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84

    月之国的新君叫断毅,他是大王子川芫扶英的表侄子,并非出自王族一脉,可在当时,扶英却只肯拥立他作为月国国主,整个国府尽在大王子掌控之中,断毅和他的妻子银枝,也就此平步青云。
    二十岁出头,却已经快掉光了头发,浮现出皱纹,弯曲了背脊。断毅国主满头大汗从一座富丽堂皇的瑰玮宫殿里走出,等候在巨大立柱后面的国后银枝也左顾右盼,确定四下无人监视,才如履薄冰的走上来问丈夫里面的情形。
    断毅困恼的摇头叹气,不住的一次又一次。
    “他到底什么意思,明明说放弃王位,可偏偏把握着军令王符不放!”银枝不问也知道,丈夫定在扶英那里受了不小的折辱跟委屈。那王子殿下说一不二的秉性,在高高在上的君王面前也毫不收敛。
    “没办法,说到底,他才是正统啊,我只是他的表侄子,他肯拥立我,你就知足吧!”反倒是深受其辱的断毅,选择跳出牛角尖牢笼,一面逃避一面自我安慰着。
    “你是不是傻啊,没让你当就算了,可现在你是国主啊!现在对外往来的那么频繁,你堂堂一国之君,如此低三下四,让外面各域怎么看啊?”尽管有着无数的委屈和不平,银枝仍不敢大声张扬。
    明明是一国国后一国之主,却只能窃窃私语的抱怨和咒骂,就好像有一只鹦鹉随时跟在他们身后,令他们有话不敢言。
    然而一切,还是没有逃出白尾狐狸敏锐的双耳,它将听来的一切都禀报给潜藏在乐柔府的浮生,同时这只元灵兽还发现,大王子的耳目当时也在窃听。
    白尾狐狸的判断没有错,大王子身边男宠的耳目很多,有几个精英分子时时刻刻都在监视国主国后的举动,男宠获悉断毅银枝心存怨怼,就愤愤不平的来找扶英告状,说他们忘恩负义,大王子表示懒得理会这种琐事,可这妖里妖气的男宠不肯罢休,转头就派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元术师,去把背后嚼舌的国后押了过来。
    “大胆!你这不男不女的妖物!我堂堂国后,岂是你说绑就绑的?!”维持着国母尊严的同时,银枝心里也没底的很,这男宠心狠手辣不下于扶英大王子,就算今天真把她打死了,国主怕是也不敢吭声。
    “银枝国后,你可知道你有今天这尊贵的身份,是托了谁的福啊?”
    “作为国主的正妻,我当然是……”
    “嗯?”男宠一翻眼皮,把银枝的后话生生逼了回去。
    “……是扶英大王子的恩情,我银枝没齿难忘。”迫于背后人物的淫威,银枝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开头都能忍,之后也没什么忍不了的。
    “既然如此,你做了忘恩负义的事,你说该怎么办啊?”
    银枝的耳畔缭绕着人妖不阴不阳的恐吓,她想起,丈夫每天担惊受怕的憔悴模样,她心疼,除了帮他忍下这一切,真的别无他法了。银枝国后闭上双眼,不得不向区区男宠叩首:“银枝甘愿领受责罚,请大人裁夺。”
    “很好!”
    于是,大王子最宠爱的男人,下令把一国之后拖到后面去杖打,那木棒长而且粗,结实的很,如果不是银枝生来体魄强健,早已被打得香消玉殒。
    三五十杖后,银枝还是被修理的爬都爬不起来,她委屈极了,被抬回国主寝殿后,趴在床上痛哭不止。
    国主闻讯,非但不能立刻出现在爱妻身边安慰哄劝,还必须要跑到大王子那边去道歉,他不能表露任何不满,不能给妻子打抱不平,在男宠不依不饶的训斥下,还要求饶谢恩。
    一切,只为了保住自己的王位,甚至性命。
    就在断毅在扶英的宫殿里,不住接受屈辱和指责,他爱妻一边的情况也并未好转起来,昔日那天魔教中的少女斗士雏殷,竟一脚踹坏了紧锁中的金属殿门,见自己新配的鹿皮靴子被擦破了鞋尖,气不打一处,端着茶壶往国后下榻的屋子里闯。
    好不容易止了疼,刚刚进入梦乡的银枝国后在骇然中惊醒,因为这无礼的丫头已经踩上了她的床沿,一手来掰银枝的嘴,一手提着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茶壶,往下面猛倒。
    前来阻止的侍女们都被雏殷杀死了,银枝挣扎不过,只好任由这小丫头强行给自己灌了一整壶的辣椒水,雏殷最后扬长而去,被拖入噩梦之中的银枝忍着极端惨痛的感觉,恨死了这些欺侮他们夫妇的恶人。
    断毅满腹愁郁的在当天傍晚回来,勉强挂起的笑容,也被殿里的情况吓褪了,一屋子的横尸,半伏在床榻上的爱妻也满面通红,艰难的咳嗽不断。
    他终于知道了,不论他们夫妻两人怎样委曲求全,低三下四,扶英都不会真正的信任他们、更别提尊重和礼遇了,其实他们想要的不多,他们,只是想过好现在的生活。
    “以前,你跟我说大不了不做国主的时候,我劝你不要放弃……是我错了。”银枝喝光一壶清水,才稍微好过一点点:“我从没过过什么好日子,跟了你之后成为国后,才有今天的富贵荣华,我因为贪恋这些,害你受了大王子那么多屈辱,其实,我自己死了不要紧,我担心我没了以后,无人照顾你和南琪啊!”
