身上的肉。”
男人讲到这里已经哽咽起来,捂着脸的双手中也不断有细碎的水珠从指缝流下来,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说下去。
“我根本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生我养我的渝城已经变成了,变成了地狱,人们也都成了野兽,我妻子不可能得到食物,甚至连一个刚死的尸体都抢不到,她不愿意让我吃那些腐尸的肉,就只好割自己的肉。”
“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不知道她每天是怎么撑过来的。她吃不下自己的肉,每天就硬吞一点观音土。观音土啊,那怎么是人吃的东西?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啊,我后来撩开的她的衣服才知道她几乎把自己的大腿剔成了骨头架子,我,我……”
男人忽然抬起头来:“我应该去死,我才是该死的人。”说着就要往墙上撞去。
含笑立刻拦住了他。
他看向柳花溟,一个大男人却哭得一塌糊涂:“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啊?为什么?”问着问着就跌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生命的支柱。
柳花溟看着他,缓慢又坚定地回答:“你当然可以去死。只要你不害怕辜负她的苦心。只要你不觉得,她的苦她的痛都白受了,你尽管去死,看一看黄泉路上碰到她,她会不会为了你哭。”
那个男人怔怔地抬起头来,好半晌才迟缓地说:“我不想她哭的。”
柳花溟便转身带着含笑、雨琴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慢慢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