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的感觉吧,做着一些无聊的无关紧要的事,时间却过得很快,又舍不得用完,恨不得像从海绵里挤水一般,一点一滴都不想浪费。
陆淼淼突发奇想要吃灌汤包,支使司机去买,点名要新洲小学后面那家老字号,得到陆寻的首肯后,老王只好穿越大半个城市去排队帮陆小公主买几个灌汤包。
这边自然是分身乏术,无暇顾及。
二人便沿着公路慢慢往回走。
陆寻性格古怪,没有多少朋友,唯一称得上关系好的大概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傅亚斯,但早些年他家庭败落后怕连累他有好几年没有联络,现在结婚了老婆又怀孕变成了老婆奴,几乎看不见人。顾珏宇从他进入盛娱便跟着他,姑且也能算上一个。那年事故发生后,他便与施黎翘分手,再后来,她便去了国外。谁也不知道原本已谈婚论嫁的两人为何会突然分手,傅亚斯隐晦地问过两回,得到他的白眼之后讪讪地打住,此后没有再提。
这段记忆像被打入冷宫,这些年,他从未对人提及,就连夜深人静时自己也从不拿出来回忆,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这一刻才发现,并没有,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他和陈初提起这段经历时云淡风轻,到最后,手却在微微发颤。
好像突然间又回到了那个深夜,在漆黑寂静的高速公路上,施黎翘奔跑着离去,他被卡在驾驶座上,周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心跳,后座的喘息声以及血液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半个小时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听着哥哥嫂子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消亡。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掉。”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俨然带上了哭腔,眼睛亦是猩红的,“我甚至觉得,是我害死了他们。”
陈初在这一刻,突然抱住了他。
“陆寻,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有个哥哥?”
在伤痛面前,再多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最好的安慰其实最残忍:揭开自己的伤疤,陪他一起疼。
陈初与陈未是双胞胎,陈未先一个小时看到这个世界,于是便成了哥哥,虽然她从不曾叫过他一句哥哥,他却承担了所有哥哥应该有和不应该有的责任。
陈初愚笨,懒散又固执,陈未则继承了父母亲所有的优点,聪明,勤奋,善良与坚持。刚学会走路就自己要求学小提琴,幼儿园已到过博陵剧院演出,小学则扬名,全世界都知道何婧有个了不得的天才儿子。
那些时光,是陈初最痛苦又快乐的时光。痛苦的是,谁都将她与陈未对比,包括自己的父母;快乐的是,无论她做错什么,永远都有陈未给她顶着。
陈初从未嫉妒过陈未,即便全世界都觉得她比不上他,即便父母的偏颇已摆在明面,她也不曾嫉妒过他。因为所有她应该得到的宠爱,陈未都给了她。
他就像一把大伞,晴时遮阳,阴时遮雨。
可后来,他还是走了。
陈未自小身体不算好,又因练琴极少锻炼,所以经常生病。那一次也以为只是寻常感冒,吃点药就好,谁知几天下来持续高烧,被送到医院已经有些严重了,肺炎感染。何婧当时在奥地利演出,只有陈洪恩一人照顾陈未和陈初,他索性将陈初也带到了医院。
陈未过世那一晚,何婧风尘仆仆地从奥地利赶回来,都不曾换洗就到医院陪伴儿子。当时陈初还有些嫉妒,因为何婧看到她懒懒散散边写作业边看电视,将她数落了一顿,回头对着陈未就换成了笑容,简直堪比川剧变脸。陈初愤愤不平地对陈未做了个鬼脸,他朝她笑了笑,没有理会。
那天陈未精神很好,陈洪恩和何婧以及陈初全家人都在医院陪伴他,还少有地全家人一起看了电视,正好放的是《西游记》,陈初记得很清楚,《三打白骨精》她看过十几遍了,剧情已倒背如流仍旧看得认真,何婧恨铁不成钢:“你就知道看电视,关了,哥哥该休息了。”
好吧,那就休息。
陈未住在双人病房,她和何婧睡在隔壁的病床上,陈洪恩委委屈屈地蜷缩在沙发里,他睡前还懂事地问父亲:“爸爸,你到我身边睡。”
陈洪恩摆摆手,遂关了灯,留下一地的月光。
也就是在那一夜,陈未突发急性肺水肿。
陈初不知道那一夜陈未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因为她睡着了,她是被吵闹的脚步声和母亲的哭声惊醒的,她眼睁睁看着陈未被推进手术室,坐在沙发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何婧一直在哭,陈洪恩呆滞地站在病床边。
“爸爸,陈未怎么了?”
陈洪恩没理她,颓唐地用手遮住了脸。
陈未抢救了三个小时,没能救回来。
那一年,陈未只有十二岁,他走得匆忙,留下的是陈家一生的痛苦。何婧第二天也被送进了医院,陈初不吃不喝了三天,最后被陈洪恩拿着米汤往嘴里灌:“我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你是不是要我连女儿也没有?”
那一年,陈未只有十二岁,仍是少年模样。
成年后陈初不停想象,陈未若是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呢?
温柔,俊秀,勤奋,估计会像爸爸一样沉默寡言。这些影子慢慢地重叠在一起,最后她看见了琴房的贝思远,他的背影与姿势,与陈未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