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了拳头靠在门板上,门内的周舟像在翻找东西,声响很大。但却敌不过我的心跳声,我的心脏此时正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
深幽的走廊有如阴森的隧道,潜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一个不经意就会跳出来将我撕扯成碎片。在周舟将门打开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了一只沾满黏液的手慢慢地擒住了我的喉,我猛地从门口窜了出来,沿着阳光朝楼下奔去。
任凭周舟在身后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都没有回过头去。
我像疯了一样地横冲直闯,在楼道上接连撞倒了好几个人,直到跑到了楼下的空地上,我才停下来。湿冷的空气像虫子一样往我的喉咙里钻,我扶着墙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一只手轻轻地拍在我的后背,我猛地回过头,却发现是傅亚斯。
他看着我,眼神担忧。
“是你?”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帮我顺着气:“不然你以为是谁?你怎么了?”
“你怎么还没有走?”
他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我:“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回宿舍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些烦躁地打断他:“你能别问吗?很烦知道吗?”傅亚斯刚伸出来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表情很耐人寻味。
最后,他把手放了下来,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内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让他走。于是我冲上去恬不知耻地用力地抱住了他。傅亚斯被我这一扑差点倒下,但很快就稳住了脚步,挣了几下没有挣开我后就任由我那样抱着。
他的背脊笔直僵硬,好一会儿他才开声:“谈夏昕,你能松手吗?”
“我不放!”我咬牙切齿道:“我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小气。”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手能松松吗?这样是要把我勒死吗?”
我和傅亚斯又一次回到了人工湖边,春风吹拂着杨柳岸,我抿着嘴看着湖面,许久都没有挤出一句话来。而傅亚斯似乎也不着急,只是在我身边慢慢地踱步,不再追问我。
我们就这样坐了两个小时,他像个小老头一样踱步踱了两个小时。
我被他走来走去被绕着烦躁,正想开口打断他,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手机屏幕上明明灭灭地闪着“周舟”两字,我看着它,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下一秒,我用力地按下了挂断键。
几秒钟之后,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我一次次地按掉电话,它又一次次地锲而不舍地响着。在它响了第十三次时,我终于不耐烦了,抓起了手机就朝地面砸去。
这一次,它终于没有再响。
傅亚斯捡起了我的手机,慢慢地朝我靠近,蹲在了我的身边,他的手轻轻地将我的手包裹住,“夏昕,你的世界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周围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一般,你的苦难与悲伤也自己承担。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以和你分享,无论快乐或者悲伤。”
整个世界在此时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傅亚斯那双眸子还泛着光亮。我攥紧了傅亚斯的手,许久才将那句话问出口:“如果在你生日那一天,你放学推开家门却发现你母亲吃了半瓶安眠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你会怎样?”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当我放学回家推开家门时候的那种无助感,像是整个宇宙都在此刻摧毁,只留下了一地的残渣碎片。
我已经不记得年仅十五岁的自己是怎么一个人背着母亲去医院的,更不记得在医院手术室外独自等待的时光是怎么熬过的,只记得那一天的天空似乎特别灰暗,没有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谈老师是怎么与那个从前经常来我们家补习的学生搅和在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属于花样年华的漂亮女生会看上一个比她大整整二十岁的中年男人的,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瞒着我说要与母亲离婚,甚至已经偷偷地在外面租好了房子,就差一纸离婚书,然后搬出去住。
在医院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我觉得我像历经这一生最艰辛的磨难。我甚至想过,干脆就下楼买一瓶安眠药,和她一起长眠,这样的话,或许会好过一些。
但我没有,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拨打着他的电话号码,发了无数条短信。最后看着他匆匆忙忙地赶到,在手术室门外痛苦地抱着头哭号。
奇怪的是,从头到尾,我一滴眼泪都没有。
“后来,他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我妈也脱离了危险,生活又回到了正轨。但是事情已经人人皆知。我妈的单位,学校,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丑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抬起头看人。好在人的新鲜感很短暂,很快就没有什么人去提起这件事,他对我也越来越好,但这件事就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时不时会隐隐作痛。很多的时候我都不想和他说话,因为我总会想起我妈口吐白沫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情景。”
“这辈子,我最恨的便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明明此时才初春,我竟然感觉到噬骨的寒冷。看着我不停地发抖,傅亚斯轻轻地将我拥在怀里,下巴靠着我的头,声音很轻:“没事的,都已经是过去了,所有的所有的都已经是过去。”
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就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拂过。
我抬起头看着傅亚斯,他的眸子就像湖水般清澈,让我把接下来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那个曾经破坏我家庭的女生便是我此时的辅导员张诗诗。面对着她时,我并不想杀死她,而是想拿着针一根一根刺进她的心脏,让她体会我所承受的痛苦。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当我听到周舟对着电话说她爱着路放时,我的心就像掉进了寒冰里面。我在这个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那一种人。在那一刻,我想做的并不是冲上去摇醒她,让她清醒点,而是想:就让她这样死去吧。
我没有告诉傅亚斯,我不敢面对周舟,是因为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伤害她。
我像一只躲在黑暗里的鬼,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对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伸出我的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