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声音低沉喑哑,像是另外的人,说话的不像他,故事里的人也不像他,一下子竟有些陌生。陈初借着光瞅他,仍旧是俊秀的眉目,挺拔的鼻梁,却不似往常那般冷峻,反倒有些陌生。
她看着他,许久,他也没察觉。
这一点都不像他,不像那个对全世界都怀揣着敌意,防备心十足的他。
陆淼淼并非寻常烫伤,已确诊为三度烧伤。清创、止痛、抗感染、抗休克一系列手术下来,已是好几个小时,因伤情严重,体液渗出明显,其间引发了低血容量性休克,直到凌晨情况才稳定下来,被送到病房。
陆淼淼被烫伤的是脸和脖子,缠着绷带看不清情况,只知道她一直很疼,躺着一直哼哼。陆寻听得心焦,纠缠了医生好几次给她打了止痛剂,她才渐渐进入睡眠。
陈初看了一眼时间,已是凌晨四点。
陆寻坐在沙发上,离病床有些距离,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的人,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起身察看,见人还睡着没醒,又坐回沙发上。
他不知抽了多少的烟,一靠近便有一股烟味,原先陆淼淼出了手术室,因为疼痛又哭又闹,也不知怎么就闻到他一身的烟味,当下嚷起来:“你好臭,离我远一点!滚开啊……”
许是从未遭到这等对待,一时间陆寻也愣住,站了许久才慢慢退到沙发边上,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外套也给扔到垃圾桶,依旧不敢走近,远远地看着侄女的动静。
陈初瞧着他这个模样心里有些酸涩,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睡一觉。”说完才想起,他是失眠症患者,夜晚极少能安眠,所以才总挂着黑眼圈。
陆寻摇了摇头,靠着沙发靠背,低声对陈初说:“刚刚我真怕,真怕医生出来告诉我坏消息。我哥嫂出意外那会儿,送到医院都没气了,我不知道原来等待是这么煎熬。”
“她是烫伤。”言下之意是没严重到丢性命的地步,可想到烫伤的位置,陈初又有些愁,这让她一个女孩子以后该怎么办?
她不敢流露出情绪,陆寻却似和她有心电感应一般,也想到这一茬:“会不会毁容?医生说会留疤,是什么程度的疤痕?她那么爱漂亮,肯定会很伤心。”下一秒,他又安慰自己,“没事,病情稳定了去烧伤整形科,现在科技这么发达。”
陆寻魔怔一般低声自言自语,声音逐渐变小,过了一会陈初肩头一沉,侧头一看发现他竟是睡着了,头靠着她的肩。
许是太过疲倦,许是先前精神高度紧绷这会终于松懈了一些,他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陈初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弹,生怕将他吵醒,维持着一个姿势固然难受,可睡意来袭却是抵挡不住,慢慢地,陈初也进入睡眠。
陈初醒来时天已大亮,原本是坐着也不知何时被放平,身上盖着毯子。
陆淼淼也醒了,因为疼痛情绪不怎么好,也不怎么理人,躺在病床上哼哼唧唧。陈初听见陆寻问她:“不吃粥你想吃什么东西?”
“粥有什么好吃,我现在这样了你还让我吃粥?”
“是我把你弄成这样的吗?我和你说了多少次,让你离aaron远点,你耳朵长哪了?”陆寻也一直压抑着,陆淼淼这一撩,他当下就火了,“是不是要我整死他,你才老实。”
陆淼淼当下就止住了,哽咽道:“不关aaron的事,也不怪那服务生,是我自己撞上去的。”又过了一会,可怜兮兮地问陆寻,“我吃粥,不闹着吃生煎,你不要怪aaron了好不好?”
陆寻气极反笑,也不愿意再喂食,将碗往床头一撂,出去找地儿抽烟。
陈初觉得这个女孩太难得了。
自己还躺在病床上,却还在为别人辩解:“其实也不关aaron的事,那个服务生也可怜,工作肯定没了,说不定还要赔钱吧。”她说得没错,前一夜她被送到医院,火锅店老板已带着服务生来,被陆寻轰走,送来的一点医药费陆寻没看上,也让他们带走了。
陈初一小口一小口给她喂粥,因医生嘱咐,粥里什么也没放,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味道。陆淼淼吃了几口,不愿意再吃。
“我觉得好疼,会留疤吗?”
陈初看着她脸上的绷带,心里难受得很,却不敢告诉她实情:“不知道,这要看个人恢复,你不要挠,可能就不会留疤。”
她听话地放下手,又让陈初去拿镜子:“我现在这样看会不会很丑?”
陈初摇头说不会,她却是不信,手扯着床单:“肯定很丑,我知道,都缠成木乃伊了能不丑吗?我其实有些难过,可是我又不敢表现出来,你们看见我难过估计更伤心。”
陈初被她这么一说,鼻子一酸,那种不安和愧疚又涌上心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陆淼淼问:“你有什么不好?”
“如果不是我带你去片场,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这怎么能怪你呢!也是我自己的错。”她的声音逐渐变低,手轻轻触碰脸上的绷带,陈初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却从她眼中读出悲伤的情绪。
陈初越看越觉得难过,借着洗碗的由头,转身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