    “对不起,是我无能,不能保护好你……”断毅悲痛垂泪,心酸不已。
    “这些,都不要说了,断毅,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不做国主国后了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他们今天能对我们动手,万一有一天……伤害了我们的女儿,那不就……”银枝泣不成声,她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本以为断毅会爽快的答应,可如今,他除了惆怅,就是绝望:“……我已经,骑虎难下了,就在刚刚大王子警告我,说如果我不做这个国主,他就让我们一家永远从术法界里消失……”
    “那……我们不是……彻底完了吗……”
    “还没有完!”一向只能对扶英俯首称臣的月国国主,终于露出了坚毅冷酷的神情:“既然把我们一家逼到了悬崖边,那就表示我们没有退路了。”
    “你想怎么做?”
    断毅在妻子耳边,公布了令人震惊的决定。
    “不行!”
    “你怕了?”
    “不是我怕了,我是说,要做也不能由你去!”
    “这么危险的事,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现在身上有伤,大王子那边看我看的应该没那么紧了,你明天照常开国会,我就趁机,在他们的午膳里……”银枝握拳咬牙,跟着浮现出狠厉的神色:“这是一劳永逸之计,成则生,败则死!”
    翌日,效法他国每日都会在晨间召开国府会议的月之域,进入了紧锣密鼓的议事阶段,断毅见大王子和他的男宠们都在现场,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的妻子好不容易把皇城厨室间里的人一一遣散,正要将手中的药粉撒到黄金锅子里,一颗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石子偏巧不巧的打中她的手腕,她吓得把手一缩,药包也准确扔回兜内,再看时,刚刚被遣散的侍膳者们陆续回来了。
    循着那石子飞来的方向,银枝闷不吭声静静追寻过去,很快就进入了皇城里最葱茏的那片小竹林。
    然后,理所当然看到了浮生,她愕然停住:“刚刚,是你用石子丢我的?”
    “是。”
    “为什么要坏我的事!”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草率的结果他们。”
    “你是谁啊?你不是皇城里的人……你怎么进来的!”银枝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变得机警的同时,喊声也响亮起来。
    “我劝你不要喊叫,不然死的就不止你和你的丈夫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起自己的女儿,银枝面露恐慌。
    “今晚九点,你和国主到月下皇城外的十角亭去,记住,不许带侍从,如果不来的话,我保证你们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对于这样的恐吓,银枝是百感交集的,她把事情完完整整的转达给丈夫听,同时道出自己的几点猜想,她觉得,这个人如果不是扶英大王子派来试探他们忠诚度的,就是扶英真正的仇人。
    几经分析探讨,夫妇二人最终认为,这应该是大王子的阴谋,不过既然横竖都难逃一死,他们觉得,不妨去冒险一试,看看这专横霸道的扶英,还有什么招要使。
    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变成现下的洒脱淡然,夫妇携手,在规定的时间内赶到了皇城外面的十角亭,他们的脚才刚刚踩上通往凉亭方向的石子路,就被暗处瞄准的刀子锁定了。接下来在瞬息中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惊恐万状。
    浮生及时出现,将那两把锋利的刀打偏,同时揪出隐蔽处的暗杀者,逐一消灭。
    发觉自己被浮生救了一命,夫妇二人才改观,这个男的或许不是大王子派来的。
    浮生知道他们的疑虑,也直接摊牌:“我的目的,和你们一样,就是铲除这个碍眼的扶英。”
    “我们……可以相信你吗?”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还有考虑和质疑的余地吗?”
    夫妇二人被浮生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断毅思忖了一会儿,为难的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说了,我要铲除扶英。”
    “要杀了他吗?”
    “这不也是你们刚刚要做的事情吗?”
    “其实,那不是□□,只是会让他们重度昏迷的麻醉药……”
    浮生显露出微微的吃惊:“……你们想趁扶英党羽昏迷的时候,动乱夺权?”
    “是的。”
    “愚蠢,只要扶英存活一日,就算在牢里,也会杀死你们的信不信?”
    “可是,当初我们一家遇难的时候,扶英曾帮助过我们,后来又让我做了国主……我如果杀了他,不是忘恩负义吗?”
