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办公室的日子是从未有过的艰难。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辞职,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冷暴力——没有人和你打招呼,没有人和你说话,即便你帮了别人的忙仍会得到“多管闲事”的回复,他们不是把你当空气,而是把你当成臭气熏天的沼泽,碰到你都要去洗手来摆脱难闻的臭气。
我也以为我会受不了,我会辞职,好几次在文档上打下辞职信时又十分不甘,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离开!所以,我又关了文档。
就在这样不停地反复与纠结中,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一个月,迎了三月的第一天。
现在想想,那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
寒冷逐渐褪去,那天下了开春来的第一场雨。淅沥沥的雨从午后一直延绵到傍晚,给大地披上一件湿漉漉的衣裳。
我没有带伞的习惯,所以当三三两两的同事公用一把伞走向了公车站时,我只能独自在媒体大厦楼下便利店躲雨,那个一个黑影突然闯进我的眼帘时,我正准备冲进雨里。
他浑身湿透站在大雨里,像一个忧郁的影子。
我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傅亚斯。”
他像电影里的慢放镜头,缓慢而迟钝地回过头,没有焦点的眼睛慢慢定格在我脸上。他的头发是湿的,身上是湿的,眼睛也是湿的,被雨水浸泡过的双眼红得像染过鲜血。我看见他开口说话,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根据他的口型读懂了那句话。
他对我说的是:夏昕,我爸死了。
说来奇怪,我和那个男人仅见过三次面,我早已将他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唯一残留在我脑海中的大概只有他那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场。他站在病房门口,冷冷地睥睨着我,仿佛在说:你这样的人,怎么配和傅亚斯在一起。每每想起都觉得胸口像被大石压迫一般,呼吸艰难。
可当傅亚斯那句话传递到我大脑时,我在震惊后的第一感受是悲伤,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死了,那傅亚斯怎么办?
傅亚斯站在雨中,像一个被剪断线的风筝,迷茫而无助。
我慢慢地走向雨中那个薄如蝉翼的身影,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把头埋在我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里。
“夏昕,我爸死了,他不要我了。”
隔着湿透的两层衣服我都能感受到这个人的身体的滚烫,像一锅沸腾的热油。
第二天的报纸铺天盖地的重复着一条新闻:因贪污入狱的前任市长傅年在狱中自杀。
我没有将报纸带回,在进门的时候用力地将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我猜想我们办公室现在估计又是兵荒马乱的一片,或许主编会因为我们的头条标题不够别人劲爆而破口大骂。
我没有去上班,我请了假。
前一天晚上,我将发着烧的傅亚斯送回家才发现他发着高烧,看起来平静无比的人其实已经烧糊涂了。我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就着他家少得可怜的食材勉强煮了一锅粥和小菜后灌他吃下,自己也吃了一点。喝完粥后那人一直迷迷糊糊地乱说话,吓得我连出去卖药都不敢,用冷水毛巾帮他退烧。
一整夜我都没怎么样睡,那个一觉睡到清早的人烧却没退,额头似乎更烫了。我无法劝服傅亚斯和我去医院,只能拿了钱去药店给他买药。
当我从地毯下摸出钥匙开了门却发现在床上躺了十三个小时的高烧病人在我出去卖药和买吃的这一个小时里消失了。
我摸了摸还温暖的被窝,被子卷成一个球的形状。
即便我恨不得将傅亚斯大卸八块,我仍旧无法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一走了之。所以我只能愤愤地翻来覆去将那个不让人省心的人骂了许多遍,锁了门出去找他。
在我们这漫长的一生里,我们要经历许多让人悲伤无奈的事,而死亡,是我们最无法承受却又抗拒不了的痛苦。
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灵魂从这个世界消失,无可奈何,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