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女王满心期盼着,能够通过这一次转手交易,充盈背后的国库,为了收购“闪光玉”,她东拼西凑拿出十亿国币,依照苏霂和她签订的一纸契约,她就能轻松获得五倍的收益。
正式交易的这天,气温极低,风势凛冽,生怕走漏了风声的女君率领如今身份不明不白的部下们,赶在太阳冒头之前,去了常日僻静的那处偏远银藤林。
苏霂似乎比她更着急,早已等候在了黯淡的天光里,雪薇见猎心喜,那种雀跃几乎无法掩盖,也只有这时候,旁人才能从她脸上看到幼时的几分活泼影子:“先生,你这两手空空的,不会是忘带钱了吧?”
雪薇本是一句玩笑,引得身后姑娘们取乐附和,只有牟荣流雪,脸色像这昏暗暗的晨光。果然不出所料,几分钟后,现场的欢愉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雪薇等人目瞪口呆后的激愤。
“一亿国币?”怪不得这男人只拎了一只中等规模的皮箱子,不然怎么都得雇辆马车运过来啊,雪薇那不敢置信的糟糕预感成真了,不是梦境,是□□裸的现实!
“苏霂,你脑子进水了吗?”清风白舆甩了甩他那天亲笔签订的契约:“白纸黑字写着呢,你必须以五十亿国币的价格从我们手中购走这些闪光玉,按照毁约的律法,你可是要加倍赔偿的!”
“确实如此。”面临众怒,苏霂泰然自若的抖抖肩膀,展眉一笑:“不过,你们应该再看看,契约书上的名字是什么。”
雪薇从白舆手中抢走契约书,纸张的右下角,赫然写着“苏凉”二字,而并非她此前反复校验过的“苏霂”。
“这怎么可能!”幻想着借机大发一笔的鸳予草也情状崩溃的吼了起来。
雪薇抬起脸孔,充满怨恨的瞪视站在面前的狡黠男人:“你在纸上,用了幻术元能式对不对?时间一到,真正的字迹自动显形!你一开始写的就是‘苏凉’!你这个天杀的混蛋!”
“喜欢就多骂几句吧,反正事实难以改变,苏凉已经不是这个世间的人了,你们想控诉的毁约者,绝对不是我苏霂。”神色略显得意的听了一会儿这帮女人憎恨满满的磨牙声,苏霂话锋一转,回到了他真正的来意上:“不过,看在你们奔波劳苦的份上,我就姑且赏你们一亿国币吧。”
“我们花了十亿国币,才搞来这些优质闪光玉,你现在居然还想少给?不行,怎么也得原价收走!”鸳予草被苏霂的得寸进尺气到发抽。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分道扬镳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吧。”苏霂毫无犹豫的拎着箱子往回走,害雪薇不得不叫住他:“……怎么,改主意了?”
“既然契约不作数了,那就按你手中的价格成交吧。”雪薇有意,拨出五十分之一的闪光玉给苏霂,这样她才不至于觉得自己亏大。
可牟荣流雪劝阻了她的决定:“女君,万万不可。我们的人一直在向荣之地的密林里看守这批□□石,但这两天不知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四代上主居然加大了对向荣之地的监视和巡逻,如果不趁早将闪光玉都挪走,一旦被发现,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这有什么的。”安无格迫不及待的插话,每每必以柔婉姿态,同牟荣流雪作暗中较量:“牟荣姐姐就是想太多,要是发现,他们早就发现了,怎么偏偏挑交易的这两天发现呢?现在苏霂就给我们这么一点钱,我们不但没挣到,难不成还要倒搭啊?”
“安无格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很少与旁人起争执的牟荣流雪,这次亦没有沉默孤傲的避过:“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被发现了,这后果你担待的起吗?”
安无格不屑的嗤嗤发笑:“有什么不能担待的,不就是被发现藏了一批闪光玉吗,大不了到时候,献给他们就是了。”
“别忘了,我们现在已不是名正言顺的上主了,现在的上主,是昔年第四代上主的部下们,他们一直对我们这些新人忌惮提防,生怕寻不出我们的错处来打压惩戒我们,如果这时候他们知道了,我们窝藏大量□□石,他们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事情传开了,我们难道不会背上蓄意谋反、威胁统治的罪名吗?这种事,你居然觉得自己能够担待的起?”牟荣流雪不间断的一席话,堵的安无格无从回嘴:“女君大人,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不是怎么把钱捞回来,而是怎么把命保住,只有这样,才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到那个时候,多少钱赚不回来啊?”