    银枝一巴掌拍中丈夫的后背,开喉见嗓:“都这时候了你还不知死活啊!我们现在没别的路可走了!只能听这位救命恩人的了!”
    断毅踟蹰良久,抬眼看了看妻子充满希望的目光,终于对浮生点下了头:“好,从今天开始,我和我妻子、孩子的身家性命,就交给先生你了,请问,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记住我下面说的话。”浮生伸出三根手指,直奔主题:“第一,我的存在没有人知晓,你们也不能透露分毫,第二,明天还要继续唯唯诺诺的装作顺从大王子的样子,让他放松警惕,第三,小心那个雏殷。”
    想起那个小丫头给自己灌辣椒水时的凶残样,银枝就背脊发凉。
    “大王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怀疑吧……”
    “笨蛋,刚刚这先生杀了他派来的杀手,扶英肯定要怀疑我们的,到时候死咬牙关说不知道!记住了吗!”比丈夫精明一些的妻子立刻踩了他一脚提醒道。
    “好了,今后有什么行动,我会派人去通知你们,切记,不要主动去寻我。”
    “知、知道了!”夫妇两个乖乖回应,同时有些不安的追加一问:“请问先生……你如何称呼?”
    “……可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
    断毅和银枝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前一秒还在眼前的陌生男人,转瞬后消失不见了,背后刮过阴仄仄的冷风,夫妇两个对看一眼,慌不迭的往皇城跑去。
    直到进入月下皇城的大门,他们才手撑膝盖尽情的喘起来。一抬眼再次怔住,那个在扶英面前告状在前,拉银枝下去杖打在后的男宠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站在晚灯里,不男不女的样子每次都看得银枝暗暗犯呕。
    “这么晚了,国主国后,是去郊游了吗?”
    这人妖出现在这里,就表示他已经知道自己派出的杀手被干掉了,这么问,显然是等着他们两口子方寸大乱,把对方心思揣摩的透透的银枝于是展颜一笑,从容不迫:“您说笑了,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啦……今天,是我的生日,国主大人曾经答应过我,会在我二十一岁生日这天,给我放烟火,可是……月下皇城的规矩我们懂,是不能随便放烟火的,于是,我们两个就跑出去放了。”
    “哦?那谁能给你们证明呢?”男宠一挑眉,仍是不予置信的样子。
    “卖烟火棒的老板就能!我们放烟火的地方,现在还残留着灰烬呢!您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看看!对了,要看就趁早哦,不然明早都被晨扫的阿姨们弄干净了。”面对扶英男宠目光灼灼的逼视,断毅湿透了掌心,还有些微的发抖,只有银枝,泰然自若,又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怎么?大人连我过个生日,也要责备吗?”
    “怎么会,我只是惭愧,对于国后大人的生日居然一无所知,本可帮着操办一下,毕竟您是一国之后,就放个烟火,啧啧,也太寒酸了点……大王子要是知道了,该治我失察之罪了。”
    “众多人中,只有大人您独得殿下的宠爱,他才舍不得罚您呢!”
    “国后真会说话,时候不早了,那就请国主国后,早日回殿歇息吧,我还要去伺候大王子,就不送二位了。”
    “当然,当然。”
    ……
    虽说明早,大王子还有可能叫他们去问今晚之事,不过能逃过这一劫,他们还是倍感庆幸。从一回寝殿,断毅就一直对着银枝傻笑。
    “国主笑什么呢?难不成我脸上长了花?”
    “比花好看多了。”
    “少油嘴滑舌,有话直说吧。”
    “我只是觉得佩服你,面对那个人妖的时候,一点也不慌乱。”
    “这叫注意力转移。”为防隔墙有耳,银枝把音量降到最低:“把对敌人的恐惧,转化为对他们的藐视就行了。”
    “还能这样?”断毅呆呆的,半信半疑。
    “当然能!你知道,我在藐视那个人妖什么吗?”
    “什么啊?”
    “我觉得,他敌视我,不仅仅因为我们夫妻是傀儡的关系,因为如果只是傀儡,他只要轻视就好了,怎么每次看到我都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那你的意思是?”
    “他在嫉妒我!”
    “嫉妒……你?你怎么知道的?”断毅更不能理解了。
    “他啊,应该是一心想让大王子做国主的,然后大王子最宠爱的又是他……”
    “你是说,他想做‘国后’?!”
    “嘘!小点声!你也想被打一顿棒子啊!”银枝喜笑颜开的推了他一把:“所以我藐视他啊,按照生理结构来说,他是个男人,你听说过男人做国后的吗?”
    “也是。”断毅一知半解的点点头,顺便转移了话题:“你去看过南琪了吗?”
    “看过了,我们的小公主睡得正香呢。”
    夫妇两个露出欣慰的笑容,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再憋闷,再暗无天日,只要看到孩子,他们也会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充满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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