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傅亚斯送我回家。
我无法拒绝他,无论什么时候。
我跟在傅亚斯身后,他的背影消瘦而孤独,有那么一瞬间,刺得我想掉眼泪。我走得很慢,像是蹭着地面一点点往前移,率先抵达公车站的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笑骂了一句:“你是蜗牛吗?怎么那么慢!”
我已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傅亚斯的笑,从前他挺爱笑的,但在我们分开了又相遇之后,他的脸像被泼上了强力胶一般,僵硬、面无表情。我像花痴一样盯着他的脸,直到他不自然地撇开,用手背在脸上蹭了两下:“我脸上有东西吗?”
一种奇怪的、尴尬的气氛在外面之间蔓延,我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好在公车在这个时候来了。
“车来了,走吧!”
傅亚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上了车,熟练地刷卡,找位,看得我目瞪口呆。我坐在他为我预留的靠窗座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突然开口,“不止是你,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坐在这公车里,甚至为了方便还办了一张公车卡。”
窗外一片流光溢彩,沉沉叠叠的光影在傅亚斯脸上交错,他的大衣不知何时蹭到灰白的墙粉,我挣扎了许久才遏制住把手伸出手帮他抹去的冲动。
“你不是有车吗?”
“以前我总觉得坐公车浪费时间,我更喜欢开着车在风中驰骋,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现在,我越来越感到厌倦,甚至恐惧。”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前座的椅背,像钢琴家在弹琴一般,“有时候心情不好,我喜欢随便在车站拦下一辆车,任它载着我绕着这城市一圈一圈地转,那种感觉很奇妙。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风景,看着窗外的人的喜怒哀乐,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像一部悲剧的旁白,娓娓道来,我却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眶。我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心,希望痛感能麻痹我的大脑。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没有再说话。
窗外的星星密集而闪亮,像一张巨大的网,扣住了头顶的世界,无论你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那个晚上,傅亚斯送我回到公寓楼下时,路放已离开,回家开了手机,便收到他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改天再吃饭吧。
我并没把这条短信放在心上,包括第二天下班和小优被主编叫到办公室说有重要饭局要我们参加依旧没感到什么不妥,只是下意识地拒绝:“可以换个人去吗主编?你看我一不会说话二不会喝酒的,去了给你们扫兴。”
他板着脸,居高临下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我看你不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呀小谈!我这个主编该好好反省反省,说话都没人听了,连叫你们吃个饭都推三阻四的!”
“不是的,主编……”
“和赞助商吃饭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对方看着我们这群大老粗吃不吃得下,谁叫我没用,叫不动那群小姑娘呢!”
我还想说话,小优却在背后拧了我一把,笑道:“主编我们先去收拾下,在外面等你们。”
出了主编室,小优便开始数落我:“你这个没脑子的,他叫我们吃饭能有什么大事,你怕个鬼!好好的一次机会差点给你毁了!”
“不是,你说他为什么找我们,娱乐部不是有很多更年轻漂亮的吗?找我们干吗?不是很蹊跷吗?”
“你笨咧,还不是器重我们!怎么说我们也做出了好几条大新闻,岂是娱乐部那几个家伙可比的!”
天气已逐渐转冷,当天晚上的晚餐是在川菜馆进行,当我跟在社长主编和几个部长身后走进包厢时,我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看着路放在灯光下锋利的轮廓,我大概明白他那几个字的短信是什么意思。
别躲了,这顿饭我总能让你和我一起吃。
我的大脑嗡嗡嗡地转着,像要炸开一样疼,但我不能言表于色,站在那儿木讷地看着报社的领导们对着路放谄媚,他们脸上堆满了笑,像一个个布满褶子的包。他们也没想到,只是和广告商简单的一顿饭,堂堂路总居然会赏脸,既兴奋又忐忑。
路放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犹如一尊菩萨,坦然接受供奉。若不是小优扯着我的手臂拉我入座,我还不知自己会楞到什么时候。
餐桌犹如华丽的戏台,一番装扮后,主角配角墨粉登场。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路总怎么赏脸,我得敬您一杯。”
“谢社客气了,这些年公司的发展,离不开各位的关照啊。”说着,他起身举起了酒杯,“这一杯,路某敬在场各位。”
我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不得不和大家一起站起来,笑着喝下那杯辛辣的液体。
“这两位是?”
“这是小谈和小林,我们社里最能干的记者。”主编瞪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威胁,嘴巴却咧到耳后:“你们,快给路总敬酒!”
我不得不佩服路放,堂堂路氏总裁为了整我这个小小人物竟如此放下身段,处心积虑。
这个晚上,我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整个人晕晕乎乎,胃也像坐过山车一般不停地翻腾着,但思绪却无比清晰。在主编又一次往我手中塞杯子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借尿遁,在众人的诧异的目光中逃之夭夭。
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泼着水,可这并没有让我好受,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头疼得厉害。更让我头疼的是,当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路放在倚在走廊上抽烟,听见响动,在弥漫的烟雾中抬起英俊的脸。
我很快收拾好情绪,准备无视他回包厢,谁知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拉过我的手,以一种电视里霸道男主强吻女主的姿势将我困在墙角。他不知用了什么香水,混合着香烟的焦味不停在我鼻腔流窜,我没有反抗,或者说我忘记了反抗。
此时我的脑子一片混沌,看着他那张不断靠近的脸和深邃的眸,我用力地按着自己的胃,几乎就要被眼前的人蛊惑。
我并不知道,此时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在冷冷地窥视着我们。
路放薄唇轻启,道:“谈夏昕,你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看起来多脏,多恶心吗?”
就在路放放开我的前一秒,我扯住了他,将胃里的东西哗啦哗啦地吐在他身上,看着他那张像被人揍了一拳的脸,我撑起一个笑:“对不起路总,现在你看起来比我肮脏多了。”
路放盯着我整整一分钟,最终带着一脸愤怒拂袖而去,直到饭局结束都没再出现,据说是临时有事,开会去了。
当天我回到家,周舟依旧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