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是混乱的。
向阳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将右手隐藏在身后,但脚下的影子暴露了他。他手中的钳子,像死神的镰刀,印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我们在风中对峙了许久,在这漫长的沉默里,我越发不安焦躁。
是向阳先有动作,他朝我走来,像往常一样笑,露出脸颊的酒窝:“没啊姐,你怎么穿着拖鞋就下楼了?吃饭没有,今天不是你朋友生日吗?怎么在家,不是陪他过生日?”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他努力地维持着笑容,但嘴角仍下垂了几度:“没什么呀,走,姐,我们上楼吧!”
“你拿着钳子,在对傅亚斯的车做什么?”我的声音愤怒而颤抖,“向阳,你告诉我,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哭,又是在笑,他慢慢地朝我伸出右手:“姐,如果我说我在修车,你相信吗?”
“向阳,我只想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
“姐,你不是猜到了吗?”他直视着我,冷冷地扯着嘴角,“你不是知道吗?还要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不敢相信,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呀!向阳,你疯了吗?你这是犯法呀!你为什么要剪掉傅亚斯的刹车!”
“因为我想他死!我恨他,我想他死!”向阳对着我大声道。
“他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他哪里得罪你了,让你这么恨他,要他死!你们根本不认识啊!向阳,你疯了吗?”
“那我爸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他死!为什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向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个无助的小孩,“我爸到底做错什么了!你告诉我啊姐!他们为什么要杀他!你说啊!”
风吹在他脸上,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流,看起来多么难过。
这荒谬得像聊斋。
无论如何你都想不到,两个看起来毫无交集的人,会有如此深的渊源。
向阳说,他的父亲是被傅亚斯父亲害死的。换句话来说,傅亚斯是向阳的杀父仇人之子。
“你以为这是武侠剧吗?如果他杀了你父亲,他早就被警察抓走了!”
“有时候杀人是不用见血的,所以别人根本不会知道他杀人。”他伸出手抹去眼角的泪,咬牙道,“毁灭一个人的希望,等于割了他的动脉。”
我从来没有想过故事会是这样的。
那一年向阳的父亲来这个城市参加比赛,赢了比赛后和队友一起去庆功喝醉酒,后来在酒店门口遇到了傅亚斯的父亲,不小心吐了他一身。
“你知道吗?他当时还把我爸扶起来,告诉他没事。而在第二天,我爸和队友在回家的车上被拦截下来,十几个人打他一个,无论怎么求情都没用,活生生把我爸打到胸骨断裂。”他的眼睛又迅速汇满了眼泪,像一面悲伤的湖泊,“姐,你知道胸骨断裂代表什么吗?代表他以后再也不能参加比赛,也不能游泳,不能做粗重的工作,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像一个窝囊废一样地活着!这样的人生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每天喝酒,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喝醉了就像个孩子一样抱着我哭!整整一年,他都活在酒精里,清醒的时间少得可怜,偶尔酒醒就看着我,对我说:向阳,你要好好游泳,参加国家队,拿金牌!说完之后,他又拿起了酒瓶!他这样没命地喝,没多久就查出得了肝癌。可是姐你知道吗?我爸死不是因为肝癌,他是溺死的!半夜喝醉酒了不小心掉进河里溺死的。你说好笑不?一个游泳运动员,竟然溺死了!第二天下午才捞起来,他在水里泡了太久,整个人都是水肿的,身上布满了淤青,我妈当场就晕了!”
向阳难以克制地对着我哭喊:“姐,那是我爸!是我爸爸!如果那是你爸爸,你会怎么样!如果那是你爸爸,你还会和傅亚斯在一起吗?你会吗?你告诉我!”
我脑海里不禁浮现了谈老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微微灰白的发,他坐在书房的摇椅上,眼睛微闭,身上还放着半翻的书。
仅是想到这儿,我的心脏便像被捏碎一样疼,我不敢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想。
“姐,你说话呀!”
向阳站在路灯下,满脸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