“流雪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水露也跟着赞成:“先把这批麻烦的东西处理干净了要紧。”
安无格见无人帮自己讲话,将气愤深藏在眼底,阴阳怪气的冷笑说:“行行行,就听你们的好了吧,反正这下子啊,我们算倾家荡产啦。”
隔了十几米远的苏霂,就这样耐心的等候,直到雪薇派出牟荣花经,令她带人,送苏霂到向荣之地的密林去取走闪光玉。
第五代女王,虽不至如前代们那样一心只想做英明君主,但也绝非允帝逻之辈,她大概在往后的一生里,都要为了这次大错特错的决断而追悔不及了。
就在苏霂取走所有的闪光玉次日,月之国方有消息传来,他们的术师大队已经越过忘川河,踏上前往光域的大陆了。
上主们闻讯,立刻聚集到至尊圣殿要求女君召开紧急会议,他们指出,这次月之国来势汹涌,而且举措突然,两国在关系方面虽算不上同盟,但也不至于剑拔弩张,月之国这次来袭,出师无名,上主们感到疑心,同时,月之国的军力他们也一清二楚,是什么样的自信,让其有这个把握不远万里来进攻的?
上主议论纷纷之际,雪薇垂头不语,自从四代大半折损于诸神团之手后,光域境内就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国有三强,黑白双煞柯穆伦,助贤之后,安定天下无相让”。有了这几员前代遗留下来的猛将,雪薇自然不必担心月之国大举来犯之后的种种,她担心的,是苏霂取走的闪光玉,是否跟这次行动有关。
她手底下可靠的军力,大部分蕴藏在牟荣流雪带来的家族护卫里,不过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终究不是她自己的亲兵卫队,依照牟荣流雪那深不可测的性子,雪薇也难以说服自己长久的倚重她。
因此,现在除了安抚四代麾下的各路光国军,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要苏霂这次不动那闪光玉,她这个女王的位子,应该还能坐稳。
抱着最大的希望,雪薇强做镇定,将四代的诸多提案一一应准,上主们面面相觑,对于女君今天的乖顺听从感到意外。
柯穆伦率兵赶赴化云城外的向荣之地,龙啼兄弟也各带一支精锐战队前去敌军最有可能突破的地点埋伏蹲候,根据情报所指,月之国这次来袭,大有侵占土地的意味。
保家卫国的光域战士们,在前线迎击敌人,五代女君大门不出城门不迈,终日呆在凝光皇城里度日如年,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苏霂那个家伙危险,她卖出去的闪光玉更成了心头大患,这种压迫和愁郁,把痛失巨款的怒憎都盖住了。
终于,在光国军出动的第三天清早,新的危机如晴天巨雷降落在了毫无预兆的国都城内,铜墙铁壁的境界线上,无一敌患出现,反倒是一向安静和乐的域内,蠢蠢欲动起令人不安的暗影来,有暗巡密探来报,月之国不知用了什么诡异的方式突破边防幻阵,正蚂蚁一样向四面八方悄然扩散,第一手拿到消息的督翼当机立断,放出消息称光国早有防备,早就提前一天将万千民众秘送到凝光城内了。
天魔教大战时,光之国国都的凝光城围护住域内众生的事,在战后流传甚广,各国对光域的未雨绸缪深感钦佩,也纷纷效法起来,在各自的境界中,修建城城相连的地下基地和迷宫城。
有了上一次的传言,这回,自然不会有人对光域的这项决策生疑。兵力远不如天魔教的月之国术师军团于是放弃地毯式扩散的作战方略,在苏霂的带领下,直逼凝光皇城。
“大人!”副将快马上前,斗志激昂的催促首领赶快下令攻城。
“不急不急。”苏霂摆手笑笑,扬起头来,眺望远处烟云下,裸露着尖尖峰角的云顶之端:“这大好的景色,马上就要从人世间消失了,可悲可叹啊。”
“这是他们自找的,如果不窝藏这些累赘,他们的城还能多留几个小时!”
“哦呵呵,不对哟。”
在副将充满错愕的注目下,苏霂云淡风轻的道出了他早就看破的真相,原来,他来之前就猜测,这是光之国府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对方根本来不及将那么多的民众送到凝光城内,现在的光国百姓,顶多集体转移到了地下城里避难。
“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先到这边啊!”看上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副将大为不解,抬高嗓门的瞬间整张脸上的肌肉都抖动了。
相较之下,苏霂的文弱气更近似一个单纯的读书人:“比起千千万万个蝼蚁,在我眼中,还是蚁后这类的家伙更值得摆平。”
光域的百姓确实在各地城主的指挥下,及时躲入地下城,各处,为了防患于未然,眼下也确实空无一人,苏霂在明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毅然决然选择将炮口对准早已失去最强结界的凝光城。
名动天下十余载的瑰丽皇城,在一夕之间,成为万千闪光玉火炮的瞄准对象,苏霂觉得惋惜,并不止因为这里面的一草一木将去而不返,他惋惜的,还有日夜守护在这里的光域敌者们。
“可怜你们竭尽全力打造结界,想弥补防御上的不足,到头来,还是毁于一旦。”
从北门炸响了第一声开始,凝光城内的所有人,就都从第三出口——只有极少数四代上主知道的秘密出入处悄悄离开了,负责指挥到最后一个人安全撤离的一诺,却没有跟着逃走。
为了使随时可能侵入的敌人不起疑,也为了目睹他毕生心血的最后一刻,一诺选择留下,在没有知会任何伙伴的情况下。
侵略者将破坏力极强、所需元能却极少的闪光玉□□石,垒成炮弹模样,塞入炮筒腔膛,厚积薄发,绵绵不断。巨响一阵连着一阵,到了最后,震荡和声音都毫无停歇。
一诺的大半辈子,都是在无声和沉默里度过的,这一次,他除了感受到震碎骨骼的地表波动,也听到了让双耳为之流血的巨响,还有一分钟,他对自己说。
回望逐渐变成了废墟的景致,这梦幻的一切终究走到了尽头,他想要好好的看着自己爱护了十几年的家园,如何在眼前化为乌有。这城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出于他的创造,从他的手里飞出,像是有生命的自己的孩子,那么的亲切,熟悉。
曾经有位前辈这样赞美一诺手中出世的凝光城,说它“无论从艺术或是实用角度来看,都是堪称完美的神迹”。
“这凝光城,这神迹,终是要消失在地平面之上了……”
这是一诺终此一生讲出的最后一句话,它充满了遗憾和不悔。在无法言喻的地动山摇、天塌地陷后,随着他的热爱,他的依靠,他的梦想,他的生活,永远消失在了滚滚的尘埃中。
苏霂的闪光玉,葬送了闻名天下的光域皇城,间接促成这一切发生的雪薇,从出逃以来,就一直魂不守舍脸孔惨白。
海蓁子留意到她的反常之处,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起出来的那些知晓内情的新人,跟着一个个青了脸色。
他们躲到被数次重修过的神无月聚居地遗址,好不容易停歇下来,还没等喝口水润润嗓子,海蓁子严肃的质问就飘向了五代全员。
“你们,关于这次月之国兵团的来袭,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是不是……对我们有所隐瞒?”
“我们……从来都知无不言,怎么会隐瞒……”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大敌压境,入侵到关乎存亡的腹地,你们还要隐瞒吗?”很少出声质问什么的疾藤,这一次也忍不住张嘴了。
“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我们都出来了,那凝光城里的东西……比如什么财宝啊,资料啊,各种各样的……东西啊,不是都……”清风白舆试图帮女君解围,可一开口,就不自禁在意起那些值钱的东西来。
“金银财宝毁了就毁了吧,好在我们提前把重要的资料、藏书、一切关乎机密的东西转移了出来,不然,这么紧迫的时间,可真就要造成不可估计的损失了……”海蓁子为督翼有这样的先见之明感到深深的欣然与宽慰:“督翼,这次的事疑点重重,你怎么看?”
“比起这个,我在想……一诺怎么不见了?”督翼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神经紧绷脸色发僵中的五代国主,没有当面说出什么令她难堪的话。
“是啊,一诺不是跟在后面吗?……我出去看看。”疾藤这次最为勤快,拔腿就往聚居地范围外的方向跑。
有一种不祥至极的感觉,从每一个四代成员的心底油然而生,他们许久未用过意识空间互相交流了,但这种感应,这种共鸣,在这一刻中,却是自发而起、不约而同的。
城已毁,人已逝,凝光城的上空,被经久不散的浓烟浊雾,满满的飘荡着、填充着。无声的悲歌,也随一场史前未有的大雪,奏响在废墟漫布、狼藉处处的这方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